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禮制,封公,是一件極莊嚴肅穆的事情。
大立鼎建國之時,封公,是要挑選良辰吉日,建造規模巨大的祭壇祭祀天地,天子更是要提前一個月沐浴齋戒,才能主持封公大典。
但那是開國公爵,是要裂土封疆的一方諸侯。
和那些‘開國一字公’相比,盧仚和盧旲得授的公爵,一個天恩公,一個天陽公,從封爵的稱號上,格調就矮了一大截,未免意思也差了許多。
再說了,你指望當今嘉佑帝垣,忍饑挨餓、清心寡欲一個月,再去祭壇上風吹雨淋,持續幾個時辰主持大典,就為了給你們兩個封一個爵位?
不可能,絕對沒這回事!
所以,當魚長樂高聲叫出了盧仚的名字,盧仚急忙拍了拍身上官袍,大踏步走進了扶搖殿,然后在一個小太監的貼身、輕聲的提點下,向太后、天子大禮參拜。
盧旲和盧仚一般,也出班行參拜大禮。
這一對兒伯父、侄兒,相互望了一眼,盧仚很禮貌的頷首微笑,盧旲則是板著一張黑臉,深深的看了盧仚一眼,臉上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魚長樂將他親筆擬定,交由太后用了天子玉璽的圣旨,遞給了一名司禮太監。
身形魁梧,嗓門嘹亮的司禮太監畢恭畢敬的展開圣旨,拉長了嗓音,抑揚頓挫極有腔調的開始誦讀對盧旲、盧仚的封賞。
盧旲得到的賞賜不多。
依照垣的心思,趁著這次的機會,將盧旲從天恩侯晉升為天恩公,只是為了出一口當年被朝臣逼迫,無法如愿封盧旲為‘公’的怨氣。
按照垣的本心,盧旲昨夜的功勞,他是不歡喜的。
他巴不得那些逆黨沖進大丞相府大開殺戒呢?如果能夠在朱崇身上劈幾刀,那真是賞心悅目到了極致了。盧旲掃平了逆黨,救了朱崇等一群朝臣,垣是不開心的!
守宮監的消息多靈敏啊?
天還沒亮的時候,垣就收到了詳細的報告——昨天他在皇城里和鬼魅邪祟對陣的時候,一大群朝廷重臣正在隔岸觀火,在大丞相府里看他這個天子的熱鬧呢!
所以,盧旲的爵位升了一格,給了他一些虛榮,加了三千戶食邑,也就這么多點了。
盧仚得到的封賞,極厚,極重。
司禮太監一條一條念出盧仚的封賞時,朱崇以下,朝堂中一眾文教臣子,一個個目瞪口呆、瞠目結舌,甚至有人雙眼隱隱噴火,目光如刀,狠狠的在盧仚身上掃來掃去。
天子待盧仚,何其恩厚也?
盧仚,授天陽公,著太府出資,于雨順坊征收宅基地一千五百畝,著少府出人、出資、出物,由宮廷內造大匠督造天陽公府。
盧仚,授鎬京城外,城南八千里,小蒼山中,少府治下銅礦一座,錫礦一座,鐵礦一座。又授小蒼山南,少府治下牧場三千里。
盧仚,授鎬京七品坊市銀麥坊皇莊三座,合計良田近兩百萬畝,食邑一萬戶,總人丁十萬許。
盧仚,循大宗室封號‘君’之一級慣例,授鯤鵬紋袍,授金刀銀劍、金槍銀戟、金鞍銀鐙、金馬鞭銀韁繩等諸般儀仗一套。
盧仚,授神武將軍三十六人,以為儀仗,薪餉自少府出。
盧仚,授羽林軍悍卒三千人,以為護衛,薪餉自少府出。
盧仚,授‘節’,授白狼尾大纛(dao,古代行軍中或重要典禮上的大旗)一,授青狼尾大纛四,授黑狼尾大纛八,授九曲青羅傘一,可循大‘公’之慣例,建私軍,討不臣,薪餉自籌!
隨著司禮太監吟唱出一條一條的條款,大殿中眾多臣子的臉色是變了又變。
封公,建公府,你天子愿意為這件事情花錢,那么由得你去。一千五百畝大小的公府,面積是有點超標了,但是你天子都不在乎,臣子們自然也不在乎。
授良田,授礦場,授牧場,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新封的‘公’,又是個毛頭小子,估計口袋比扶搖殿光可鑒人的地板還要干凈,天子不給點好處,盧仚怕是連最基本的‘公爵’排場所需的仆役下人都養不活。
什么鯤鵬紋袍啊,金刀銀劍啊,又或者三十六位神武將軍充當儀仗隊之類,這都是‘虛榮’,沒什么大不了的。在大的歷史上,曾經有一位天子愛極了某位妃子,居然下旨,讓那妃子的父親享受國朝‘親王’一級的儀仗。
親王儀仗,比之‘君’,則更高了一級。
‘虛榮’而已,大家略微眼紅、嫉妒,背后罵幾句‘幸進小人’、‘得寵佞臣’之類的正義之語,也就罷了。
三千羽林軍就地轉職,成為盧仚的護衛軍?
這…有點過分,但是,可以接受。堂堂大的公,必須有他的排場,沒有三千護衛,你都不好意思出門和人打招呼的!
但是,給盧仚授‘節’!
什么叫做假節鉞?
假節鉞,在特殊時期,就等同天子皇權!
假節鉞中的鉞,就是盧旲手中的黃金斧鉞,有先斬后奏的生殺大權。
那‘節’,比起斧鉞略差一些,先斬后奏的權柄近乎于沒有,但是持節者,可視為天子特使,在必要時刻,也可以用天子的名字,起兵征討不臣!
給盧仚授三種大纛,九曲青羅傘,就更離譜!
大軍制,將領統兵在外,以大纛劃分權柄。
黑狼尾大纛,一纛可統兵一萬。
青狼尾大纛,一纛可統兵三萬。
白狼尾大纛,一纛可統兵十萬。
垣授盧仚三種大纛,就是直接給了盧仚三十萬統兵權。
至于九曲青羅傘么,這更是一種‘殊榮’,是一種‘特權’,出行有九曲青羅傘隨伴者,在軍中,除大將軍外,見官高一級!
當然,相比大的那些老資格的諸侯,區區三十萬統兵權,不算什么,大的四方諸侯中,有些先祖只是區區‘子’、‘男’的諸侯,麾下統兵都何止百萬?
以一位‘公’的身份和領地,擁有三十萬軍隊,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問題就在于,大如今很多‘公’,諸如萊國公府,他們在自家領地上的私軍何止五六七八個三十萬,但是那些私軍,是‘私’軍,不能離開自家領地一步,擅自踏出自家領地一步,就視為叛國謀反。
而盧仚得了這些天子欽賜的大纛,他就能帶著三十萬精兵強將,合理合法的在大的任何一處疆土上亂逛!
沒有大纛的私軍,是看家的犬。
擁有大纛的私軍,是獵食的狼!
更糟心的是,天子還給他授了‘節’!
這就意味著,以后如果誰和盧仚結仇了,盧仚隨時可以持節上門,帶著三十萬大軍找你的麻煩,而你,只能被動挨打!
天子的這封賞一出,不要說滿朝文武大臣了,就連盧旲,都很是朝著盧仚看了又看。
同為天子近臣,同樣是擁有救駕之功的天子心腹,盧旲手中,也只有一面青狼尾大纛,他也只能帶著三萬私軍到處溜達而已。
就這,盧旲為了避嫌,每次出行,身邊最多就帶著一萬多人而已。
盧旲看著盧仚,心里莫名有一層酸溜溜的——哎,是不是從今以后,他就不是天子心中最重要的那個心腹臣子了啊?
司禮太監還在吟唱天子的封賞。
前面已經是大頭,后面的就是一些零碎的、好看的東西。
比如說,天子賞賜盧仚銅錢若干,內造的金稞子、銀錁子若干,用來打賞下人的金瓜子、小銀牌若干,內造的錦緞、絲綢若干,內造的馬車、轎子、各色青銅器皿若干,又有四方大州進貢的珍珠、珊瑚、玳瑁、瑪瑙等奇珍異寶若干。
都說當今天子是一個好財如命的吝嗇鬼,但是垣對自己寵信的心腹,他還真心是慷慨得很。
當然,也或許是,少府庫房中,四方大州進貢的零碎玩意太多,垣想要趁機清理一下庫存?
到了最后,司禮太監吟唱的封賞中,甚至包括了長度二十丈開外,直徑超過八尺的巨型金絲楠木、紫檀木、黃花梨木等珍貴木料有上千根!
盧仚的臉一陣陣的抽抽。
以他的見識和閱歷,這些巨型的珍稀木料,除了用來打造棺材,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不過,都是天子的‘天恩’啊!
除了受著,你還能怎么樣?
各色各樣的奇怪賞賜,這位司禮太監念了足足有一刻鐘,之后,甚至有白胡椒三萬斤、黑胡椒十萬斤、冰片八千斤、乳香三千斤、龍涎香兩千斤等稀奇古怪的東西冒了出來。
盧仚只能繃緊了面皮,強行將一抹燦爛的微笑維持在臉上。
這些香料,他拿來烘臘肉么?
到了最后,垣更是給了盧仚一個天大的驚喜,他居然賞賜了盧仚九曲苑受過良好禮儀訓練的管教嬤嬤三十人,精通琴棋書畫、茶藝廚藝的近身伺候宮娥一百人,知禮儀、懂進退、能奏答、通人情的答應使喚宮娥三百人,懂規矩、口風緊、辦事麻利、力大身健的粗使勞作宮女六百人。
顯然,這些嬤嬤、宮娥,就是為盧仚新造的公府準備的了。
這些受過宮里體系化培訓的宮女,就算你有錢,你上哪里找去?她們可比外面人牙行采買的民女強太多了。
滿朝文武嫉妒得雙眼通紅。
盧仚則是有點麻了爪子,他盤算著的是,垣送的這些宮女,可沒有說‘薪餉自少府出’,這是要自己養著她們嘍?
突然間,盧仚聽到了天子的笑聲。
“盧仚啊,老魚臨時也就想到這些,你自己想想看,你還有什么想要的,趁著今天辦事順利,我一并給你準了。”
“省得,過些日子,有人說我賞賜過重,你是諂媚邀寵的佞臣云云。到時候你再想要好處,可就沒今天這么容易了。”
大殿內,起碼有超過三百名文臣,不自禁的重重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