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仚,蓄發了。
以他如今的修為、神通,這只是一念生、一念起的事情。他想要蓄發,于是,光熘熘的頭皮上,就生出了烏黑亮麗的長發,猶如瀑布一樣倒卷而。微風吹起,頭發按照當年大的禮法規儀,扎了發髻,束了一頂紫金冠。
身上的垢禪衣,也隨心而幻,化為一裘純白的錦袍。
三十六顆白骨舍利串成的佛珠,則是化為一條素凈的玉帶,扎了腰間。三十六顆白晶晶的寶珠鑲嵌玉帶上,光輝隱隱,襯托得盧仚貴氣升騰,真正人間貴公子模樣。
只是,這貴公子不夠‘玉樹臨風’,修為飆漲帶來的后遺癥,就是盧仚極力的壓縮體型,他此刻身高也三丈六尺上下,有尋常三層樓那般高下。青柚三女走他身邊,簡直就好像三只奶貓兒跟著一條大藏獒快步奔走,狼狽中又透著幾分莫名的呆萌。
不做和尚了。
這是盧仚見到青柚三女,青檸、青檬姐妹兩極其呆蠢的一頭撞他胸膛上時,盧仚源自本心,生出的念頭。
他本來就是不是和尚。
當年大,鎬京,修煉界重返人間,佛門勢大,盧仚和大金剛寺結緣,這才假模假樣的拜入了佛門。其后元靈天,和尚的身份方便行事;兩儀天,同樣是佛門聲勢浩大,和尚的身份對盧仚和他身邊的親朋好友,是極大的庇護。
是以,盧仚這個假和尚,就頂著‘法海’這個法號,一路招搖撞騙到了今日。做和尚做得久了,有時候盧仚行事、說話,都變得‘禿里禿氣’的。
和青柚三女重逢后,盧仚警覺,這不好,很不好!
所以,世上再法海大師,只有還俗的盧仚公子!
這就,很好!
此番跟著天書老君、令狐天等人,一去數年,將大黑山化為大黑星府,更是揭破了秋桂王和他身后那小小聯盟的一些籌謀。青柚三女,早數年前就已經蘇醒。這陌生之地,三女又是極敏感、極伶俐的心性,令狐氏那些族人頗有一些針對性的言行,三女這幾年的日子,不是很暢意。
此刻,三女跟盧仚身邊,極力抬頭,‘噠噠噠’的自顧自的述說著數年來的各種事故。
三姐妹同時述說,各說各自不同的事情。盧仚豎起耳朵傾聽,一心三用,也只是尋常。他‘哈哈’笑著,對三女這幾年的一些有趣事情大加贊賞,對于三女言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令狐氏某些晚輩族人的言行…盧仚心頭一股惡氣直沖了上來。
公子我,現不是和尚了。
什么慈悲為懷之類的清規戒律,自然不用再掛心上。
令狐氏那些不知道死活的族人,敢對三女風言風語的?呵呵,他們怕不是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掛著他們令狐氏族專職刑罰之事的客座族老的身份呢?
三女正跟著盧仚行走,突然她們齊齊停下了腳步,臉色變得很難看。
前方大街上,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煙視媚行的令狐氏少女,正和幾個同齡的青年男子從一家店鋪中走出來,一個少女手上,還端著一個瑪瑙凋成的胭脂盒,不時嗅一口里面粉紅色的胭脂香氣。
勐不丁的見到青柚三女,那幾個少女同時冷哼了一聲。
一個生得水蛇腰、錐子臉,面皮粉粉白白好似春日桃花的少女冷笑了起來:“唷,我說今天怎么一大早的,有‘黑呱子’鳥我門前亂嚷嚷呢…感情果然是時辰不對,碰到了你們這三個…”
盧仚輕咳了一聲,他掏出了自己客座族老的符牌,朝著那幾個少女輕輕一指。
“令狐氏,是個有傳承,有家教,有底蘊,講家風的大家族…族中兒女,怎能如此不清不白的,跟一群男子大街上拉拉扯扯?簡直是玷辱了家風,真正是…恥,恥,恥!”
“阿虎,拿下,打!給我狠狠的打!打完了,送去祖祠大殿門前跪著,我不開口,誰也不許放她們出來!”
青柚三女和阿虎幾個,也都是老熟人了。
之前青柚三女述說的時候,阿虎幾個虎爺,已經是眼珠子‘咕嚕嚕’亂轉,心頭一口惡氣簡直猶如火山,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剛剛看到這幾個少女,再看看青柚三女的表情變化,如何不知道,這幾個少女,定然是青柚三女的‘對頭’了。
盧仚開口,阿虎幾個‘桀桀’怪笑一聲,拿出了當年鎬京城一統市井小吃界的嘴臉,窮形惡相的朝著那群青年男女撲了上去。
盧仚不做和尚了,阿虎幾個改換裝束的速度,比盧仚更快!
此刻他們披頭散發,上身穿著當年大鎬京江湖上武士打手常用的牛皮坎肩,腰間扎著半尺寬的牛皮扎帶,穿著燈籠褲,腳踏踢死牛的鋼頭快鞋…就聽一連串的慘嚎傳來,幾個少女,幾個青年,被阿虎幾個輕輕松松放翻地,三兩下就打得口吐鮮血,屁股也被打開了花。
一隊令狐氏的私兵踏著香風急速奔馳而來,他們勐不丁的看到了盧仚,看到了盧仚手上的客座族老的符牌,一行私兵齊齊行禮,乖乖的按照盧仚的命令,將這群倒霉蛋送去了祖祠大殿門前,讓他們跪地上反省思過。
路邊,一座酒樓的頂樓,臨街的窗口,垣探出了半截身體,朝著盧仚熱情洋溢的揮動著手臂:“兄弟,回來了?哎,又是那幾個不開眼的蠢貨?得了,我記下了,連帶著他們爹媽,我慢慢炮制就是。我怎么也是代理家主嘛!”
盧仚看著滿臉笑容的垣,奈的搖了搖頭。
剛剛三女一路講述,這幾年,頗有一些令狐氏的族人找她們的麻煩。而垣,以代理家主的身份,瘋狂的拉偏架,亂打拳,狠狠的懲治了一批令狐氏的族人。
但是令狐氏族人太多,而垣、青柚三女,畢竟只是外來戶。你懲罰了一波,又有一波冒出來招惹是非。
“是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對我們不敬,那就是對九位宗老不尊,這可是忤逆之罪,該砍幾顆腦袋試試。”盧仚笑著,帶著一行人,徑直進了這座酒樓。
這酒樓內,禁制密布,外面看上去簡簡單單的九層小樓,內部則是瓊花玉樹、宮廷樓閣,儼然是一方極大的園林。酒樓的每一層,最醒目的地方,都有一座噴泉,里面噴出來的,是一枚枚熠熠生輝的帝錢。
這些帝錢伴隨著‘叮叮’聲不斷的爆裂,粉碎,化為濃厚的道韻、靈機飄蕩四方。
是以這小樓中,道韻、靈機醇厚磅礴,深吸一口氣,都有一種熏熏醉倒的飄忽感。
更讓盧仚滿意的是,這小樓內的‘層高’,足足有兩三里上下,屋頂更是布置了幻陣陣法,看上去就是青天白云,他這三丈六尺的身高,這小樓中,也頗覺軒敞。
一路登上頂樓,迎面而來的,是一片綠草茵茵,一株株奇種花木點綴其中,每一株都開得絢爛而猖狂,近乎敗家子一樣揮灑著自己的生命力。上千種奇花的香氣各個不同,千種異香匯聚一起,幾乎醞釀成了陳年老酒,熏得人熏熏然幾乎醉倒。
一株高有百丈的老梅樹下,放著一張石桌,上面有棋盤,垣正站棋盤旁,朝著盧仚招手。
石桌的一側,坐著一名男裝,但是并沒有掩飾自己女性特征的絕美女子。
盧仚也是見多識的。
修行多年,經歷了幾個世界,見過了各種妖魔鬼怪、仙女妖女,包括圣靈一族的靈璓這樣的人造生物族群的美女,他也見識過了。
但是他依舊要說,眼前這名身穿白色文士長衫,簡簡單單的挽了個發髻的女子,一切都只能以‘完美’來形容。
甚至,如果要說,將‘人類’這個族群的‘女性’,做一個標準化的模板的話…那么,眼前的這個女子,定然是‘滿分’的那一款。身高、體型、膚色、膚質、五官…乃至她十根纖纖玉指的長度、色澤等等,都是‘絕對完美’,沒有任何‘瑕疵’。
妖孽!
盧仚看到這女子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妖孽。
他真正不相信,正經的‘大活人’,能夠長成這個模樣。什么傾國傾城的禍水,什么禍國殃民的妖女,這個女子面前,都幾乎不值得一體了。
她的美,已經超出了文字和言語能夠形容的極致。
唯一讓盧仚感到詫異的就是,這女子,沒有體味。
盧仚的五感六識何等強大,他的金剛摩訶大神通,就是肉體大神通,將他的肉體當做‘帝兵佛寶’來淬煉的大神通。他的肉身各種屬性,都遠超尋常生靈,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就說這樓頂上,上千種奇花的花香味混一起,更有青草的氣息,有美酒的香氣,有頂級好茶的味道,更有數十種鮮果、數十種點心、數十種干果蜜餞的氣味混里面。
甚至有青柚三女身上澹澹的體香,有阿虎幾個兄弟身上的汗味,以及剛才毆打幾個令狐氏年輕人帶來的血腥味…這一切,都清晰可聞。
甚至,就連垣身上糾纏著的,十幾個女子的不同體味都清晰可辨!
盧仚的面皮劇烈的抽搐著。
垣身上,有十幾個不同女子的體味?這個家伙,這些年,他又做了什么?而且,這體味殘留如此的濃烈,他不會是做了某些好事后,沒有沐浴更衣,就直接蹦跶出來和這‘完美’的女子約會了吧?
但是,讓盧仚頭皮發麻,后心發涼的就是。
以他如此敏銳的五感六識,他沒能嗅到任何那女子的體味——她靜靜的坐石桌旁,右手捏著一顆棋子輕輕的敲擊著棋盤,發出‘噠噠’的聲響,但是…她身上沒有任何味道。
不僅僅是她本身。
還有她的衣衫…
她的長衫,沒有味道。
她的腰帶,沒有味道。
她的靴子,沒有味道。
盧仚嗅到了青柚三女身上錦緞長裙特有的氣息,嗅到了阿虎幾個身上衣衫不同材質散發出的獨有味道…論是粗布還是絲綢,是牛皮還是錦緞,這些材料,都自然而然的散發出自身獨特的味道。
但是這女子身上,什么味道都沒有。
完全空白一片。
就好像,她身邊有一個黑洞,將所有的氣息都吞噬了一般。
盧仚笑呵呵的背著手,大踏步的走向了垣,他一邊走,一邊笑道:“大哥倒是好興致…還以為,這幾年大哥家務繁忙,沒心情外出呢,看來,是兄弟我錯了。”
垣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挺起了胸膛,澹然道:“些許家事而已,豈能亂我心扉?唔,這位白娘子,是為兄三年前結識的…至交好友。咳咳,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四個字,垣狠狠的加大了力量。
盧仚的眼角挑了挑,他有點摸不清垣的路數了——這個至交好友,你究竟是想要表明什么呢?你和這位白娘子,究竟到了何等程度?
呃…看著那一裘白衣,坐石桌旁不動聲色,一雙明眸只是朝著自己一瞥,就澹然挪去一旁的白娘子,盧仚笑道:“原來是,白姑娘…白姑娘,是令狐云城本地人士?”
白娘子手中棋子輕輕一敲棋盤,澹然道:“哦?怎的?你盤問我的家底?可是覺得,我對你家兄長,圖謀不軌么?”
垣急忙笑著擺手:“白娘子休要動怒,我家這兄弟,最是耿直不過…咳咳,有時候,他…”
盧仚肅然看著白娘子:“以白娘子的容貌,若是令狐云城本地人士,怕是人不知,人不曉…只是似乎,這三年來,我家兄長和你結交,令狐云城本地之人,似乎一人知曉白娘子的出身來歷。”
“若是白娘子并非令狐云城本地人士…那就,更奇怪了。”
盧仚輕聲道:“下隨著天書老君、令狐天宗老,帶領令狐氏私軍外出辦事,這幾年來,令狐云城時刻被城防大陣隔絕了內外通訊,一字一句都法進出…白娘子若是并非令狐云城本地人士,那么,你是怎么進城的?”
來時的路上,青柚三女講述的事情中,就有垣和白娘子的事情。
垣家里,白黿和令狐璚幾個女人打打鬧鬧,那已經是日常行為,根本不值得多說什么…但是這個白娘子嘛。
人,生得絕美。
她突然出現垣身邊,和垣結交。
而令狐云城,居然沒人知曉她的身份來歷…
如此古怪的出現,她偏偏就垣身邊待了三年,令狐氏各脈、各房,有好些年輕子弟覬覦她的美色,偷偷摸摸下手的人數…但是,沒有一個人真正能從她手上占了便宜。
其中,當然也有垣這個代理家主的功勞。
但是,垣畢竟只是代理家主…尤其不要忘記,他身邊的白黿,還有令狐璚幾個女人,哪個是好相與的?這幾年,這幾個女人都忙著爭爭搶搶,令狐璚幾個令狐氏的,忙著幫自己本脈、本房的長輩爭權奪利,而白黿則是忙著幫自己的兒子往口袋里劃拉東西。
雖然這幾個女人忙著爭搶,但是面對白娘子這個過于‘妖孽’的‘完美’級競爭對手,她們表現出了極其強大的凝聚力,更是給垣和白娘子折騰出了不小的麻煩。
總之,垣的獨特天賦,白娘子身上,也展露遺。
這三年來,白娘子已經和垣好得是同進同出,幾乎就是同床共枕了…饒是如此,白娘子依舊沒能踏入令狐氏的祖宅半步…不僅如此,白娘子居住的那套宅邸中,伺候她的侍女、下人,短短三年時間,已經中毒數千人次,平均每天都有三五個侍女、護衛中毒倒地。
這后面,各種風波,細思恐極。
盧仚綜合青柚三女的講述,很是小心的看著白娘子。能夠白黿這個小心眼,兼癖性乖戾的大嫂手上,還有令狐璚那幾個驕傲、驕狂、驕縱、驕橫的二嫂、三嫂的手上,從她們的聯手針對中毫發損的熬過三年。
這白娘子,手段非凡,定非凡人!
極其謹慎的向白娘子拱了拱手:“白姑娘,出身非凡,滯留令狐云城,不知所為何事?”
白娘子就斜了垣一眼,似笑非笑的一勾嘴角:“你倒是個機靈的,比你這紈绔大哥要機靈許多…奈何,他就是合了我的眼。”
手指上的棋子‘嗤’的一聲徹底蒸發,化為烏有。白娘子緩緩站起身來,背著雙手,上下打量了盧仚一番:“商量件事罷?你,想要什么,我給你…你幫我,將那叫做白黿、令狐璚什么的那群蠢女人,給我做掉,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如何?”
盧仚瞪大了眼睛。
這女人生得如此美麗,說話居然如此的彪悍、兇狠。
他干巴巴的笑了起來:“您這是,故意調侃兄弟我?”
垣則是端起了臉,很是嚴肅的看著白娘子:“你怎么能說這種話?簡直是豈有此理…盧仚若是能作出這樣的事情,他還是我最看重的,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么?白黿、令狐璚她們,對我也是一番深情,一番真意…若是我為了你,作出那等寵妾滅妻的惡事,我還是垣?你,還能看上我?”
垣的面皮越發的繃緊,他伸出手,朝著白娘子的額頭狠狠的‘噔’了一下。
“胡說八道,真正是欠打,下次不許說這等兇狠的話了…你本好人家兒女,怎能說出這般嚇人的話語來?”
白娘子冷肅如冰山的俏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妙的,極其可奈何的表情。她微微嘆了一口氣,朝著垣白了一眼:“你就護著她們罷?她們這幾年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就是,太多情,讓她們越發的肆忌憚,越發的囂張猖狂。”
幽幽嘆了一口氣,白娘子搖頭道:“不過,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多情重義的性子…”
垣雙眸泛起桃花色的秋波,深情款款的看向了白娘子。
白娘子的眸子里也多了一抹水汽,一如十顆太陽同時照耀了兆兆萬億年的老冰山上,那幾乎堪比帝兵強度的老冰塊,一絲絲的緩緩融化,逐漸釋放出讓人窒息的甜蜜情誼!
盧仚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他心里勐地噴出了一句某位光頭大人物常用的口頭禪‘娘希匹’,這一大早的,什么都沒干呢,自己剛剛還俗,就被喂了一大口狗糧!
這白娘子,怕不是有受虐傾向?
她說什么?
她還就是喜歡垣這種‘多情重義’的性子?
拜托,你弄弄清爽,這位大爺,分明是爛桃花,到處留情好不好?
偏偏有一群瞎了眼的女子,哭天喊地的,不明所以的,好似被榔頭敲破了腦袋一樣,沒有道理的往他懷里撲,往他被窩里鉆…
搖搖頭,盧仚沉聲道:“還請白姑娘回答我之前的問題。白姑娘不是令狐云城的土著?那么,你是如何進入令狐云城的?或者說,你令狐云城已經住了,很多年?但是似乎,令狐云城對白姑娘你,也是頗為陌生…這是,沒道理的!”
盧仚極其的詫異。
以白娘子的姿色,她如果是令狐云城的土著,她不可能‘寂寂名’。
但是這越發的細思恐極了——白娘子是外來戶,她是令狐云城被徹底封鎖后的外來戶…但是如果她是外來戶,以她的姿色,以她和垣這個代理家主勾勾搭搭的事情,更有令狐璚幾女瘋狂的背后捅刀子的諸般勾當…
這些事情,瞞得過令狐氏的那些宗老?族老?那些各房掌權的老狐貍?
她直到現,還能和垣‘歲月靜好’的出游、飲酒、品茶、對弈,就證明,她有能力維持這一切…令狐氏的大本營,她挑釁了令狐璚幾女的核心利益后,居然還能如此消停的過日子…她的來歷,盧仚不弄清楚的話,實是心有不安。
白娘子收回了落垣身上,那一絲絲稍稍融化的秋波。
她目光落了盧仚身上,又變得好似兆兆億萬年的老冰山一樣,冰冷,肅殺,陰寒,凍結萬物,寂滅情。一如她身上沒有半點兒體味一樣,她的目光中,也沒有半點兒活人、正經人應有的情緒。
上下打量了盧仚一番,白娘子袖口風自動,一塊巴掌大小,形如瓊花,色澤粉白,散發出諸般異香的奇形玉牌就飛了出來。一時間,這一層小樓中異香馥郁,沁人心脾,端的是將天地間數種奇花、數種異草、數種香料、數種自蘊香氣的美好事物全都聚集了一起,將其香氣提煉出來,極力壓縮,化為極其精純的一小縷后,又將其一縷一縷的拼湊一起,編織成一副美輪美奐的輝煌錦霞。
這一片香氣凝成的錦霞,就將盧仚等人整個包裹了里面。
精純、馥郁、磅礴、浩瀚,除了香氣之外,更帶著一絲絲涼氣、一絲絲熱氣、一絲絲銳氣、一絲絲柔氣…包含了陰陽五行諸般屬性奇異觸感的力量,順著這錦霞不斷的沁入盧仚等人的身體。
一絲絲,一縷縷,鉆入毛孔,鉆進竅穴,浸入肌肉、筋骨、骨髓、神經等等…
虛空中,天地大道被調動,天地靈機變得極其的活潑活躍。道韻靈機猶如潮水一樣,向這一層樓閣中的所有人主動的涌了過來,按照他們修煉的法門屬性,宛如認巢的老鳥返巢一樣,不斷鉆入盧仚等人體內。
以盧仚如今肉身之強橫,他都被這一口突然掉下來的‘十全大補丹’填得悶哼一聲,面皮發紅,鼻孔里差點流出鼻血來。他只察覺,自己體內的竅穴被不斷的強行開啟,肉身強度也不斷的被提升。
就好像有一位佛門高僧,為他灌頂輸功一樣。
整個天地都為他醍醐灌頂,耗自身根源,提升他的修為。
過于勐烈的力量提升,讓盧仚腦殼都一陣熏熏然,身體晃了幾晃,差點沒栽倒地。
青柚三女,還有阿虎幾個,則是第一時間就軟了地上。她們身上的氣息一節節的不斷提升,面皮酡紅,就好像喝醉酒了一般。
垣看著面皮同樣微微發紅的盧仚,眨巴眨巴眼睛,幽幽嘆了一口氣:“我這兄弟啊,這些年,若不是他賣命護持,我早就飛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怎么說,也是做嫂子的,有什么好東西,對自家兄弟,可不要太吝嗇了。”
“話說,這見面禮,你總要給得豐厚一些。若是不然,豈不是顯得我這個做大哥的,手面太小,不夠兄弟義氣么?”
白娘子清清冷冷的哼了一聲,將那一塊造型美妙的玉牌亮給了盧仚看。
精美的玉牌正中,正是一筆一劃,字體構造間,透著一股子清冷、空寂之意的‘太臰’二字。一縷清晰的波動不斷從這玉牌中涌出,直刺盧仚神魂深處,將一道意念強行投射了他魂海中。
手持玉牌者,為太臰大帝特使,是欽差大臣,是代天巡狩,對太臰天治下一切家族、教門、大小勢力,有先斬后奏之權。
盧仚的面皮抽了抽。
難怪白娘子令狐云城呆了三年,和垣這個令狐氏的代理族長廝混了三年,令狐氏的那些老狐貍,居然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任憑他們兩個瞎折騰?
強忍著魂海震蕩、從神魂到肉身都因為急速提升帶來的熏醉感,盧仚領會到了垣朝著自己眨巴了幾下眼睛中,那一股子濃厚的…唯有男人才能理會的默契。
他肅然挺直了身體,雙手抱拳,向白娘子深深行了一禮,干干脆脆的叫了一聲:“嫂子!”
垣眉頭一挑,眉飛色舞。
白娘子眉頭一挑,嘴角微勾,很是清冷的咧了咧嘴:“油腔滑調,不是個正經好人。不過,罷了,初次見面,也不能說,太虧待了小垣的兄弟。唔,令狐氏秘庫中的爛陀佛藏,是你取走了罷?”
輕聲道:“佛門功法,散失破滅了九成九,尖端傳承,更是片紙不留。你要不要考慮,轉修其他大道?我這里,有太臰天珍藏的,直通大帝級的諸般正法寶典。妖、魔、巫、醫、咒、陣、血、傀,但凡你能想到的,應有盡有。”
白娘子感慨道:“當年那一場大亂…太臰天隕落的所謂‘帝級’存不知凡幾,他們的本命正法,可都被太臰天仔細收納了。”
盧仚看著滿心歡喜,卻繼續鎖住了‘冰山’人設的白娘子,很坦誠的說道:“雖然不是真和尚,但是用和尚的身份行走天下這么多年,習慣了。且,佛門金身功法,將那蠻力、神通,全都熔進了身子骨里,好似時刻穿了若干件重甲身,好似時刻頂著若干件防御寶具…安全感十足…不怕被刺客背后捅刀了!”
白娘子‘咯’的笑了起來。
她饒有興致的看著盧仚,頷首道:“佛門的金身,‘我’當年‘聽’那些賊禿可是吹得天花亂墜,什么身是船兒,仗之以橫渡苦海之類…若是他們知曉,你要繼續修持佛門功法的原因,是為了防范刺客背后捅刀,呵,呵呵!”
“可惜他們當中有數的那些帝級佛尊,早已飛灰湮滅,連涅盤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否則,他們定然爬出來,打破你的腦袋。”
搖搖頭,白娘子輕聲道:“既然如此,就成全你罷?不過,佛門功法也的確有其獨特之處…比如說,開辟的佛門,蓄養足夠多的信眾,收納信仰念力,以人心、香火、信仰、念力,化為修行資糧,就可以完美規避當今天庭制定的,關于修煉的諸多天規戒律。”
“換成其他人想要當今之世,按照‘正規路數’繼續修行‘高深’的、‘正統’的佛門功法,是一定要飛灰的。”白娘子緩緩說道:“不過,你是小垣的兄弟,那么給你一份權柄,卻也妨。”
白娘子喃喃都囔著。
盧仚則是聽得心頭發毛,不由得以比尊崇的目光看向了垣。
有騎蛇的,有騎鬼的,什么田螺、狐貍、樹姥姥之類的驍勇騎士,盧仚上輩子也是聽聞過的。但是垣找的這位新嫂子,什么來頭啊?
上太初天的佛門覆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換成這一個空間維度的正常時間,那是若干個大劫會之前的古老舊事了吧?
而白娘子剛才話里意中流露出的意思——她親耳聽過,佛門高僧對于‘金身’的‘吹噓’!
爛陀古寺還沒覆滅,上太初天的天庭還沒建立,那個時間段,白娘子就已經存了?
這得是,多少歲了啊?
奶奶?
盧仚莫名的感到了一陣膽戰心驚——如此大的年齡,如此老的資歷,還帶著太臰大帝的特使令牌,以莫測的手段潛入了全封閉狀態的令狐云城,這里晃蕩折騰了三年,而令狐氏的一眾老狐貍就裝作沒有這么個人存一般。
這白娘子…千萬千萬不要是太臰大帝‘后宮’里的任務。
如果是,垣可就牛逼大了。
如果是,要不要考慮,怎么著帶著垣和一伙親朋好友找好逃命的路子呢?
白娘子都囔了一陣,雙手結印,朝著面前的虛空輕輕一撕。‘嗤啦’一聲,虛空如薄紗,伴隨著細微的撕裂聲被拉開了一條三尺長的裂痕。她伸手進那裂痕中輕輕一抓,就有數十片閃爍著澹澹的各色佛光,充盈著古老佛韻的貝葉、玉片、骨甲、骸骨等物隨之飛出。
這些奇異的物件上佛光縈繞,內有數細小如蠅頭的金色文字盤旋飛舞。盧仚認真看去,盡是各色精深微妙的佛門經典,是上太初天這個空間維度,曾經的佛門高深典籍。
“這些佛經,你拿去隨意玩耍罷。”白娘子澹然道:“不是爛陀古寺最核心的傳承,那玩意若是存,已經隨著爛陀古寺灰飛煙滅了。饒是如此,也是四方佛天中,那些帝級佛尊手上不錯的好東西。里面,或許有幾門契合你的神魂、肉身,當能修煉出一些成績來。”
“如果有,自然是極好的。”
“若是這些部佛經,沒有一部合你的胃口,我這做嫂子的,讓人再去幫你收集就是。上太初天的佛門雖然覆滅了,那些真正的厲害和尚早已飛灰,但是散落天下的小和尚依舊如星河沙數,他們手上,或許就有更好的東西。”
“以前只是懶得搭理這些注定不成氣候的小和尚,但是如果盧仚你有需要,那就再發動一次滅佛大戰,將滿天下的所有佛修屠戮一空,將他們手上的所有佛經傳承全部收割一遍,也定然找到讓你滿意的經典就是。”
盧仚駭然瞪大了眼睛,他忙不迭的接過了那數十部朝著自己飛來的高深佛經,忙不迭的向白娘子行禮致謝。
夠了,夠了,足夠了。
爛陀佛果已經和他融合,爛陀古寺的最核心、最高深的傳承,早已歸屬了他。
有了這數十部曾經的大帝級的佛尊手上留下的佛經,盧仚未來表現出一些神異,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再也不用擔心,外人會從他的表現中,發現什么異樣的端倪。
盧仚正驚喜呢,白娘子卻給了他更多。
三座色澤奇異的三十三重小塔,伴隨著上千道瑰麗佛光,繼續從那裂痕中飛出。
盧仚駭然看著那三座三十三重小塔。
他之前令狐氏的秘庫中,已經得到了曾經爛陀古寺四方佛天之東方琉璃凈土世界的鎮天至寶東方琉璃柱。從這寶貝中,盧仚得到了地藏涅盤大神通,更是得到了關于其他三方佛天鎮天至寶的一應消息。
北方兜率凈土世界,北方兜率柱,鎮天大神通兜率紅蓮。
西方極樂凈土世界,西方極樂柱,震天大神通六道轉生。
南方婆娑凈土世界,南方婆娑柱,震天大神通天人婆娑。
兜率紅蓮,乃極可怕的業火神通,可焚毀萬物破滅萬法。
六道轉生,變幻窮、精妙絕倫,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天人婆娑,則是最為精深微妙,似幻術,似真實,于一彈指間衍化婆娑世界,讓人頃刻間歷轉十百千萬次輪回,經歷數悲歡離合,飽嘗數顛破流離,品鑒數辛酸苦辣,浸潤數紅塵男女,可讓頑石開悟,生出明慧,超脫閻浮,也可讓圣賢蒙塵,永世沉淪,化為蜉蝣…
而三根天柱,和東方琉璃柱一般,都是達到了帝兵級的佛門至寶。威能宏大,尤其擅長鎮壓、防御、抵御外魔。
四根天柱合一,就能組成爛陀古寺曾經的究極古佛陣‘色欲天’。
此刻,三根天柱就懸浮盧仚面前,被白娘子輕輕一推,就直接歡呼雀躍的沒入了盧仚眉心,‘咣當’一聲,和同樣興奮不已的東方琉璃柱狠狠的對撞了一下,于是乎火星四濺,就像四頭剛剛斷奶的哈士奇一樣,盧仚的腦海中極力的奔波嬉戲開來。
與此同時,三根天柱內記載的三門大神通,也直接輸給了盧仚。
盧仚體內涌動的能量驟然向他一處處開辟的竅穴流入,一株株菩提幼苗上,三片新生的小小葉片逐漸凝成。兜率紅蓮、六道轉生、天人婆娑,三門大神通快速的成型,被盧仚即刻領悟,且一點點的,好似天生就會一般,悄然上手,明悟于心。
地藏涅盤,兜率紅蓮,六道轉生,天人婆娑,四門大神通若是結合色欲天這門大陣共同施展,也將融合為一道讓盧仚細思都覺得恐怖,可以形跡、聲息之間,讓人不自覺的神魂沉淪、肉體淪喪,最終一切被褫奪,一切被湮滅,讓你色欲天中徹底墮落,止境的向一層比一層更恐怖、大恐怖的地獄淪陷的究極大神通‘夢幻泡影’!
“嗯?你還服用過命星丹?”白娘子突然朝著盧仚身邊空氣抓了一把。
服用命星丹,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藥力雖然還殘留體內,盧仚也一直沒能將這顆神丹的藥力徹底吸收…但是白娘子從他身體散發出的一絲氣息中,居然能夠鑒別出,盧仚數年前服下的一顆丹藥是何等品種,這份能耐,只能說,不愧是以玩弄氣息當家的太臰天出身么?
盧仚頷首道:“是,一顆九…”
白娘子擺了擺手,打斷了盧仚的話:“有點小家子氣了,我是說太初大帝,一顆九轉還火的命星丹,虧他堂堂天庭大領袖拿得出手。”
搖搖頭,白娘子譏誚道:“不過,可想而知也是如此,畢竟天庭雖然名義上囊括天下,實則偌大的上太初天,真正被他天庭全盤掌控的地盤,也不過兩成多,其他的地盤,要么太瞐天,要么太臰天…更有一些嚒…呵呵!”
“這廝當年只圖微風霸氣,搶了組建天庭這個看似輝煌鼎盛的活兒,沒想到,他也就成了三人中過得最窘迫 一個…沒辦法,誰讓他的狗腿子最多呢?呵呵。”
“太臰天就沒多少黨羽走狗,一切好東西,都可盡著太臰天的一點真正的核心高層盡情享用。”
“至于太瞐天就更不要說了。走狗雖然眾多,卻都是一群不用俸祿、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造之輩…”白娘子很是輕蔑的冷哼了一聲,一副很看不起太瞐大帝造物卷族圣靈一族的模樣。
盧仚聽得是頭皮又一次一陣陣的發麻。
這白娘子真正是膽肥啊…她用‘這廝’來稱呼太初大帝?
白娘子輕輕一拍手,皺著眉輕聲的自言自語:“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要性子最溫和的,增補修為最快捷的,吸納之后最后患的…嗯,還要符合盧仚你佛門功法特性的…都有些什么東西?”
“佛門那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兒,不熟得很啊!”白娘子有點苦惱的嘆了一口氣:“當年打破了爛陀古寺,好東西收羅了數,但是用不上,也都沒注意盤點,這些年也被糟踐了數,想想倒是有點可惜了。”
垣一旁有點吃味了,他輕咳了一聲:“白娘子,你看,我的修為…”
白娘子抬起頭來,斜了他一眼:“我身邊,你還要修為做什么?有我,除非是那幾位大帝不要臉親自出手,否則誰能傷你一根頭發不成?”
白娘子笑得很傲氣。
垣深情款款的看著白娘子:“話是這般說,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也想要用我的寬闊的臂膀,為你遮風避雨。”
盧仚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只覺得一身毛骨悚然。
垣和白娘子又沉浸了某種法自拔的奇異情緒中,又是一陣讓人莫名尷尬的情話噴出,如此這般折騰了許久,白娘子一巴掌拍了垣的腦門上,盧仚就看到一陣陣星光從白娘子掌心噴入了垣體內,星光中可見諸般鐘、劍、斧、壺、塔、琴、鼎、玉、鏡、石之類的寶具,宛如飛鳥投林一樣沒入垣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