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 花落了
五天后。
孫主任拿著剛剛出來的、還熱乎的肺部CT相面。
兩張肺窗的片子插在閱片器上，孫主任已經看了半個小時，眼睛直勾勾的，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兩張片子，前后相距一周，用藥五天，結果像是兩個人的影像結構，滿天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像是天上云卷云舒、地上花開花落一般。
孫主任根本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要不是自己親自跟著患者去CT室，要不是在機器上先看到了影像，孫主任肯定認為是做錯了人。
花開花落，他腦海里想的都是這四個字。
一周前的片子是比較典型的滿天星的影像，上百個“腫瘤”結節那么的顯眼。
可是用藥五天后，患者肺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上百個“腫瘤”不翼而飛。
真的這么神奇？
真的這么神奇！
孫主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兩張片子，心里有些迷茫。
花開花落，還真是很貼切。
一周前患者的肺臟內無數花開，咳嗽、哮喘、咯血、呼吸困難等等癥狀分沓而至。
可是用藥五天后，上百朵花都落了，仿佛凜冬已至，只留下正常的肺組織。
韋格氏肉芽腫，還真的就是這病！
孫主任越看越是覺得慚愧。
一個用糖皮質激素和環磷酰胺治療五天就完全好轉的患者，自己竟然讓他回去等死。
這是自己的失職！
要不是當時碰巧周從文來，又碰巧看了一眼片子，怕是患者回家后過不了多久就被活生生的嚇死。
把患者活生生嚇死…孫主任想到這里心生愧疚。
以后要好好看書了，自己多看一天的書，結合這么多年的臨床經驗，就有可能避免一次類似的“失誤”。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孫主任的思緒。
“請進。”孫主任說道。
話剛出口，他就發現不對勁兒，自己的聲音變得自己都聽不出來，嘶啞的厲害。
唉…孫主任嘆了口氣。
剛剛想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想到患者回家會被自己之前說的話活生生嚇死，自己不僅慚愧，而且還緊張。以至于腎上腺素分泌過度，聲帶痙攣。
患者家屬小心翼翼的推開門，他看都不敢看孫主任，低著頭小聲問道，“主任，我爸復查的片子有變好…有一點點變好么？”
他的期望完全不是痊愈，而是一點點好轉，能多活一兩個月都是好的。
面對絕望的時候，患者家屬連過分的奢望都沒有，想法也很樸素、卑微。
孫主任沉默了幾秒鐘。
自己該怎么說？承認之前自己診斷失誤？
“已經完全好了。”孫主任隨后拿定主意，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哦，那就好，那就…啊？！好了？完全好了？”患者家屬本來以為是一個好消息，但卻沒想到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好消息！
他怔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孫主任。
“是這樣，之前的片子基本可以考慮是癌癥。”孫主任穩了穩心神，侃侃而談，“但還有一種非常罕見、非常罕見的疾病也是這種表現。”
“…”患者家屬腦海一片空白，傻乎乎的聽孫主任在講。
“因為是很罕見的病，江海市和省城都沒有相關的檢查手段。因為咱們熟，而且你也很孝順、很配合，所以我最后想治一下試試。”
“結果就成了！是老爺子的命好！”孫主任開心的咧著嘴。
一段話，遮掩過去自己的失誤，還把患者、患者家屬一頓夸，堪稱醫患溝通的巔峰之作。
孫主任也心生得意。
“喏，你看這兩張片子。”孫主任用手指敲打著閱片器上的片子，砰砰聲像是敲打在患者家屬的心臟上。
“就算是你不懂也能看得出來，這個是一周前的，你看肺子上像不像是開了好多花？按照影像學…按照醫生的看法，這就是肺癌，已經病入膏肓，沒救了。
這是今天拍的，治療之后的，你看看你爸的肺子里多干凈！”
影像學的表現典型到連患者家屬都能一眼看出來改變的程度。
“沒事了，再鞏固一段時間就能出院回家了。”孫主任興高采烈的說道。
雖然自己有失誤，但最后還是扭轉過來了么，孫主任笑瞇瞇的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記，拿著片子去和患者報喜。
說的吐沫星子橫飛，孫主任開心愉悅，好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要是五天前的自己能看出來是韋格氏肉芽腫，估計會更開心。
“走，去給你爸看看。”孫主任拎著片子和患者兒子說道。
“哦…”
孫主任和患者講了至少半個小時，直到父子因為死里逃生抱頭痛哭，他才心滿意足的轉身走出病房。
“孫主任！”患者家屬追上去。
“嗯？”孫主任回頭，“還有什么疑問么？”
“噗通”患者家屬毫不猶豫的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孫主任心中慚愧無比。
把患者家屬扶起來，溫言安慰了幾句，孫主任慢慢踱回主任辦公室。
以后得好好看書，而且必須得好好感謝一下小周，孫主任心里想到。
他這個年紀的人知道人情輕重，醫生之間的感謝其實也很簡單。最近胸外科在做什么全院都知道，開展胸腔鏡切肺小結節么。
呼吸內科是胸外科的上游科室，每個月至少要給胸科介紹5個患者過去，孫主任給自己定了任務。
他坐在辦公室里，想了一會，拿起座機給周從文撥打電話。
“小周，患者的片子出來了，你方便來么？要不我給你送去，你看一眼？果然是花開花落，花都落了！”孫主任興高采烈的說道。
“哦，那就好。”周從文平平淡淡的說道，“之后繼續對癥治療就行。”
“你在哪呢？”
“車上，和主任請假回家去看看爸媽，想家了。”周從文說道。
唉，好遺憾啊，孫主任心里想到。
不過無所謂，等周從文回來一起分享喜悅。
鄉間的土路上，一臺4500在顛簸著。
“叮咚”
周從文的耳邊傳來任務完成的提示音，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