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一百二十九章老安東 “他主動受了感召。”她說得很隨意,寧永學卻吃了一驚。在所有可能里,他唯一沒想到的是老安東竟然主動走了這條路。
“為什么?”他很困惑,“他不是掌握了窮卑之術嗎?怎么就皈依別人了?”
“別問我這事,小子,我對你們的歷史一竅不通。不過,小安東肯定是個滿心矛盾和錯誤的怪物。或者你們窮卑者都是滿心矛盾和錯誤的怪物,這也說不定。”
怪物說別人是怪物,感覺還真是詭異。
“總得有個理由吧?”寧永學追問她說。
“意義,”她側臉斜睨過來,“他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在追求一個不同的意義,出了這事什么都不在乎。至于最開始是個什么意義你應該能猜得出來吧,小子?”
“他要報族群滅亡的仇恨。”寧永學說。
“一個近乎了無生趣的家伙報復了一切,然后呢?”
“他決定放過一個無辜的女孩。”
“一個報復了一切的家伙又得到了一切,再然后呢?”
“無辜的女孩長大成人,不堪承受他異常的愛與恨。”
“于是這個得到一切的家伙又失去了一切。”奧澤暴說著把頭轉回去,“小安東每失去一個意義,就會著手尋找下一個意義。既然當年的女孩死在了我手里,他當然會把意義放在我身上。不然,他也就沒有存活的目的了。”
寧永學不得不承認,老安東扭曲的心態和他很像,方向性有所不同,但他們倆的脈絡非常一致。
也許窮卑者們都是滿心矛盾和錯誤,而且這種思維的異常正來源于他們對道途和靈魂運作的否定。
他對窮卑之術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奧澤暴是外來的物種,和他差不多無知,老安東現在怎么看都不可能友好。
恐怕有些事情自己還是得問守護者。
若能把表妹帶到安全局附近,守護者的要求自然會完成,她冒然走上的道途也就有了后續指引。他還記得曲奕空說想見守護者一眼,多帶一個人也未嘗不可。
寧永學想了想說:“這么說,他只是想殺了你,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想辦法殺了我再考慮其它東西,差不多就是這回事。贖罪也好,道歉也罷,都要先宰了我再考慮,說不定這兩件事就是他的下一個意義。”
“但你還活著。”
“這就是問題,”她說,“窮卑者對付的東西說到底還是道途上的同類。我虛弱得奈何不了他,但他也不可能奈何得了我。既然大家都困在一個地方出不去,小安東也就只有一個求變的方式了。”
“他主動受了感召,他就不怕自己被擬態取代?”
“我不覺得他被擬態取代了,可能他有什么替代不了的用處吧。”
“用處?什么用處?”
“這地方要他幫忙去做的事情。”奧澤暴再次落在雪地上,“我對這地方一頭霧水,我在教堂那邊也什么都沒發現。不過,你的小表妹猜有個東西缺了重要的零件,于是這地方就跟發動機損壞一樣熄火了。我想這地方不斷拉人進來,就是想找彌補的辦法。”
寧永學仔細掂量這句話,好像是在估摸里面摻了多少毒藥一樣。不管怎么聽,這個零件都像是在說他自己,當年是老安東把他撿了出來,莫非現在老安東還要把他裝回去嗎?
“所以你為什么覺得他受感召了?”他又問。
“你見了自然會知道。”
寧永學有段時間沒收到曲奕空完好的思考和想法了,不止如此,從銀刺另一端總有種無法言說的虛弱感回流過來,在他身體里徘徊。
他感覺不舒服,首先是頭痛,然后是精神上的麻痹,記憶也有些錯亂。
他不知她情況如何,只能把自己的胳膊往樹枝上劃,想辦法多放點血,多切出點傷口,也不知道能提供多少幫助。
暴風雪還是很大,奧澤暴越背著他接近曲奕空的方向,他就越頭痛欲裂。到后面,他幾乎是意識模糊了。
銀刺正在抽離他的神智,他什么都沒辦法思考。
他沒法關注身邊的事情,也沒法和奧澤暴搭話,如果不是她還背著自己走,他肯定沒法前進這么遠。
在這期間,寧永學感覺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開始浮現,他越是避而不見,這種想法就變得越恐怖,越像是他懵懂時充斥心靈的虛無感。
老安東當年失去他找到的意義,難道也是這種感受嗎?
暴風雪忽然衰弱下來,在十多步遠的距離變成蒙蒙細雨,積雪逐漸化作溫暖潮濕的黃褐色沼澤,黑暗的天幕也逐漸析出一股昏暗的光暈。
在頭頂上空響起了遙遠的、非同尋常的鐘聲,如同在黃昏之地的景象。當時寧永學以為是教堂的鐘聲,現在一看,可能完全不是這回事。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氣味,犬魔吃人時也在現實產生了相似的氣味,不怎么濃重,但是渾濁又刺鼻,讓人厭惡。這種氣味加劇了他的頭疼和虛弱感。他感覺異常惡心,他已經快分不清不適感究竟來自曲奕空還是來自他自己了。
奧澤暴忽然把他扔了下去,自己消失在黃昏的霧氣中。
寧永學干嘔了一聲,在潮濕的腐土上爬起來,覺得腦子嗡嗡得響,窒悶感讓人更加想要嘔吐。他抬腳往前跑,中途磕到了不止一棵樹,腳步跌跌撞撞,感覺像是喝醉了。
昏黃的霧氣越發渾濁,幾乎淹沒了膝蓋,順著皮膚繚繞而上,黏著在此,像是滲進了他的胃,想把胃液和殘渣從食管里卷出來。
寧永學一邊咳嗽,一邊扶著樹干前進。他踱步走進一處經受了相當程度蹂躪的戰場,看到附近的樹木大多都坍塌在地,一具具舒展著枯黃根須和灰綠色藤蔓的畸形動物尸體在四周橫陳,層層疊疊,身軀都被壓在倒塌的樹木下面,頭被其它尸體蓋住。
這么多的尸體,但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心的人。
他往前跨出,——就在這一瞬間,他覺察到極端刺鼻的霧氣,那種渾濁的焦味幾乎是從地里滲了出來,把一切都浸染得無比衰敗。
他把嘴捂住。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在曲奕空的臆想里出現了很多次的場面,但是說不清這究竟是在夢里還是真實發生的:
在最深處,在衰敗的昏黃色光暈籠罩下,在坍塌的樹木中間,在一具具血淋淋的畸形動物尸體中間,曲奕空屈膝、弓步站在一大片陰影下,——她雙手緊握著刀刃向前推去,沒入某人的胸腔。
她面朝一片漆黑的異域面罩抬著頭,瞳孔緊縮,頭發散亂,大股鮮血從她咬死的牙關里不停滲出來。
光暈勾勒出那片陰影的輪廓,身形和奧澤暴幾乎沒差別,腰肢苗條,肩膀寬闊,像是條人形的狼,只是奧澤暴要更纖細精致,而他更加魁梧。
他的面罩是全封閉的,有種和本世界風格迥異的流線型設計,邊緣像是延伸出了許多條蜘蛛的長足,緊扣在腦后。他身上棕色皮質大衣像是某種異域生物的皮,被切出不止一道豁口卻在自行縫合。斑駁血跡沾染其上,很快就被汲取、吸收,無法再看得到。
他把一柄制式軍刀順著曲奕空的腰劈了進去,在她把短刀順著他的胸腔往心臟扭動的時候,他也把劍往她的脊椎一點點往里劃。
盡管她傷勢如此嚴重,卻沒有血腥的渴望,也沒有異常的情緒,連她心里的利刃之相都在往一片虛無中流失、剝落。
虛弱感、麻木感、撕裂感,這些感受強烈無比。刀刃每在她體內停留一個瞬間,它們就更加強烈,逐漸把她剝離成一個被自己的道途撕裂后卻又一無所有的廢墟。
曲奕空身上的傷口不止這點,雖然都沒有這記刀傷嚴重,但她全身幾乎都帶著血淋淋的刀傷。每次刀傷都意味著一次剝離,將道途給予的能力從她心中撕裂,最終只會留下她純粹的武藝。
寧永學看不到老安東大衣下的身軀,也看不到他面罩下的神情,自然很難說得清老安東受了多少傷。但當時自己快被曲陽折磨死了,秘術徹底激發,它給予曲奕空的能力一定讓他非常不好受。
但她馬上就要死了。
老安東把另一只手掌往上張開,那幾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寧永學感覺什么東西在他手中扭曲了,某種景象重合了,遠方的此處和近在咫尺的彼處變成了同一處。
他合攏手掌,用無法理解的方式站在了寧永學旁邊,而他看起來根本沒有動過腳步。那柄制式軍刀順手向他劈下,堪堪碰到他脖子才停下。
“你還是過來了。”老安東隔著血紅色的狹長鏡片和他對視。
“你受了感召,安東?”
“沒什么不能受的,也沒什么不能選擇的。”
“有什么必要殺害她?”
“有什么必要不殺害她?我的狩獵永無盡頭,你的愛人也不過是路上的一個,孩子,這也是你自己的使命。”
“我沒有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