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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大可把刀架過來

  和娜佳匯合后的頭幾天,他們堪稱各干各事,在出逃一事上毫無建樹,也看不到任何合作意向,仿佛只要湊活著吃點罐頭,他們就能在這兒過活。

  曲奕空專心教她頭一個徒弟怎么使刀、怎么發力,動輒拿他試自己的武技,打得寧永學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去當徒弟的,還是去給她當沙包的。

  奧澤暴完全換了個人,就在那里專心搗鼓曲陽的煉金藥劑,組裝煉金器材,間或使喚娜佳拿影子出去找材料。

  娜佳本人先認了少女奧澤暴當煉金術師傅,借此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隔了一天,她去觀摩寧永學挨打,又認了曲奕空當武術師傅,自稱要學她的打擊技。隔了兩天,娜佳就把兩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凈,拿了一本守護者的古書要寧永學給她翻譯詞句,跟著又認了他當語言師傅,也不知道她對輩分究竟有沒有個基本認識。

  基于各自原因,如今他們幾個連睡覺的時候都是完全錯開的,只要有人剛從被褥里爬了起來,就有人想當場睡死過去。

  有那么一兩天時間,寧永學找不到娜佳和她的影子在哪,有那么一兩天時間,寧永學找不到奧澤暴在哪,還有一兩天時間,他根本累得顧不得找人。

  不過,他總是能找到棲息在隧道里的十多頭狼,——它們應該就是諾沃契爾卡斯克碩果僅存的動物群落。既然它們能夠存活至今,也就代表了奧澤暴對它者靈魂和死亡的承載,對這一本能行為的重視。

  由此可見,曲陽生前的失敗不僅在于他轉化不完全,也在于他僅僅把奧澤暴的進食行為看成汲取記憶,當成不負責任的占有和同化。

  這份誤解后果嚴重,他在短短十來年里吃了不知多少人。他以為自己只要進一步轉化就能無視妨害,實則精神和肉體都無法負擔。

  不過,既然睡在一起,集體習慣和集體起居就無法避免,每天的日常生活也逐漸變得大同小異。大家很有默契地暫時不提老安東,也從不提及其他人的事情。

  寧永學并不在意和誰說話,但很快,和曲奕空一起吃東西、一起談話的,已經不只是寧永學和他的表妹娜斯簡卡了,還要加上情況非常復雜的奧澤暴。

  她們倆簡單對話過兩次,每次都令雙方很不好過。

  理由很簡單,曲奕空本來就和奧澤暴不怎么對付,加上奧澤暴還帶上了曲陽的記憶,受了他人格影響,她們倆幾乎是水火不容。每次她們互相對視一眼,氣氛都會變得極僵。

  若非如今奧澤暴是個路都走不穩的半殘廢小女孩,曲奕空不想欺負人,這地方十有八九得見血。

  雖然寧永學自認能和任何人交流,但有些人是不可能和太多人融洽、也不可能和太多人友好交流的,特別是曲奕空不行。

  用曲奕空的話說,跟有些人說話比她學數學還麻煩、還累。如果沒必要拔刀解決這人,從物理意義上讓對方消失,也沒必要動點她在家族耳濡目染的手段,從社會意義上讓對方消失,她就選擇視而不見。

  “我看你跟我對話也挺累的。”寧永學說。

  “這是個收獲的問題,”曲奕空說,“有些人不值得我付出心力而已。我跟你待一起感覺還不錯,必要的付出自然是要做的。”

  “真的不錯嗎?”

  曲奕空最近越來越擅長應付他了。“我這段時間跟你試招都給你墊了個枕頭。”她道,“你再追問這種事,我們可以把枕頭取了,我直接打你身上。”

  某晚寧永學去隧道里找娜佳,好不容易從石頭縫里把她揪出來,卻發現奧澤暴的煉金桌旁邊已經沒人了。這桌子是他幫忙做的,木頭是他鋸的,釘子也是他敲的,連棱角也是他幫忙磨的。寧永學以前經常干雜活,重體力活也做得不少,這種事情自然信手拈來。

  所以她去哪兒了?

  很快,他就扛著娜佳站到了臥室門口,隔著門縫在一片黑暗中,他看到曲奕空和奧澤暴在互相煎熬。

  這場面實在無法描述,雖然她倆已經在這地方共度了若干個夜晚,當初也是曲奕空邀她進的帳篷,不過對曲奕空本人來說,住在同一屋檐下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有時候她倆余光掃到對方,就有一人屏住呼吸,另一個人閉上眼睛。要么就是一個漠然望過去,另一個人就跟著把視線往上翻,或往下低。她們倆人之間隨時展示著一層厚厚的障壁,跟哪來的宇宙戰艦支起了防御立場似的。

  曲奕空不介意殺害非人,奧澤暴也不例外,甚至她還來自遙遠危險的異境,比尋常的孽怪危害性更大。加上奧澤暴今早剛恢復了前一個階段,不像曲陽多少還和曲奕空有同一個家族的熟人關系,她們倆完全是針尖對麥芒。

  至于奧澤暴,這地方就沒有她不想吃的人,曲奕空應該也不例外,只是寧永學暫時最合她預期,還能把她塞得漲得吐出來而已。

  曲奕空和奧澤暴起初盡力互不理睬,任憑僵硬的氣氛和尷尬的感受在臥室里蔓延。寧永學看,娜佳甚至學曲奕空閉上了眼睛,有模有樣地抱起胳膊,搖了搖頭,對里頭兩人表示她自己也不懂的無奈。

  寧永學問她搖什么頭,她只說:“理念的矛盾真是沒辦法調和呢。”

  “你也懂這個?”

  她把小小的拳頭一握。“我精神上非常健全,比我看起來大十五歲!”

  娜佳說這話大概率是因為她剛好十五歲,覺得數字翻倍比較有氣勢。

  就見曲奕空皺眉張望了一陣外面說著悄悄話的兩人,然后她側臉瞥向奧澤暴:“你對吃他的執念倒是很深,是覺得解開了項圈就能解決一切困難了?”

  一陣難堪的沉默,雖然沒提名字,不過在場的人都知道是在說誰、是在說什么事。有那么片刻時間寧永學想轉身就跑,免得自己出了大事,不過緊跟著還是好奇心占據上風,讓他停下了腳步。

  曲奕空說完就咬了口罐頭里的肉,奧澤暴啜了口酒,寧永學總感覺她們倆在找離開房間的理由,或者請對方離開房間的理由。

  “你不也在教他殺人的技藝?”奧澤暴嗤笑一聲,把酒放在地上。

  “不妨礙也能用來殺害非人。”曲奕空說。

  “何不現在就動手呢,這位大小姐?這樣大家都能痛快一些。忍耐這事又乏味又無聊。我一直理解有很多人想殺了我,理由最多也最可靠的就是報仇。”

  “我沒有報仇的目標和興致,我只知道詛咒魔鬼的經文是真的,而現在的你是假的。用不著解開項圈,我就能聞到氣味。

  “那你又在等什么?”

  “等到你忍受不了饑渴的一天。”曲奕空漠然注視著她,“我總是需要一個理由。”

  “你大可把刀架過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殺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見曲奕空只是冷笑,奧澤暴便站了起來,拿手指拭去唇邊的酒水液滴,然后聳聳肩,一言不發地鉆進黑暗,留下曲奕空在原地對刀具做保養。

  看得出來,奧澤暴根本沒把曲奕空當回事,曲奕空也只把她看成一個人皮隨時都會掉下來的非人。

  有時候,共同經歷一件事并不能讓人結下友誼,或者只有那些需要友誼的人才會如此。

  假如當初寧永學沒有一刻不停地追著她,他自己也多半是前一個奧澤暴。如今不是自己伺機處理掉曲奕空,就是曲奕空等著他人皮落下,跟著決定動手。

  不管曲奕空對非現實的一切有多好奇,她也是待在現實里的人,寧永學想到,雖然做的很勉強,但她還是克制她該克制的一切,盡力像所有尋常人一樣活在城市中。

  她希望的感情關系是平靜自然的,她希望兩人之間也是能安寧相處的。不管獨自一人時有多糾結,她也想要雙方能彼此相處的融洽,各自坦誠相待,同時也能互相尊重,少一點互相折磨的成分。

  曲奕空雖然有一只腳踩在非現實的境地,但她也許就是現實中感情關系的理想狀態,至少對他是。

  寧永學希望自己能以這種方式活在人類社會中,或者說他找到對方,就是因為她也有處空缺,和他相似卻不同相同。

  他很想跟她互相拉一把,和她互相填補空缺,讓雙方都能安然活在人類社會中。為此他們都要付出努力,維持關系,為此他們要做正常人該做的一切事情。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填補內心的空缺,找到共同的意義,也變得更像是人。

  那么奧澤暴的提議代表什么呢?

  很簡單,就是老安東正在干的事情——把一個扭曲而非現實的荒唐目標當成意義,不管它有多可怖,終究也是個意義。只要愿意循著這個意義追尋下去,人就會離人越來越遠,也里正常的社會關系越來越遠,等到意義完成的一天,奧澤暴就會跪下來完成許諾,由他套上項圈。

  這種異常至極的怪異關系用不著任何現實層面的努力,只消一次生死之爭,就會成為永恒之事。

  若說前者是他希望自己能棲身的現實,那該把后者說成是荒唐、怪誕卻誘惑力十足的理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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