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從文走在會診的路上。
他大步流星,一邊走一邊拿著手機在對話。
“鄧主任,老板想做,那就去做,我對老板有信心。”周從文很認真的說道。
“小周,老板只是模擬了新術式,還沒實際操作過。”鄧明強調。
“有什么關系呢?在912試驗一兩次也是做手術,去帝都心血管病醫院,也是做手術,就是觀看手術的人多了點。”
“…”鄧明真想隔著電話把周從文的腦袋拎過來,對著他的耳朵吼——老板要是手術失敗怎么辦!
老板不在意,身前的學生們難道不應該在意么!
“手術失敗也沒事啊,我們是心外科的醫生。”周從文仿佛聽到了鄧明的“吶喊”,隨即說道,“新術式嘗試失敗,那就用經典的C乳sh技術解決問題。如果心臟破裂,那就直接開胸縫合。”
“我們是心外科醫生,可選擇的范圍總是要大一點。”
“老板的名譽怎么辦!”鄧明幾乎咆哮著吼道。
“老板又不在乎。”周從文道,“鄧主任,你就說老板在意什么?”
鄧明口中苦澀,“新術式可以慢慢來。”
“老板年紀已經大了,做完這臺改良版的c乳sh手術,以后都可以不用穿鉛衣上臺嘍。說到這兒,我要批評你鄧主任。”周從文淡淡說道。
鄧明對自己這位小師弟和老板的相似、吻合之處有著無數的不理解。
批評自己?
周從文從什么角度能批評自己?
“老板都這么大年紀了,還讓他老人家披著鉛衣上手術,你早就應該接過來。”周從文的聲音飄過來,“可這都什么年代了,讓八十歲的老人家穿鉛衣上手術,是我們當學生的不盡責啊。”
“我的…水平…”鄧明結語。
周從文的話雖然有那么一點點強詞奪理,但鄧明聽起來卻變了一個味道。
和周從文相比,自己反而像是小師弟,而他才是大師兄。
“放心吧鄧主任。”周從文道,“有我在,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
“我明后天有十八臺腔鏡手術,做完直接飛去帝都。”周從文道,“咱們見面聊。”
“好,到時候我去接你。”鄧明不再堅持。
他雖然看老板做了簡單到簡陋的演示,也明白老板創立的新術式的原理,可就是不放心。
但老板和周從文這兩個人都堅持,而且似乎根本不在乎一旦手術失敗會在學會上丟人…唉,想到這里鄧明深深的嘆了口氣。
一個是老馬識途,一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希望能行吧。
掛斷電話,周從文快步來到循環科。
“小周,你來了。”藤菲見周從文邁著大步走進來,焦頭爛額中有些欣喜。
“什么患者,藤主任。”周從文直接切入正題。
“一個介入手術術后的患者,冠脈已經都開通了,可患者生命體征不平穩,還有心前區疼痛。”
“我看眼病歷。”周從文道。
張友呲著大板牙站在一邊,見周從文來了,心里有些不高興,但還是滿臉笑容,“現在咱們院人手越來越多,一會上手術給藤主任查缺補漏,小周你主刀,我給你當助手。”
這話說得沒毛病,但細微之處的陰陽怪氣讓藤菲很是不高興。
張友就這樣,雖然找他會診他都會來,手術也做,但總是時不時的抓住介入手術的毛病一頓冷嘲熱諷,讓人很不開心。
周從文瞥了張友一眼,給了他一個微笑。
噴垃圾話么,張友的級別比自己遠遠不如。
上一世自己異軍突起,從江海市三院到醫大二再到912、梅奧、克利夫蘭一路把對手噴的欲仙欲死。
不過重生回來,周從文覺得自己穩重多了,他很滿意。
他一邊看病歷里的化驗單,藤菲一邊介紹患者的情況。
患者女性,79歲。因反復胸悶、心悸2年,加重1周入院。有高血壓病病史3年,否認糖尿病病史。
入院后第9天行冠狀動脈造影術,經右股動脈插入6F鞘管,由導引鋼絲送入J14造影導管。患者髂內、腹主動脈嚴重扭曲,造影導管送至降主動脈時不能隨導引鋼絲上行。
于是改用強生公司25cm動脈鞘,隨導引鋼絲先送入R3.5造影導管行右冠脈造影檢査提示正常,再送入造影導管行左冠脈造影檢査。
當造影導管彈入左冠脈開口時,測壓力120/70mmHg。
遂調整數字減影血管造影的C形臂機球管位置,注入造影劑后,見前降支近端完全閉塞,患者訴胸痛,觀察見其面色蒼白,大汗淋漓,表情淡漠,反應遲鈍。
當時心電圖檢查示:心率90/min,房顫,V1V6導聯ST段呈弓背形抬高。提示急性前壁心肌梗死。
即刻靜脈注射多巴胺、腎上腺素,5min后測動脈內壓170/90mmHg,心率150/min,仍呈房顫波,冠脈內注入硝酸甘油,舌下含服硝苯地平,靜脈滴注硝酸甘油。
10分鐘患者癥狀緩解,測動脈內血壓140/80mmHg,心率110/min,仍未恢復竇性心律。
冠脈造影檢查示前降支近段閉塞的冠脈已完全擴張,TIMI血流3級。送返病房,患者生命體征穩定。4.5小時后患者訴胸悶、心悸,大汗淋漓,伴右中腹疼痛。
藤菲匯報完病史后,周從文也看完了病歷。
術中雖然有波瀾,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冠脈開通,TIMI血流3級,手術成功。
“普外怎么說?”周從文問道。
“考慮是胰腺炎。”
“不是。”周從文很肯定的說道,“血色素進行性降低,結合術中情況,我考慮不是手術應激來的胰腺炎、闌尾炎。”
“那是…”
“肯定是冠脈開通有問題,患者心前區疼痛說明了一切。”張友在一邊插話,“我建議先保守,要是不行,和患者家屬交代一下準備開胸吧。”
說著,他看了一眼藤菲。
“介入手術就這樣,術中開通,隨后就堵,還不如最開始就做搭橋手術。”
藤菲的心態有點崩。
本身患者手術極難,至少對藤菲來講是這樣。她超水平發揮,把手術給拿下來,術中測試效果相當好。
可術后患者心前區還是疼,藤菲的心態怎么可能好。
在這種時候,張友在一邊總是說介入手術不如心臟搭橋,像是一只蚊子,嗡嗡嗡的在耳邊轉來轉去,著實讓人心煩意亂。
要是還能和陳厚坤配合就好了,藤菲心里有些懷念從前的日子。
“張主任,你看走眼了。”周從文淡淡說道,“心臟供血應該沒問題,我高度懷疑是腎動脈破裂。”
“…”藤菲一怔。
“…”張友也怔了一下。
腎動脈,那是多大的血管!雖然血色素持續性下降可能是出血導致的,但應該不會是腎動脈來的。
雖然懷疑,可張友哪里敢隨隨便便的質疑周從文。挨打早都挨夠了,張友又不賤。
等著看唄,要是周從文的診斷不對,到時候連他一起噴,張友心中冷笑。
“做個腹部CT看一眼,要是有腹膜后血腫的話,就證明我的判斷沒問題。”周從文道。
藤菲有些撓頭。
她本來認為患者可能是頑固性的心梗,要么就是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疾病導致冠脈血管開通后患者依舊有心梗癥狀。
可周從文卻說和心梗沒關系,是腎動脈破裂,腹膜后血腫。
是自己手術操作有問題?
這個并發癥倒是有,可藤菲沒遇到過。
書上寫的、耳朵聽的和自己親身經歷絕對是兩個概念。
藤菲猶豫了一下,這時候周從文說道,“下醫囑吧,咱倆帶患者去查CT,把搶救用藥帶著,走之前檢查一遍,別在CT患者出問題手里沒藥。”
“小周,應該不是你想的可能。”藤菲猶猶豫豫的說道。
“看一眼,相關檢查還是要做的。要不是的話,咱們再從別的角度考慮。”周從文也沒堅持,說了一句很模棱兩可的、醫生職業性的話。
“小周你見過類似的情況么?冠脈血管通開后患者還有相應的癥狀?”張友問道。
“見過。”周從文道,“但眼前的患者不是。”
“在腎動脈狹窄經皮血管成形術中,醫源性腎周損傷的發生率在6.522.8,最常見原因為導絲遠端致腎動脈穿孔。我考慮是做手術的時候因為腎動脈太過于迂曲,導絲穿破血管,出現了血腫。”
沒有客觀輔助檢查,說什么都是猜。藤菲也沒辦法,只能帶著患者去做檢查。
就像是周從文的“猜測”一樣,患者后腹膜發現血腫。
術后患者血壓降低、持續性胸部疼痛的原因找到了——腎動脈被穿破。
看著CT,藤菲很無奈。
自己已經很小心的操作,但最后還是出現了問題。
張友也愣住,腎動脈,那可是腎動脈,破了沒事?有可能是導絲太細,破口只是滲血。但即便是滲血,也很致命。
接下來誰處理?
張友馬上想到血管科的姜主任。
類似的情況泌尿外科應該不會弄,無論是下支架還是血管縫合,都是血管外科的活。
“沒事,藤主任。”周從文印證了自己的觀點后安慰藤菲,“類似的情況很經常出現,上行血管迂曲,有些并發癥也很正常,你和患者家屬交代。”
“之后呢?”
“腎周血腫主要采用輸液及輸血支持療法,一般早期不考慮外科手術治療。如果持續出血,可采用球囊壓迫和置入支架或聚乙烯醇泡沫栓塞顆粒栓塞的方法。”
周從文解釋完后,見藤菲還是一臉沮喪、迷茫,便笑了笑。
“一般情況下患者2天之內情況就穩定了。要是還沒穩定,我找姜主任上手術,不會有問題的。”
張友留了一個心眼,回去后聯系姜主任,準備了解一下相關的事情。
約好晚上一起喝酒,張友默默的琢磨起來。
他絕大多數想的并不是患者的病情和手術怎么做,而是在琢磨周從文這個人。
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手術后心前區疼痛,周從文看了一眼患者、看了一遍病歷就給了明確診斷,張友早已經漸漸習慣了他的這種做派。
可周從文在搶自己碗里的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即便如此,張友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更不敢和周從文翻臉。
莫名其妙的想了很久,張友怔怔的似乎想了很多,卻卻又什么都沒想。
周從文橫亙在眼前,解決不了他的話不管想什么都是癡心妄想。
晚上拉著姜主任和其他可是的兩名主任一起吃飯,張友找了一個機會悄悄問姜主任。
“老姜,今天藤菲做手術,術后出現腹膜后血腫,考慮把腎動脈穿透了。”
“哦?”姜主任一下子來了精神,“怎么沒找我會診?”
“小周在。”
張友目光如炬盯著姜主任,周從文這次不光對自己上下其手,還伸到姜主任的飯碗里,不知道他會怎么辦。
“小周給了診斷啊,那就照著做唄。”姜主任毫不在意的說道。
“…”張友一怔。
姜主任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主,護食護的厲害。
胸主動脈夾層,下大架子的手術姜主任以極為強勢的姿態出現,當年擺出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硬生生從心胸手里把這個術式搶走。
可是這次他為什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張友愕然看著姜主任。
“老張,你那是什么表情。”姜主任問道。
“啊?我什么表情了?”張友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你想說什么?小周診斷有問題?不可能。”姜主任哈哈一笑。
張友是真心無話可說。
為什么姜主任就不針鋒相對呢?為什么他表現的這么溫順謙和,對周從文一點懷疑都沒有,全盤相信。
姜主任也是人精,他看張友的表情,早就猜到了少許。
“老張,你眼神挺好,我聽說前一陣子你去院里面要政策,想人才引進,是要引進小周吧。”
說起這事兒,張友喟然長嘆。
“可惜,小周不是一般人,咱們這個級別就算了。當時楚院士想收周從文當學生,都被他拒絕了,這事兒院里面和內科那面都知道。”
張友點了點頭,他也知道這事兒,所以當時開的條件特別高。只可惜周從文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自己,更是說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話,想拉自己做介入手術。
“小周厲害,特別厲害。我第一次見他是因為江海市有一個領導夾層手術,我和一院的茍主任都去了。就這組合,可以說省里沒有更牛逼的了吧。”
“那面條件有限,連DSA機器都沒有,透視機下做手術我和茍主任配合都不行。后來小周上去…哈哈哈,說起來慚愧,第一次把導絲送進去被我拽出來了。”
“…”張友沉默。
他能想到當時的情況。
周從文肯定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第二次很順利的把導絲下進去。
果然,姜主任隨即說道,“小周也沒說什么,又下了一次。一次可能說是碰巧,第二次再下進去,說明人家的技術水平比我和茍主任都高。”
張友一呲大板牙,“萬一也是碰巧呢。”
“老張,你這里挑外撅的勁兒可不對。”姜主任笑呵呵的看著張友,“不管嘴上說什么,咱心里明鏡似的,人家水平就是高,而且還不是高了一點半點。得承認這點,要是自己騙自己,估計過幾個月臉都得被打腫。”
“…”張友嘆了口氣。
特么的為什么周從文不是血管科的醫生,姜主任站在一邊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不知道周從文牛逼么!
可他要搶自己的飯碗。
想著,張友有些羨慕姜主任。能站在一邊看熱鬧,心態肯定很放松,不像自己,心胸的手術都要被一股腦的搶走。
“我和茍主任加起來都比不上人家,不說差十倍,三五倍總是有的。”
“可是腹膜后血腫,腎動脈被穿破了,這能保守?”張友再次試圖做點什么。
“先保著看。”姜主任道,“有一部分患者輸血、止血治療能好。不行就上手術唄,只要位置可以,我和周從文一起下個支架,半個小時解決問題。”
張友真想拎著姜主任的脖領子問他,這特么是你血管科的病,你憑什么讓周從文插手!當年跟我搶胸主動脈夾層的那種勁兒哪去了!
其實張友也明白,柿子當然挑軟的捏,自己技不如人,怨不得姜主任也怨不得周從文。
只是心里不服,塊壘橫生。
“先保守看,我就不信有了明確診斷藤菲能讓患者出大事。”姜主任把張友所有要說的話都堵了回去。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聽著其他主任們談笑風生,張友心亂如麻。
真羨慕他們,周從文要是別的科室的人就好了,自己也能隔岸觀火,笑瞇瞇的夸上一句小周的技術水平真高,我放心。
可惜,張友的飯碗都要讓周從文給搶走了,他哪有心思扯這些。
張友一直嚴密觀察患者的狀態。
兩天后,在對癥治療下患者的血色素已經恢復正常,周從文很謹慎的做了一個造影確認腎動脈通暢、沒有出血,這才和藤菲一起去了機場。
看著造影的片子,張友的心態有點崩。
下了飛機,鄧明手捧保溫杯站在迎接口。
周從文張開雙臂給鄧明一個大大的擁抱,可鄧明卻有些慌亂,生怕周從文毛手毛腳碰打了自己的保溫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