“真是弱爆了!”苗主任一邊在褲子上擦著手心里的汗,一邊鄙夷的說道。
張友準確的看到苗主任擦汗的動作,心中想到,你還不是一樣很緊張。
“經典C乳sh技術最難的地方在于對吻擴張,這一步決定了患者術后的恢復情況。”苗主任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繼續啰嗦道,“我看過循環介入做了幾臺經典C乳sh手術,對吻擴張這里做的是真參差。”
“苗主任,我不懂啊。”張友首先說自己不懂,坦承胡言亂語,以免自己的話讓苗主任誤會。
“怎么了?”
“我們醫院的循環介入手術還沒開展經典C乳sh技術,昨天我研究了一天,覺得導絲穿入支架網眼我不敢想這操作是怎么做到的。”
張友訕訕的笑了笑,大板牙呲著,有些刺眼。
當時他根本不覺得點一八的導絲穿透支架網眼很難,但沒想到會這么難,這是他剛剛感受到的。
“可最后一步對吻擴張好像沒那么難,分支血管和主干里面的兩個球囊一起擴張,把鈦鎳合金的支架壓癟,盡量貼著主干的血管壁,這…似乎很簡單啊。”
猶豫了一下,張友還是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精準的導絲技術,這只是其中一個要點,還是第一個。”苗主任趁著術者緩緩勁兒的時候,小聲給張友解釋。
“邊支球囊通常較難進入,故應先送入邊支球囊;有時為了增加支撐,也可先送入主支球囊,甚至在主支球囊到位后適當加壓以增加支撐再推送邊支球囊。
但應注意避免強行推進使支架變形毀壞。在推送球囊過程中,若遇到阻力,最常見的原因是鋼絲纏繞…”
說到技術細節,張友忽然發現苗主任對這項技術似乎研究很深,不像是他說的那樣從來沒有涉獵。
比如說強行推送導致支架變形毀損,教科書上、同行交流中很難說到這一點。
而且一旦支架變形毀損,想要再取出來就難上了天。
這都是血淋淋的臨床經驗、教訓,難道苗主任做過經典的c乳sh手術?還是說他們醫院開展過c乳sh術式,做呲了,苗主任去救的火呢。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難吧。”苗主任看著屏幕上術者的動作,低聲問道。
“呃…”張友一怔。
這么復雜的東西還是剛開始?
“最終球囊對吻擴張的時候,兩個球囊近端標記對齊,重疊部分應較短,位于血管嵴之上、正對血管分叉的“髂部”,或者相當于POC區域。
要是兩個分支血管直徑顯著小于母血管直徑,對吻擴張球囊位置可以再往高處挪一下,借助雙球囊對吻以使母血管段支架充分貼壁。”
“這里的技術細節太難,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說著,苗主任嘆了口氣,“我們醫院介入的醫生水平一般,也準備明年去美國學學。”
“…”張友無語,技術細節才是最重要的,魔鬼都在細節里,這句話說得對。
看手術覺得自己會了,等一上手術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的人一抓一大把。
這種情況在外科里很常見。
“球囊都進去,下一步的技術要點是球囊擴充時間。
因為非順應性球囊充盈時間短于10秒的時間內擴張效果并不好,所以我覺得在球囊對吻擴張時,充盈峰壓維持時間至少1015秒。”
“然后下一個技術細節是球囊擴充速度,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但…我感覺還是略慢點好。
至于手法沒有特殊要求的時候,球囊的加壓充盈速度應盡量慢,尤其當選擇超大口徑的球囊時,如此可降低血管破裂的風險。”
苗主任說話的聲音有些沉悶,張友的心跳卻驀然間加速。
一句輕飄飄的話,不知道背后隱藏了多少患者做經典的c乳sh術式時出現冠脈破裂的術中意外。
一旦出現意外,必然要急診心臟搭橋。
這么看苗主任未必是做過經典的c乳sh手術,可能是給循環內科擦屁股擦的太多,有了心理陰影。
看多了,連心外科的苗主任都有自己的心得體會。
要說帝都的主任還真是不簡單,看幾眼就能摸出來其中的門道,厲害!
張友心中感喟、佩服。
“最重要的是應盡量同步充盈球囊、務必同步減壓球囊。異步減壓可能造成分叉嵴偏移,導致先減壓的分支開口受壓。”
“同步,你知道這事兒有多難么?”
苗主任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術者的操作,聲音越來越小,看的越來越專注。
他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根本沒想得到答案。
張友雖然年紀大了,可他的記憶力從來都不差,加上昨天的研究,心里有很多疑問,苗主任的話讓他對c乳sh技術有了更多理解與感悟。
屏幕上術者的操作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苗主任的話。
無論是球囊位置、擠壓時間、擠壓力度還是同步性,做的都很好。
雖然苗主任說了這步很難,可張友只看一遍手術,完全理解不到難度有多大。
大會堂里,偶爾會傳來無意識的沉重呼吸聲,與會醫生都目不轉睛的看著術者的操作。
果然,就像是苗主任介紹的一樣,對吻操作耗時要比導絲穿透支架網眼的時間要長很多。
術者每一步都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不過術者的手術做的是真好,操作著導絲、導管、球囊、支架,每一步都干凈利索,每一步雖然不快,但卻涇渭分明。
雙球囊對吻擠壓,屏幕上肉眼可見在主干中支棱著的支架被壓癟,盡量貼合血管壁。
張友忽然明白為什么宮本博士要和雅培聯手,費勁的搞出什么藥物洗脫支架。
就算是對吻擠壓再如何完美,支架都有自己的體積。
被壓癟、貼壁的支架本身就相當于是一段狹窄,再加上支架自身的特性,在血管里肯定會導致血流動力學的改變。
也就是說這一段位置特別容易出現在堵塞、支架內血栓、邊支血管再狹窄等發生率較高。
藥物洗脫支架顧名思義,是支架內膜上帶著可以緩緩釋放的藥物,張友是這么理解的。
在藥物的直接作用下,可以延緩支架內血栓、邊支血管再狹窄的發生機會,再不濟也會多多少少拖延幾個月的時間。
技術追求到了一定程度,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是極難的。
想來宮本博士在c乳sh技術上已經登峰造極,但卻無法避免這些并發癥的出現,只能尋求另外一種改變——材料學的支持。
厲害啊!
張友漸漸看懂了手術,也明白為什么身邊的苗主任以及循環內科醫生們都那么狂熱和緊張。
他的腦海里漸漸出現了四個字——登峰造極。
一種術式已經沒什么可以變化的,臨床手術的術后效果卻并不是很理想,無數醫生前赴后繼的研究、改進。
一個方向不行就換另一個,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宮本博士和黃老并沒有區別。
黃老是直接改進術式,而宮本博士是尋求材料學的改變,但不管能不能成功,目的都只有一個——讓手術的效果更加理想,讓患者術后生存時間延長。
這次年會的公開示范手術,讓大家學習c乳sh技術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展示藥物洗脫支架。
張友想了很多,他的目光投射到最前排的宮本博士身上,見宮本博士小聲和助手評論著術者的手術。
薛主任做的手術并沒有吸引宮本博士的注意,他很輕松的和助手小聲閑聊著,張友真想湊過去聽宮本博士在說什么,他越來越好奇。
不過閃念之間張友一怔。
C乳sh從出現到現在冠以經典二字,術式已經千錘百煉,堪稱完美。
有些解決不了的問題也不是術者的事兒,屬于手術術式先天的缺點,只能用材料學的技術加以彌補。
這種經過千錘百煉的技術想要改變其中某一個要點都是極難的,就像是圍棋里的定式一樣。
定式的每一步都經過成千上萬次的演練,表明這是最合理的一步,是最優解。
黃老想要改變定式?!
反正張友覺得自己不會有這種想法,黃老…可能是老糊涂了,癡心妄想而已。
至于912這幾天成功的手術,張友也覺得是以訛傳訛。
想要改變手術術式,就像是圍棋國手要改變定式,那根本不可能!
除非像是大雪崩這類定式。
可經典的c乳sh技術看著過程并不難理解,難點在于操作以及最后主干血管里的支架存留。
想改變?
不可能的。
張友忽然嘆了口氣。
“張主任,怎么了?”苗主任看著屏幕上的手術,心不在焉的問了一句。
“黃老和周從文接下來做手術示范,我覺得沒有必要。薛主任的手術…我覺得沒什么可以改動的,要非說有的話就是一些手法、細節。”張友實話實說。
“…”苗主任一怔,嘴唇動了動,但什么都沒說,也保持沉默。
是啊。
經典的C乳sh技術已經近似于完美,黃老他老人家到底準備怎么改變這個見鬼的術式呢?
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苗主任也曾經把自己代入進去,可是最后還是覺得宮本博士的做法才是對的。
技術到了極點,那么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必然是“盤外招”,修改支架,從材料學入手減少術后并發癥才是正途。
估計這次年會后,藥物洗脫支架就該真正進入臨床試驗,盡早出現在臨床第一線。
唉,黃老真的是老了,一個完美的、無懈可擊的手術術式他還想著改進。光是想一想也無所謂,可直接拿到這么多人面前來做示范手術就不好了,何必要來丟人呢。
一想起這個,苗主任有些沮喪。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黃老都算是苗主任老師的老師,甚至叫一聲師爺都不過分。
眼睜睜看著黃老丟人現眼,這就是心外科丟人顯眼…苗主任已經有了要離開的想法。
“要不一會看兩眼,咱們走吧。”張友也有一般無二的念頭,他小聲建議道。
苗主任點了點頭,隨后深深的嘆了口氣。
1小時22分鐘后,對吻擠壓結束。
術者的水平果然極高,對吻擠壓后的支架平滑的貼在血管內膜上,在造影上看只有一點點的凸起,想來應該對患者預后不會造成過多的影響。
最起碼也能挺23年!張友有自己的判斷。
要是再配合藥物洗脫支架,患者術后至少能保證35年不犯病。
從無法醫治到5年生存期,張友覺得自己有些迷茫。
經典的c乳sh術式果然不愧經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