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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信仰缺失的年代

  野狗像是從黃昏中走出一樣,噴發著濁霧,繚繞在皮毛四周,久久無法消散。它們的眼珠就像是凝固的黃色蠟油,分辨不出眼白和瞳孔。

  很難否認這幾條野狗和黃昏的圣地無關。它們在這里拖拽死人,也帶著股不詳的意味。

  濁霧從野狗口中呼出,逐漸彌漫到他倆腳下。霧氣完全無害,剛接觸到皮膚,就從中傳來一股溫暖安詳的知覺,令人昏昏欲睡。

  “我在教堂有差不多的感覺,”曲奕空低聲說,“當時有個聲音在呼喚我,想要我皈依。說只要遺忘就能放下痛苦。”

  “然后你像個自閉兒童一樣蹲角落里去了。”寧永學說。

  “我心里的虛無感不是皈依能緩解的。”

  “就算遺忘也不行嗎?”寧永學側臉問她。

  曲奕空堅決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不能遺忘,只能面對,否則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就在他倆對話的時候,最早扭過頭的野狗首先沖來,快得令人難以反應,看著就像黃昏下的幻影一樣。它往她咽喉飛撲,似乎覺得曲奕空體型更小,也更好對付一點。

  她動也沒動,只一揮手,就把右掌跟打在它頸側,將它掃向一旁,狗脖子直接歪了出去。

  其它兩條野狗也沖了過來,咬向她兩條手臂。仔細一看,它們竟然是從兩側包抄過來,像是懂戰術一樣。不過,同樣沒有用處。

  左邊那條被她揮刀切開肚腹,從她肩膀一側撲了出去,死在地上。右邊那條被她一掌正中下頜,打得它停在了半空中,片刻后才直直墜下,再也沒有聲息。

  曲奕空本來打算上前檢查,寧永學卻看到狗尸往外鼓脹了點,連忙拉著她往后退了好幾大步。

  跟著大片渾濁黃霧從狗尸中涌出,竟使得它們熊熊燃燒了起來。硫磺火輕易吞沒了三具凄慘的尸體,將其全身上下都化作閃耀的蠟燭。

  “消失了......”曲奕空皺眉盯著地上的碳灰,“燒得好快。這是給菩薩大人看大門的狗嗎?菩薩大人禁止吃他們家看門狗的狗肉?”

  “你對菩薩很不滿嗎?”寧永學問她。

  曲奕空說得不以為然:“總要找個容易理解的東西先惦記著,難到你要跟我說菩薩也是從其它世界逃來的東西嗎?剛才那個神父叫什么奧澤暴,現在又該怎么叫這里的主人?叫暴澤奧?”

  “我覺得可以叫硫磺火菩薩。”

  “我覺得應該用更專業的念法。”曲奕空邁步越過地上的碳灰,站在死尸旁邊,“——大慈大悲硫磺火菩薩,你覺得怎么樣?”

  “我要笑嗎?”

  “我又沒讓你笑。”

  寧永學在她旁邊彎下身,蹲在仰面躺著的死尸旁邊,仔細觀察。

  可以看到,這家伙的肚子和胸膛已經被吃空了,從腦袋往下都只有帶著些殘渣的脊椎。脊椎上不止是肉塊殘渣,還沾染著很多粘稠的黃色液滴,和黃昏的圣地那邊很像,似乎是野狗撕咬尸體的時候從它們口中流下的。

  死尸附近的爛泥地和積雪被狗踩成得亂七八糟,拖拽的痕跡從森林入口延伸至此,看得出來,是他自己主動接近了森林。

  他的嘴抿著,帶著安詳的微笑,眼睛也像是童年樹下酣睡的孩子一樣,閉得很幸福。再看看他被野狗撕咬的慘狀,實在有種強烈的反差。

  “他是自己來找死的?”曲奕空嘀咕著,從拖行的痕跡看向森林入口,又看向尸體安詳的表情。

  “這地方是完整的,”寧永學說著敲了敲他的喉嚨,“他應該是被活吃了,但他臉上一點痛苦都沒有。”

  “你認得他嗎?”曲奕空問,“是本來就有信仰的村民返鄉嗎?”

  “不認得。”寧永學說,“說實話這么多年過去,村里的人我早就不全了,不過看他的衣服肯定不是本地人。”

  “一個外人來了諾沃契爾卡斯克,晚上在黃昏的圣地里受了感召,然后白天他自愿來了森林邊緣,自愿給三條會自燃的野狗拖了進去,自愿被它們活活吃掉,表情還很安詳。”曲奕空總結說,“這世上還有比這更邪性的圣地嗎?”

  “確實沒有,不過各地有各地的風俗,也許會有哪的神話傳說要求人死后被野狗分尸,這也說不定。”

  “太怪了。”

  寧永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你做過夢,他看起來也做了夢,那受了感召可能不止他一個。”他回頭望向村落那邊,“問題是現在還有多少人活著?又有多少人被野狗給吃了?”

  “你想去村落那邊確認?”曲奕空問他,“如果你想去看一眼,倒是也無妨。”

  “沒必要。”寧永學把尸體翻過去,觀察他背部和樹枝、地面、石頭刮擦的痕跡,“先去找我表妹的兔子洞。今天晚上我們繼續一起睡就能確認了。死了的人應該都會在里面。”

  “所以地上這家伙應該也會在里面......”她喃喃自語。

  “感——召——”

  曲奕空猛地把刀往下劈,堪堪到死尸脖子才停下,沒有一刀把它梟首。只見肚腹被吃空的家伙掙扎著在地上抽搐,揮舞著手腳,仔細一看,竟然是在奮力把臉往起來抬。

  他的表情從安詳變得茫然,沾滿泥水的頭發在臉上糾結成團,往下滴答著黃色水珠。他頭發下的眼睛往外鼓脹著,看起來異常渾濁。他的聲音有些失真,像是從洞窟里傳來的遙遠回音。

  “感——召——!我的感召!”他不停大喊。

  聽到他意思明顯的吼叫,地上忽然漫出渾濁的黃霧,三條皮毛泛黃的野狗從它們燃燒殆盡的地方憑空鉆了出來。

  它們搖頭晃腦,發出嘶吼聲——看著就像是惡魔從碳火里重生了一樣。

  既然是狗,那就是犬魔?

  “這些黃昏獵犬是被呼喚過來的。”曲奕空握著刀上前,“看來它們非要吃光這家伙才能離開了。”

  寧永學有些詫異:“黃昏獵犬是什么玩意?”

  “我一秒鐘以前剛起的名字。”她很認真地告訴寧永學。

  “我兩秒鐘以前決定叫它們犬魔。”寧永學也很認真地告訴曲奕空。

  “你起的一點都不好聽。”她立刻反駁。

  “你起的名字字太多了,兩個字明顯比四個字好。”

  “沒有這種說法!”

  這時忽然從樹木陰影中傳來了槍聲。只見一條野狗脖頸斷裂,腦袋當場被崩飛了出去,跟著又是兩槍,第二條狗腰部開了個大窟窿,被打飛了半米多,第三條狗直接被開了瓤,上半個腦袋都沒了。

  “別來無恙啊,兩位!”阮東提著槍從林子里晃了出來。

  曲陽一言不發地跟在醫生后面。那個改變過容貌的金發女人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手里拽著曲陽的衣服,似乎是覺得只有他身邊能算安全。

  死尸還在高喊。野狗先是熊熊燃燒,化為灰燼,接著渾濁的黃霧又翻涌了起來。

  “別管這家伙了!”阮東隔著很遠的距離對他們大喊,“只要滿口感召的傻瓜不被吃光,這些野狗就會一直活過來。難以置信,是不是?劇組那邊的人少了一半,當時森林邊緣的狗群都快一百多條了!”

  他招呼他倆跟著,寧永學和曲奕空對視一眼,然后抬腳離開這個受了感召的家伙,跟了上去。

  寧永學走得和他倆比較靠近,曲奕空站得稍遠了點,一手還握著短刀沒放,似乎隨時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只要看到一點不安的征兆,她就完全不信任其它人了。

  寧永學看她又不想說話了,只好自己開口。“你們夢到教堂了嗎?”他問。

  醫生沒說話,似乎對做夢沒什么反應,是曲陽代他開了口。

  “除了本地村民,每個人都做夢了。”曲陽言簡意賅,“溫暖的教堂,黃昏的村落,像是在夢游的居民,魁梧的神父穿著長袍,說著彬彬有禮的問候。”

  魁梧又彬彬有禮的神父......寧永學看了眼曲奕空,彬彬有禮?后者嘀咕了一聲,把臉往旁邊偏,拒絕回應他的疑問。

  所以奧澤暴沒有大肆捕殺做夢的人,是曲奕空先動了手,然后它就跟著把自己的口器張開了。

  你是刺猬嗎?寧永學在心里問她。

  我可不會把自己縮成一團,她換了個角度回答,簡稱避重就輕。寧永學很想追問她是不是背上長滿刺的豪豬,一碰就把針刺往外射,不過仔細想想,還是就在這里打住得好。

  “沒受感召的人是怎么回事?”寧永學又轉回去問他們。

  “這是個信仰缺失的年代,朋友。”阮東醫生說話還是很夸張,“那幫拍恐怖片的以前拍過侮辱宗教的片子,我們這幫家伙還要惡劣得多。要是往前一百多年,這地方可能已經都被感召啦!”

  或者都被困在黃昏的圣地里,永遠都能安詳祈禱了。

  “你們去做什么了?”曲陽緩緩開口提問。

  “開摩托,從南開到北,然后又開回來。”寧永學也避重就輕,“摩托車就在森林邊上停著。”

  “所以你們非得自己看到不可。”曲陽說。

  “眼見不一定為實,不過耳聽多半都不能信。”

  “現在你相信了。”曲陽又說。

  “相信不相信根本無所謂。”寧永學聳聳肩,跟他虛與委蛇,“我現在特別想知道我們該怎么出去,你們不是聽了預言家的話才過來的嗎?難到你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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