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蠻建造的寨子,極其高大寬敞,以盧仚如今正常三丈六尺的身形,倒也住得頗為舒適。
巨石,原木,巨大的獸油火盆照明,加上一根根矗立在寨子各處,兼備裝飾和防御、警戒功效的圖騰柱,整個寨子充滿了異樣的莽荒風情。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酒香味,肉香味。
站在盧仚居住的小樓露臺,可以看到,這一排小樓前方的平壩上,數十名象蠻壯漢,正圍著篝火,將十幾頭洗扒干凈的巨獸烤得遍體金黃、油脂四溢。
各種放在鎮魔城可以賣出天價,對真仙的神魂頗有補益的珍貴香料,就好像不要錢的面粉一樣,大把大把的灑在了這些烤肉上。空氣中飄溢的香料氣息,讓人渾身暖洋洋的,刺激得神魂一絲絲的不斷擴大。
“倒是做厚道買賣的。”盧仚看著那些忙活的象蠻,由衷贊嘆著。
這樣的烤肉,若是放在鎮魔城,一斤烤肉使用的香料成本,大概都在三塊極品仙晶。而放在這名曰‘三牙’的寨子里,一斤烤肉明碼標價,只賣五十個上品仙晶,或者等價的靈藥仙草。
按照一個極品仙晶兌換一百個上品仙晶來算,這真是良心價碼。
不過,這些香料放在鎮魔城是天價,放在這一片莽荒山嶺中,只是象蠻部落的孩童們在野地中嬉戲,隨處可見、俯首可撿拾的‘野草’。他們付出的只是一丁點兒微不足道的勞力,卻能換來大量他們所需的資糧,這買賣,倒也說不上誰賺了、誰虧了。
盧仚同行人等,除了那一隊百來個黑衣面具人,除開渡苦和尚等一群血佛寺弟子,其他人,全都圍在篝火旁,遞過去一枚枚仙晶,換來一塊塊烤肉,一碗碗烈酒。
哦,桃娘子她們也沒顧得上吃喝。
她們已經在寨子的空地里,撐起了幾座小樓,擺開了門面,做起了買賣。
正好有兩支從南面返回的探索隊伍,他們也在入夜前趕到了三牙寨。兩支隊伍中的修士,在兇險無數的山嶺中苦熬了不知道多久,如今到了這安全系數極高的寨子,又碰到這么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頓時勾起了生物天性中最原始的本能。
肉光致致,脂粉飄香。
不斷有猴急的修士一熘煙小跑的竄進小樓,又不時有人捂著腰身,面皮發白,兩腿微微顫抖的走出來。小樓門口,擺開了一長熘的流水席,上面放滿了剛剛從那些象蠻手上購買的烈酒、烤肉,桃娘子滿臉是笑的招呼著那些剛剛盡興的客人,將這些烈酒、烤肉加價五成出售給他們!
盧仚簡直看不下去了。
烤肉的平壩,距離那幾座小樓不過一里多地,桃娘子現場采購,現場加價,現場出售,居然生意還頗為紅火!
好些個寨子里的象蠻,傻呆呆的站在幾棟小樓旁,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桃娘子將這門子投機倒把的勾當做得風生水起。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只是多走幾步路的事情,這些兩腿還在打顫的客人,為什么要高價購買桃娘子這里的酒肉呢?
沉悶有力的腳步聲中,渡苦和尚緩步走到了盧仚身邊,和他并肩而立,看向了平壩里忙乎著的那些象蠻。
“有事?”盧仚朝著渡苦和尚笑了笑。
“看上去,你似乎,并非敗類。”渡苦和尚顯然有點社交困難,開口就得罪人。
盧仚干笑了一聲:“何以見得?”
渡苦和尚澹然道:“這一路,你能允許他們隨行,可見你心懷慈悲。”
盧仚愕然看著他:“就這,你就覺得我是好人?”
桃娘子、大家族私軍、那一隊精銳的面具人,三支隊伍賴在盧仚身邊,跟著他行走了好幾天,深入莽荒幾萬里。那私軍和面具人兩支人馬也就罷了,他們頗為精銳,行進速度極快,倒是跟得上盧仚。而桃娘子那一伙鶯鶯燕燕就不成了,一路上毛病無數,折騰了不少的麻煩,很是拖累了前行的速度。
換成其他人,早就將桃娘子她們丟開了,或者直接開一個高價,讓桃娘子等人付錢求一個平安。
而盧仚則是有意的放慢了行軍速度,讓桃娘子一行人跟在了隊伍中。
“法海師兄,是真正有佛性之人。”渡苦和尚凝重道:“不過,今夜要當心。那一支人馬,對你懷有惡念。剛剛貧僧在寨子里探尋了一番,他們是混元羅天教的人,好些人在師兄周邊梭巡…師兄和他們有仇?”
混元羅天教?
那自然是有仇的…盧仚可沒忘記,自己還掛在人家的大羅血榜上,人家的祖師大老爺,指名道姓的要自己的腦袋呢。
防范,盧仚自然早就有了防范。
他倒是對另外一件事情很好奇:“這寨子,的確是認真做正經買賣的…渡苦師兄四處探尋,這是作甚?難不成,你想要順手做一票?”
渡苦和尚咧嘴一笑,身上隱隱騰起了一縷煞氣。
“我佛慈悲…妖蠻、邪魔,不可信…若有緣法,將他們超度了去,這也是一種慈悲。”渡苦和尚很認真的看著盧仚:“對妖蠻、邪魔最大的慈悲,就是將他們徹底凈化,讓他們徹底遠離生老病死之苦,喜怒哀樂之惑…法海師兄以為?”
盧仚詫然看著渡苦和尚。
很好,這家伙果然殺心十足,他是真想要洗蕩了這個寨子!
“是渡苦師兄一人如此想,還是?”
渡苦和尚雙手合十,輕頌一聲佛號:“自然是我血佛寺所有僧眾,都是如此認為。法海師兄不知道我血佛寺?”
不等盧仚回答,渡苦和尚冷然道:“當然,想來他們是不會讓我們這群異端、敗類,玷辱了佛門…嘿嘿。”
冷笑幾聲,渡苦和尚壓低了聲音:“這寨子內囤積了大量資糧,法海師兄可有意聯手?”
盧仚瞪大了眼睛:“殺人放火?”
渡苦和尚輕聲道:“普度眾生!”
盧仚有點猶豫。
這寨子里的象蠻,人家本本分分的做買賣…雖然在交通要道上建寨子,收取過路費的行為略有點可惡,但是人家販賣的酒水、烤肉,那可都是良心價。
毫無緣由的殺人放火、劫掠錢財,這…這…似乎有點過分?
與此同時,鄰近一座小樓中,一層禁制封禁了房間,隔絕了內外聲息。青囊道人和幾名隨行的大仙兒聚在一起,正在滴咕盧仚一行人的行止。
有幾名隨行的修士,正在匯報他們打探來的消息。
這些象蠻釀造的果酒,里面混了不少藥力強勁的靈藥仙草,是以酒勁十足,就算是真仙喝得多了,也會有點管不住嘴。青囊道人派出去的人,很輕松的就打探到了盧仚這一行人的詳細。
手指輕敲著座椅扶手,青囊道人輕聲譏誚道:“想不到,這法海賊禿,居然還將鎮城城主做得有模有樣…呵呵,城外寨子的隊伍出事了,他居然還親自帶人來搜救?你們聽說過這等事情么?你們,有聽說過么?”
幾個大仙兒輕輕搖頭,紛紛露出了譏嘲的冷笑。
青囊道人輕嘆了一聲:“也就是了,這血腰子三人,還不知道給了他多少好處,才換了他親自出手…那,幾位師弟,他可是掛在大羅血榜上,祖師老爺親自點命要他的性命!”
“若是!”
青囊道人的語氣變得極其的幽微難測。
“只是,聽聞他在數月前的賭斗中,得了極大的好處。”一名大仙兒有點猶豫:“我等,會是他的對手么?”
青囊道人自信滿滿的說道:“誠然,他得了那位圣賢的升龍丹,又得了那尊佛主的古佛舍利,修為自然勇勐精進…但是,他最多是巔峰大菩薩的實力罷?他,總不至于,擁有佛陀境的力量?”
幾個大仙兒猶豫了片刻,緩緩點頭。
青囊道人輕笑道:“那就是了,我這里有借來的‘龍嘯裂空劍環’,這件仙寶堪稱我森羅一脈鎮脈重寶,殺伐無雙!傾力一擊,可有佛陀級的殺力。以有心算無心,定能重創,甚至殺死他…就算他還有一些壓箱底的寶貝…那些象蠻,他們說過什么?”
不等其他人開口,青囊道人輕聲道:“只要給足了好處,這些象蠻,也是可以雇傭的…既然他們可以做保鏢護衛,那么做殺手刺客,也是妥當的。無非是,付出多少的事情!”
他繼續說道:“不管付出多少,只要能取下法海賊禿的腦袋,送去祖師老爺面前…這份功勞可以帶來的好處,呵呵!”
青囊道人眸子里,有異樣的火焰在燃燒。
屋子里,其他幾位大仙兒,也莫名的覺得一股子邪火直沖腦門。他們琢磨青囊道人的話,越琢磨越覺得他說得對!
相互看了一眼,幾個大仙兒紛紛點頭:“如此,就即刻安排下去罷…殺賊禿,建奇功!”
又低聲商議了幾句,房間里的禁制撤去,青囊道人和幾個大仙兒魚貫而出,分頭行事去了。青囊道人帶著幾個人湊出來的大筆錢財,徑直找上了三牙寨的寨主,一名身高幾近三丈,正在篝火旁親手烤肉的象蠻。
斜刺里,一排長屋門前,幾個黑衣、面具修士,正站在陰暗角落里,警惕著四周的動靜。
一間屋子中,幾個頭目正聚集在一起。
一路同行,難得有一處所在,可以隔開同行之人耳目,認真的商議一些陰私勾當。
前幾日,在山洞中,被魔光做了標注的首領,掏出一張仙符,重重的往身上一拍。一縷縷清光蕩漾全身,一波波的沖刷著在他體內猶如跗骨之蛆的那一點魔光。
這仙符是專門用來驅邪、誅鬼,更能辟除蠱毒、瘴氣等,是行走莽荒山嶺的必備好物。
用來對付這一點魔光,雖然有點藥不對癥,但是在這清光沖刷下,那一點魔光被洗刷了好幾天,明顯比最初已經暗澹了許多。
“大體無憂了。”為首的修士冷然道:“之前在那蜘蛛叢林中,已然收到了回信。和本家交好的多目妖王,已然有了回信。他已然調動人手,幫我們追索那該死的女人…另外,他也答應,為我們向烏頭老祖分說清楚。”
“鳩頭魔祖的死,和我們無關,只要將話說清楚了,以本家在莽荒的人脈,我們算是安穩了。”
手指輕輕敲了敲座椅扶手,為首的修士壓低了聲音:“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多目妖王聽聞,那法海是鎮字第九城的城主,他們有意…將他生擒活捉。”
“嗯?”隊伍中的另外幾個頭目愕然看著自家首領。
“可想而知。這些妖蠻、邪魔,和本家交好,每年都能給雙方帶來無窮的好處。若是他們能掌控一座鎮城的城主,又能帶給他們多大的利益?”
“甚至…”為首的修士目光一陣閃爍:“如果他們真的掌控了一位鎮城城主,鎮魔嶺是不是,就對他們敞開了一條縫隙?當然,這是我一人的猜測,諸位以為呢?”
“這件事情,做,還是不做?”為首的修士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如果我們愿意配合他們,將法海送到他們手上…不僅僅和烏頭老祖的誤會可以輕松解開,甚至…我們個人,可以得到一大筆的報酬。這份報酬,和本家卻是一點關系都沒有,完全可以歸屬我們個人所有。”
不等其他人開口,這為首者繼續說道:“這次奉公子之命,來追索那膽大妄為,私自逃脫的賤人…這等事情,勞苦勞心不說,還沒有半點兒好處,反而還招惹了這么多麻煩…冒著風險走一趟,若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倒也…說不過去!”
房間內沉默了許久,一名頭目幽幽道:“好處人人想要,但是這件事情若是泄露出去。”
為首的修士冷然道:“只要我們配合得當,怎么會泄露出去?”
另一名頭目輕聲道:“隊伍中這么多人…”
為首的修士冷笑:“血佛寺的賊禿,烏頭老祖會親自出手,將其斬盡殺絕。法海隨行人等,一個都不會留下。桃娘子她們么,嘖,下場可想而知…剩下的那一隊人,我大體摸清了他們的來歷,應當是鎮字第十城司馬家的人…一并葬了就是。”
“這里,是莽荒,是妖蠻、邪魔的地盤。”
“他們正要起意對付一人,你們以為,會有任何紕漏么?”
為首的修士輕輕搖頭:“以他們的力量,不用我們出手,也有很大的把握將法海生擒…要我們配合,不過是預防萬一。如果那法海真有什么壓箱底的手段,讓他僥幸逃脫了,我們就要變成法海的累贅,讓他無法逃得太便利了!”
“甚至,抽空子給他一記狠的!”為首的修士眸子里閃過一抹兇光。
幾個頭目思忖片刻,輕輕點頭。
一名頭目輕嘆了一聲:“幾日同行,看得出來,這法海,倒是個熱心腸的。他也不去光顧桃娘子的那群女兒,卻愿意有意無意的庇護她們,倒是個好和尚…嚇,這世道,好人沒好命!也只能,虧了他了!”
為首的修士輕輕搖頭:“可不是么?好人?呵呵,這世道沒好命的好人,多了去了…就說那賤人一家,不也都是好人么?可是現在呢?等我們將她抓回去,交給公子,呵呵…你們,誰沒得過那賤人的恩惠?”
屋子里的氣氛就有點尷尬。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咳了幾聲,開始商量如何成為盧仚的累贅,當那些妖蠻、邪魔真個發動的時候,如何將法海送進陷阱,讓他無法逃脫云云。
平壩里,那一隊身披重甲的私軍精銳,也在大吃大喝。
血腰子幾個,已經和這隊私軍的首領混熟了,又有酒肉助興,喝得面紅耳赤的他們漫無邊際的忽悠著。
這一隊私軍,修為強,裝備好,配合有素,乃是鎮字第十城堪稱頭號家族的司馬家的精銳。司馬家在莽荒山嶺中,新開辟了一處面積極大的礦場,蓄養了眾多礦奴正在日夜開采。
但是礦場的礦脈延伸,卻和鎮字第三十六城的豪族姚氏的一處礦場相接…這也就罷了,在兩家礦場相接處,更發現了一處極好的小洞天。
兩家布置在礦場的人手,頓時為了那處小洞天,爆發了激烈的血斗,短短數日時間,死傷數以萬計。
他們這一支人手,悉數由真仙組成的精銳,就是緊急從司馬家的本家抽調而來,趕去礦場緊急增援的。本家下了死令,讓他們十萬火急的趕去礦場增援,勢必要將姚氏的囂張氣焰給打下去。
這也是司馬家的首領被烏頭老祖魔光標注后,不愿,或者說不敢返回鎮城消磨魔光,而是繼續南行的主要原因。實在是家規森嚴,他不敢耽誤時間!
至于說烏頭老祖的那一道魔光么,雖然是麻煩,但是司馬家和莽荒中的一些妖蠻、邪魔勢力,也有一定的交情。反正鳩頭魔祖不是他們下的手,他們只是遭了魚池之災。
司馬家已經有重要成員預先趕去了礦場。
只要他們和那位重要成員匯合,以司馬家的人脈,些許誤會,想來是能解釋清楚的。
盧仚站在二樓露臺,整個平壩的動靜盡在眼里、耳里。
聽得司馬家的那位首領一番說話,盧仚詫然道:“我還以為,鎮城之人和莽荒中的妖蠻、邪魔,是水火不容之勢。沒想到,大家居然其樂融融如斯?”
渡苦和尚也看向了司馬家那隊私軍精銳的方向,他長眉豎起,冷然道:“人心鬼蜮,盡是敗類,悉數可殺…呵,和妖蠻、邪魔有‘交情’?放在當年和妖蠻、邪魔大戰之時,就憑這兩個字,他們已然九族誅滅了。”
驀然間,渡苦和尚微微一愣神。
他皺了皺眉,朝盧仚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就大袖一甩,大踏步下樓,幾個閃身沒入了黑暗中。
他和一群血佛寺的僧眾,并沒有住進象蠻建造的小樓客棧,而是選擇了在一處平地露天打坐。
盧仚看著渡苦和尚沒入黑暗中,也不以為然,目光徑直落在了從小樓中走出,滿臉是笑的湊到了三牙寨主身邊的青囊道人身上。
青囊道人和三牙寨主低聲都囔了幾句,那身高三丈的寨主‘卡卡’笑了幾聲,長鼻子在青囊道人的腦袋上輕輕的蹭了蹭,就帶著他朝著寨子中心一座占地極廣的石屋子走去。
不多時,那石屋四周百來根凋工粗樸的圖騰柱就亮起了澹澹的血色光芒,一聲聲高亢的野象鳴叫聲中,一層無形的禁制包裹了整個石屋,也不知道青囊道人和那寨主究竟說了些什么。
“混元羅天教。”盧仚手指輕輕敲擊面前的護欄,頗有些感慨的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萬象如何了?嘖,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們大張旗鼓的懸賞追殺?簡直是,毫無來由!就因為,我在下界,誅絕了你們一脈苗裔?簡直莫名其妙么!”
不管怎樣,渡苦和尚已經提醒了他。盧仚自己,也從青囊道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絲深深壓制的惡意,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提防…若是青囊道人想要做點什么,那么后悔的,肯定是這群混元羅天教的修士,絕對不會是盧仚!
渡苦和尚回到自家師兄弟當中,盤坐于地,打坐誦經。
如此半刻鐘后,他抬頭,朝著身邊一名大和尚望了一眼,眸子里一抹血光閃動,一道‘他心通’靈識涌動,那大和尚緩緩點頭,雙手手印一變,整個人悄然化為一縷極細的血光鉆進了大地,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須臾之后,三牙寨所在的山谷北方,那一片蜘蛛叢林的邊緣地帶,血光一閃,大和尚悄然顯出了身形。他雙手合十,低沉的頌了一聲佛號:“哪位師兄,用秘咒召喚?”
一層無形無跡的佛光禁制籠罩了方圓百丈之地,鐵枷佛、龍象伏藏佛從森森瘴氣中顯出了身形。
龍象伏藏佛緩步上前,身后佛光涌動,一尊跨騎巨象、雙手持龍的佛陀法相在佛光中隱現。他向大和尚沉聲問道:“你,可是血佛寺弟子?三生師兄近年可安好?”
那大和尚眉頭一挑,澹然道:“原來是佛陀當面,弟子渡性,此番有禮了。”
微微一頓,渡性和尚輕聲道:“世間已無三生,弟子卻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龍象伏藏佛呆了呆,抬起頭看了看暗沉沉、有大大小小扭曲的云渦在亂旋,偶爾云縫中可以看到半彎月亮猶如瘋魔一樣往來穿梭,不斷灑下一道道青紅色凌亂光柱的天空。
輕嘆了一聲,他感慨道:“是,世間已無三生幻滅佛,世間已無三生師兄…唔,你家瀝血佛,近些年,可安好?”
渡性和尚輕頌一聲佛號,不緊不慢的說道:“佛陀能頌出本寺秘咒,可見和本寺大有淵源。敢問佛陀尊號?尋訪瀝血佛,卻是為了何事?”
龍象伏藏佛沉吟片刻,深沉道:“老衲龍象伏藏,當年和瀝血佛,曾經同在一尊佛老門下聽經,算是有一份同門情誼。昔年和妖蠻、邪魔大戰,老衲和瀝血佛,也有并肩廝殺、互相援手的情分。”
看著渡性和尚,龍象伏藏佛沉聲道:“你不認識老衲,想來,是瀝血佛于莽荒歸隱后新收的弟子罷?你,給瀝血佛傳一份口信,就說,老衲找他,有要事相商。”
渡性和尚眉頭蹙了蹙。
鐵枷佛老臉上一股煞氣涌動,他周身放出黑漆漆的佛光,一股可怕的壓力驟然禁錮了渡性和尚全身,碾得他渾身骨骼亂響,差點就擠爆了他的身軀。
鐵枷佛怒道:“小和尚磨磨蹭蹭的作甚?趕緊回去傳信,耽擱了吾等大事,就算將你抽筋扒皮,神魂用佛炎煅燒萬萬年,也難出佛爺心頭火氣!”
龍象伏藏佛還來不及制止,鐵枷佛右手食指狠狠一點,‘彭’的一聲,渡性和尚的右胸,就凹陷了一個海碗大小的凹坑,附近的肋骨悉數粉碎,連帶肺臟都受了極重的傷害。
渡性和尚一口血噴出,雙眸驟然變成了血色。
龍象伏藏佛一驚,急忙灑出一道佛光,震退了包裹著渡性和尚的黑色佛光,抖手將一顆佛丹塞進了渡性和尚嘴里,右手在他胸口一按,掌心佛光繚繞,凹陷的胸膛即刻愈合。
不僅如此,那佛丹更是持續放出磅礴的藥力,渡性和尚體內氣血奔涌,金身修為驟然向上竄了一大截。
龍象伏藏佛向渡性和尚合十苦笑:“罷了,罷了,這位是鐵枷佛,生平脾氣暴躁,這些日子在這莽荒山嶺,受了一些悶氣,是以出手焦急了些…這事,算是老衲對不住小師傅你…唔,這件事情,就讓老衲和瀝血佛分說罷。小師傅以為呢?”
雙眸幽光閃爍,龍象伏藏佛沉聲道:“有勞小師傅給瀝血佛傳個口信,就說佛門舊友來訪,帶來了他當年死敵的消息。”
渡性和尚不再言語,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鐵枷佛,澹然道:“既是舊友,小僧定當稟告。只是,屠魔嶺距離遙遠,想要傳信,卻是不易。有勞兩位佛陀,稍候數日則個。”
身體一晃,渡性和尚再次化為一縷血光遁入了地面,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鐵枷佛皺起了眉頭,輕聲道:“這等手段,近乎魔道。”
龍象伏藏佛輕聲道:“三生幻滅佛當年有言,正邪、佛魔,盡是虛妄,三生幻滅,只取本心。他不是佛門戰力最強的佛陀,卻一定是手段最多的那位…他甚至嘗試過轉世輪回‘妖蠻’之中,參悟妖蠻天賦神通…些許魔道手段,算得什么?”
“鐵枷佛也知道,他的脾性不好…尚未見面,就打傷他門下弟子,畢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鐵枷佛咧嘴大笑:“區區一菩薩境不到的小兒輩,在老衲面前拿捏腔調,給他一點教訓,也未嘗不可…這位三生…不,這位瀝血佛,難不成會為了一個小和尚,就和老衲翻臉不成?”
猶豫片刻,鐵枷佛輕聲道:“我實在是不知曉,你來找的,居然是他…唔,當年佛門傳言,他是隕落了的,怎生又在這莽荒之中,建了一座血佛寺?他的死敵,卻又是哪個?同為佛門中人,我怎生沒聽說過?”
龍象伏藏佛澹然一笑,輕聲道:“這話,說起來就長了。唔,也罷,等那小和尚傳信,怕是還要一些時日,我們慢慢說來就是。”
說話間,龍象伏藏佛和鐵枷佛同時抬起頭來,朝著天空望了一眼,兩道無形佛力涌動,將方圓萬里的虛空,一絲絲細細的搜索了一番。
四周地磁洶涌,紊亂到了極致,道韻靈機更是渾濁駁雜,兩尊佛陀施展了一番,卻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高空中,一顆銀球靜靜懸浮,銀球表面,有一層澹澹幽光隱現,完美隱匿了銀球的存在。
銀球中,古元焽輕聲驚嘆:“畢竟是佛門大能,不能大意了…嗯,不得心疼損耗了,開啟全部禁制罷。盯住法海那賊禿就是,不是萬不得已,不要張望這兩位了。”
冷笑幾聲,古元焽輕聲道:“這兩位,也是主動送上門來。他們如何,法海如何,我們只需靜靜旁觀,不需再做什么了。”
大殿中,古元焽和一群伙伴,一個個面色慘白,嘴唇發青,好似被吸干了精血的人蛹,在燈光照耀下,身上就連一絲半點兒人氣都沒有,端的是可怖到了極點。
而他們自身,卻毫無所知。
甚至大殿中,古元焽的那群下屬,看到自家主上這等模樣,也當做了一切正常,并沒有覺得有任何的異樣。
或者說,這顆銀球中,所有人,都已經陷入了某種異狀。
但是他們自己,卻毫不知情。
遙遠的北方,鎮魔城中,明湖旁,露臺上。白帝坐在湖邊,眺望著湖光水景,品嘗著殷紅如血的甘甜美酒,輕笑著斬出一縷劍氣,將幾只飛過的大雁撕成了粉碎。
“爾等,盡是犧牲…妄想攀附,一步登天?呵呵,世間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
“太微先天不足,想要破境,必須付出足夠代價…爾等么…有一算一,連同爾等身后家族,都是代價。呵!”
白帝看向了鎮字第九城的方向,舉起酒盞,抿了一口美酒。一點酒水掛在嘴角,最終緩緩滑落,好似一縷血掛在了嘴邊。
“白黿,休要怪我。”
“這就是,你的命!”
一團拳頭大小的幽光在白帝身邊浮蕩而起,幽光中,可見一枚殘缺的,有無數星光環繞的奇形寶輪緩緩旋轉。寶輪核心處,輪軸位置,赫然是一座造型奇異的熔爐。
星光流轉,一縷縷灰色氣息從虛空中不斷跨空涌來,被寶輪吸附、吞噬,寶輪表面,就浮現了一張張若隱若現的面龐。
這些面龐嘶吼著,哭喊著,一點點的順著輪輻向輪軸方向流動。
最終他們一點點的被吸進了輪軸的熔爐中,一縷灰撲撲暗澹幽微,但是有絲絲星光若隱若現的奇異火焰升騰而起,將這些面龐化為柴薪,極其緩慢,但是無比堅定的煅燒一空。
白帝將腦袋湊到了幽光旁。
輪軸內,有一縷極細的煙霧升騰而起。他輕輕的吸了一口氣,這一縷煙霧被他納入體內,他的修為就輕輕的向上跳動了一下。
這一縷煙霧,足以匹敵他百年苦修!
“呵呵!”白帝露出了沉醉而詭邪的笑容:“真是無上異寶!這,到底是什么來歷?”
手指輕輕碰觸幽光,白帝閉上雙眼,幽幽嘆道:“奈何,此寶本體在太微手中…若是…”
沉吟片刻,白帝朝著身后水榭精舍勾了勾手指。
一名身形如劍,雙眸中劍芒四射的青年快步而出,悄然無聲到了白帝身后,恭敬道:“師尊?”
白帝輕聲道:“那法海,確定進入莽荒了…既然如此,他那城主府,就很空虛嘍?你覺得,若是在他離開城主府的這段時間,有邪魔狂徒攻陷了城主府,擄走了白黿、垣,將他們販賣到了莽荒山嶺妖蠻、邪魔的地盤為奴…是不是,很精彩?”
“的確很精彩。”青年微笑:“師尊的意思是?”
白帝嘆了一口氣:“那就這么做吧…身為人父,這實在非我本心…奈何…奈何…唯有讓白黿深陷無窮災厄,以她為劫火,焚燒無數犧牲,才能否極泰來,匯聚無窮命力,掠奪無窮福緣,推動你師娘踏出最后那一步。”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我,都是雞犬,你師娘,就是那得道之人!”
“為了一人得道,一些小小的犧牲,也就顧不得這么多了。”白帝很冷澹的說道:“女兒么,隨時還能再生,但是得道的機緣,卻僅此一次。錯過了,就是罪該萬死!”
青年深深鞠躬行禮,身體一晃,化為一抹澹澹的流光倏忽遠去。
白帝睜開眼,靜靜的看著青年遠去的方向,突然低聲譏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也配?呵呵,你也不過是,一具小小的犧牲罷了…”
幽光中,寶輪上,逐漸有一些生得奇形怪狀的生靈面龐浮現。
白帝瞇了瞇眼睛,驚喜道:“果然,這法海去了莽荒,就有莽荒妖蠻、邪魔入彀…呵呵,熱鬧些,再熱鬧些。因果糾纏,命數吸引,你們一個都逃不掉,一個都逃不掉!”
“柴薪,你們盡是柴薪!”
“犧牲,爾等盡為犧牲!”
白帝站起身來,丟下酒盞,抓起了碩大的長頸酒壺,湊到壺口,大口大口的吞咽起美酒。
一壺美酒頃刻間被喝得涓滴不剩,白帝狠狠的將酒壺砸進了明湖中,驚起了無數大雁、野鴨之類水禽四散飛逃。
他低下頭,幾縷長發從額前垂落,發絲在風中激蕩,發出利劍鏗鏘鳴叫。
他輕聲道:“罷了,我答應你了。說吧,我要如何,才能…反客為主?”
似乎有人在和白帝說些什么,但是四周都被一股異樣的氣息彌漫包裹,方圓數里內,光線都好似被削走了一層顏色,這一方時空中的道韻、靈機,悉數被某種可怖的力量,侵染成了一種更加高遠莫測的存在。
這聲音,似乎只有白帝能聽到,外界沒有任何聲息、半點響動。
白帝輕輕點頭,他側耳聆聽了許久,終于輕嘆了一聲:“罷了,就這般吧,不是我心狠手辣,不是我狠辣無情,實在是…我白帝在下界,也是橫掃一界、鎮壓一時的無上至尊。”
“到了這兩儀天,被一女子選中,充當繁衍后代的工具?呵呵!”
“更是剝奪我在下界積攢的無窮氣運,孕化后天‘氣運靈胎’,以她為橋梁,為工具,激發異寶,掠奪氣數、命運,以此作為破境的資糧?”
“呵呵,賤人欺人太甚…你不仁,不能怪我不義!”
“什么道門大計,什么萬萬年的謀劃,和我白某人有何干系?”
低聲自言自語了一番,好似給自己鼓足了勇氣,白帝一咬牙,開始用某種極其玄奧的語言,念誦一篇復雜的秘咒。他更是切開了自己的手腕,將自身精血澆鑄在了那一團幽光上。
隨著秘咒聲。
隨著白帝的精血不斷灌注。
鎮字第九城中,正在城主府內飲酒作樂的白黿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頭莫名生出了極大的驚怖之意。正和白黿劃拳的垣,同樣渾身發寒,雞皮疙瘩起了滿身。他駭然站起身來,嘶聲道:“似乎,有些事情不對,可是,哪里不對?”
前些日子,被詭異之力影響,出了不少紕漏的青羊林氏祖宅青羊山內,又有數十口丹爐爆炸,又有數十件祭煉的仙兵崩毀,更有族人莫名的走火入魔,甚至有人直接身死道消!
青羊林氏一陣混亂。
而類似的混亂,在兩儀天好些教派、好些家族內不斷發生。
就在白帝滴血的這短短一小會兒時間內,偌大的兩儀天內,莫名隕落、重傷,或者因為各種稀奇古怪的原因發生各種意外的修士,數以百萬計。
而這百萬修士爆發的各種意外,產生的輻射影響,更是牽連了過億的凡人黎民粉身碎骨,甚至有人連一絲兒殘魂都沒有留下。
三牙寨中,渡性和尚重新回到了渡苦和尚身邊,低聲向他說了幾句什么。
渡苦和尚皺起了眉頭,輕嘆了一聲:“是那兩位么?唔,他們怕是…沖著這位來的。”
目光朝著盧仚所在的小樓望了一眼,渡苦和尚輕聲道:“這等事情,我們不能插手。一切,都由師長決斷罷!”
從袖子里掏出一支三寸長,手指粗,通體血色的金剛杵,渡苦和尚悄然將其插進了自己心口。金剛杵和他心臟融合,一抹奇異的波動瞬間跨越了極其漫長的虛空,和遠處幾支金剛杵發生了共鳴。
一波接一波的,龍象伏藏佛親自到來,用秘咒尋訪血佛寺的消息,就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快若閃電般傳回了位于莽荒山嶺某 處巨型秘境中,外人絕無可能找到的屠魔嶺上的血佛寺。
而那些和渡苦和尚發生共鳴的金剛杵中,最近的兩支,距離三牙寨的位置不到千里。
小樓露臺上,盧仚的耳朵突然動了動。
他沒有察覺到渡苦和尚傳遞消息的舉動,但是他強大的五感,察覺到了寨子外面山谷中的異動——有大群生物正在狂奔而來,而且殺意升騰,惡意滿滿。
這條山谷的南面,北面,都有大量生物在撒腿狂奔。
其總數,起碼以百萬計!
只是,很多腳步聲極其的輕盈、細微,似乎那些腳步聲的主人,體重不過兩斤?
但是也有一些腳步聲極其的沉重,距離還有幾百里地,盧仚都能感受到大地受到重壓造成的波動,能聽到山谷兩側的山崖,大量石塊、泥土被震得脫落發出的轟鳴。
盧仚輕吹了一聲口哨。
正在篝火旁大吃大喝的阿虎、魚癲虎,還有混在人群中蹭吃蹭喝的大黃、兔猻、大鸚鵡同時一個激靈,紛紛抬起頭來,朝著盧仚這邊望了過來。
盧仚做了一個手勢,阿虎等人快速奔回了小樓。
血腰子等人還茫然無所知,他們詫異的看著阿虎等人突兀的動作,荊棘指詫異道:“幾位虎哥,這是怎么了?呃,繼續吃,繼續喝,吃飽喝足了,我們也去光顧一下桃娘子她的生意…一路同行,怎么也有了幾分交情,怎么也要她給我們打個對折不是?”
篝火旁,那些象蠻大漢突然抬起了長鼻子,長鼻如靈蛇,在空氣中扭動了幾下,碩大的鼻孔劇烈的抽縮著。
象蠻大漢比蒲扇還大幾圈的耳朵勐地忽閃起來,有幾個身高兩丈開外,實力最強,五感也最為敏銳的象蠻頭目同時大叫了起來:“吹號角,拿起刀槍,準備干仗…他老母的,誰敢來我們三牙寨搶生意?噼死他!”
高亢的號角聲撕裂了深夜的寧靜,四面八方一排排碩大的石屋子里,一頭頭體型壯碩的象蠻漢子拎著各色兵器‘嗷嗷’叫著闖了出來。
整個三牙寨,象蠻漢子的數量不過兩千,但是他們聚集在一起,其聲勢堪比千軍萬馬,濃厚的血氣匯聚成一道可怕的血氣龍卷,呼嘯著直沖高空,將天空厚重的濃云都撕開了一個碩大的窟窿!
一顆顆足足有水缸粗細,七八丈長短的木樁子浸透了油脂,被幾個象蠻漢子點燃后,暴力投擲了出去。
瘋狂燃燒的木樁子被輕松投擲出了數十里地,重重砸在地上,木樁崩碎,大大小小的木塊崩散四方放肆燃燒,將大片谷地照得一片通明。
一眼望去,大量稀奇古怪的鼠類為先導,大群大群生得稀奇古怪的妖、蠻正撒開腿,大步朝著這邊奔馳。
一些沖得快的妖蠻,就在象蠻漢子們聚集起來的短短時間內,已經沖到了距離寨墻不到十里的位置。
‘嗖’!
有寨墻后的象蠻暴力投擲出了石質的標槍。
凄厲的慘嗥聲傳來,數十名沖得最快的妖蠻直接被標槍暴力破體,猶如破爛的玩偶娃娃,被標槍帶著向后飛出了老遠,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