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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只能殺了我

  已經入夜了,煉金術士一步一滑地踩在半凍住的泥地上,在前面給他領路。她已經不再像最初一樣受曲陽的意識影響,也不會動輒原地摔倒了。

  森林間可供落腳的地方很少,巍峨的古樹幾乎籠罩了每一寸地面。他們腳下要么就是遒勁的樹根,要么就是積雪和枯枝,看不出明顯的路徑。

  四下里一片昏暗,煉金術士卻走得很急,呵氣成霜,她的目標和方向一直很明顯。她應該知道阮醫生的大致位置,不過她似乎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活著。

  寒鴉在枝頭鳴叫,一群猴子在尖塔一樣高的樹杈上盯著他倆。只見大片血紅色藤蔓寄生在猴群首領滿是傷口的四條手臂上,輕飄飄地延伸出去,糾纏在其它猴子的頭頂部位。

  這些藤蔓都從頭頂深深刺入,穿透顱骨,像刷了漆的柳枝一樣從猴子的五官孔竅里鉆出來,迎風招展。

  猴群首領的上半腦殼都是空的,乍看起來像是酒杯盛著裸露的腦子。若干條抽象的折線從腦脊中伸展出來,構成一個詭異的幾何圖形迷宮,在半空中散發著血色紅光。

  十多個血球懸浮其上,每個血球的分布都對應著一只被寄生的猴子,在它大腦上方的幾何圖形迷宮中來回漂浮。

  這群猴子詭異的程度無法形容,隱約和黑色窄門背后的圓環有種相似感。若不是寧永學和這地方有無法言說的聯系,現在他們已經出大麻煩了。

  他們倆繼續前進,這群詭異的猴子也逐漸遠去。在當時他和曲陽鏖戰的溶洞深處,他看到一群人正圍坐在一小堆篝火旁。

  寧永學先認出了蛻變中的菲洛,——這人全身都散發著某種強烈的信息素,環繞她的整片空地都像是處于溫暖的夢中。一些被寄生的野獸對她俯首膜拜,環繞成一個大圈,像是膜拜象征生殖和繁衍的原始圖騰一樣。

  接著寧永學瞥見了阮醫生。他還是很有活力,和以前一樣。不過,像工蜂一樣環繞菲洛的劇組人員已經少了一半,應該都遭遇不幸了。

  “你們終于來了,真是太好了!”阮東招手喊道,他的話里一點敵意都沒有,“這些野獸又傻又呆,但是外面有群恐怖的猴子盯著,我們沒其他地方可去!”

  “我們在來路上是遇見了一群猴子,”寧永學說,“你知道它們是從哪來的嗎?”

  “我也不清楚。”醫生說,“不過那些猴子不吃菲洛這一套。它們每天都會拖走一個人吃掉。如果不是劇組的朋友為愛奉獻自己,我們已經玩完了!”

  寧永學不是很好評價這句為愛奉獻自己,不過阮醫生剛說完菲洛就跟著點頭,表示同意。這么一個隨意的動作在她身上也像是優雅的禮節。

  “他們都愿意保護我,每天都有一個人自愿犧牲。”她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胸口,“但是那些猴子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它們都被詛咒的太深了。”

  阮醫生又說:“我一直在這里等曲陽,不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總之,當初說好的地方就是這附近,我要先和他匯合,然后再考慮其他事。如果他還想傷害你,寧先生,我只能盡量勸他多考慮考慮,但我本人沒有提意見的權力。”

  寧永學看了眼煉金術士,后者一言不發。她看著像是磁帶卡住了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如果曲陽已經死了呢?”寧永學想了想問道,“當時的情況很亂,不過我確認他已經不在了。事情已經這樣了,你還有什么想法嗎?”

  “我沒什么想法。”阮醫生咧嘴一笑,好像這算不上什么值得悲傷的事情,“如果能出去,我會繼續四處游歷,去邊遠的小村子當赤腳醫生,這就是曲陽想要我做的。不過,既然菲洛還在蛻變,我就得守著她,等她完成這個階段才行。”

  “你能認得出我嗎?”煉金術士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她的口氣很猶豫,和她本來說話的方式不怎么像。

  阮東轉向她,仔細端詳了一陣,眼中全是困惑和不解。“他被奧澤暴吃了?”他最后問道。

  煉金術士咳嗽了一聲,企圖壓低嗓音模仿曲陽說話,但是她的聲音完全是少女的嗓音,這種拙劣的模仿只讓人想發笑。

  “我我繼承了他的一部分。”她說得猶猶豫豫,“我還是你的主人嗎?”

  “主人?”阮東嘀咕道,臉上沒什么反應,“不,你不是曲陽,你自己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不是。”

  “我知道,但我,呃,我是說.....現在已經沒有曲陽了,你能聽我的吩咐嗎?”

  “這當然不可能,”阮東斷然拒絕,“我不聽其他人吩咐。如果你舍不得當時煉成我耗費的材料,你可以殺了我,拿我的尸體再弄一個霍爾蒙克斯出來,煉金術士小姐。我沒有反抗你的辦法,這你是知道的。”

  “我沒想殺你。”

  “那我也沒辦法了。”阮醫生抬起一條眉毛,“你知道,像我這樣的東西寧死也不可能認另一個主人。他就是這么設計我的,——你是你,他是他,沒有一個人可以是另一個人,哪怕你有他的記憶也不行。”

  煉金術士哽住了。她好像受打擊了,像個霜打過的花瓣一樣蔫了下去。“真的沒有其它辦法嗎?”

  阮醫生對她的想法很抗拒:“當然沒有!這難道不是當初就設計好的嗎?如果你有曲陽的記憶,你就該知道這是我的起源。我是不會聽別人吩咐的,這事可沒得談!”

  寧永學看氣氛很僵硬,只好插嘴說:“我看你們也沒其它地方可去,阮醫生。要不我們還是先上路怎么樣?先離開這個地方,然后再談其他事。”

  阮東這才放松下來。“哦,對,我們確實該走了。如果你們有什么傷病,我很樂意在路上幫忙,不過我們肯定不會同行太久。我不會城市里生活,也不會再當煉金術士的助手了。”

  阮醫生招呼劇組的人收拾行裝,準備動身。見他彎腰走進了帳篷,菲洛也一直跟在他后面,煉金術士終于撐不住了。她失魂落魄,好像丟了蛋糕的小女孩一樣。

  她坐倒在溶洞的巨石上,把臉埋進手心,一點點按壓著自己的額頭和眉骨,非常用力,非常絕望,非常受傷。寧永學還從沒見她被什么事情傷害過,不過很明顯,她被霍爾蒙克斯無心的背叛擊倒了。

  當然了,如果非要追根究底,她稱不上是曲陽,所以阮東這么做也算不上是背叛。

  “你事先沒想到這事嗎?”寧永學問她。

  “我抱了點僥幸心理。”煉金術士壓緊手指。

  “所以你跟他的事情沒得談了?”

  “不可能了,他只認曲陽。”

  “你不打算收回你昂貴的材料和心血了?”

  “當父母的怎么可能為了這種事殺孩子”她悶悶不樂地嘟囔著說,“我沒辦法了,我放棄了,由他去吧!隨便了!”

  說到這里,她看著儼然是個小女孩在發脾氣。

  “我還不知道你居然有個豆腐心。”寧永學指出,“你本來可以給動手殺他找一百個理由。”

  煉金術士抬起臉來,隔著指頭縫和他對視了一眼。“他是我親手造出來的孩子,當年我用了我學到的所有知識設計他,給他加上我缺少的道德,給賦予高尚的人格。如果他不認我當主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

  “所以你沒法殺他,只能看著他越走越遠。”寧永學說。

  “我沒法殺他,可能以后兩不相見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能釋懷嗎?他本來是你的助手和仆人。”

  “不釋懷還能怎么辦?”煉金術士用力搖頭,把滿頭灰白長發晃來晃去,“我剛才的感覺就像看到孩子不認父親了,但我確實不是他父親了,我沒權利要求他聽我吩咐了。等我們走出諾沃契爾卡斯克,他就會帶著曲陽的遺愿走遠了,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當初就是這么要求他的!”

  “自找苦吃?”寧永學問她,見她沒反應,他又補充了一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會說人話嗎?”

  “我只是說點能讓你清醒過來的話。”寧永學答道,“你是個高明的煉金術士,還覺得霍爾蒙克斯都是你的孩子。我總不能真當你是個心情低落的少女,摸你的腦袋,揉你的頭發,像安慰娜佳一樣安慰你。”

  “怎么就不能了?”煉金術士瞪大眼睛反問她,“你看著這么楚楚可憐的美少女就不會有點同情心嗎?你真當自己是原始人了?”

  “你不要臉的程度實在震撼到我了。”寧永學表情沉痛,“接下來要走的路很危險,你能不能稍微振作點?”

  “振作?開什么玩笑?這是說振作就能振作起來的嗎?不行,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干了,也不想費勁走路了。”煉金術士失魂落魄地往后一癱,開始冒充死在石頭上的尸體,“你就這么把我挾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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