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禽獸,衣冠禽獸。”站在扶搖殿大門口,看著大殿內按照爵位、品級,肅然而立的一眾紫袍、紅袍大員們,盧仚幽幽道:“滿朝衣冠,盡禽獸呵!”
站在盧仚身后,兩名負責大殿內外通傳的紫袍小太監,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能夠在扶搖殿伺候的太監,全都是裹上一層毛,就能裝猴子的伶俐人,盧仚的這話說得曖昧,但是話里的惡意,稍稍品一下,就能琢磨出來。
一名小太監壓低了聲音,悄然道:“盧大人,倒是妙人。”
盧仚‘嘿嘿’一笑,雙手揣在袖子里,順勢靠在了大殿外的一根柱子上。
守宮監,是內廷特設機構,盧仚是守宮監任命的官員,按律,他是沒資格進扶搖殿參政議政的。
但是作為守宮監這個暴力機構的一份子,作為天子近臣,盧仚和其他一群身披紅袍的守宮監將軍一并,可以侍立在大殿外,隨時聽候天子的召喚。
一旦大殿內傳來,‘將某某拖出去痛打三百廷杖’,這就是守宮監的活計了。
透過大殿,盧仚看到一大群文武勛貴朝著寶座上,以及寶座后面,厚厚的帷幕后方的太后起舞行禮,大聲呼喊‘太后圣壽無疆’、‘陛下圣壽無疆。’
隨后,文武官員們站定,換上了一套大朝袞服,面皮透著興奮紅暈的垣,朝著下方的文武臣子們猛地一揮手:“罷了,每次都這么累贅的行禮,你們不累,我看著也累了。”
一旁,有一名身穿紅袍,面容端方、威嚴的官員就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這是廷儀官,一個極其糾結的官職。
廷儀官的職責,就是天子或者臣子們在朝堂上失態時,發聲提醒,甚至對禮節有虧的官員加以懲罰。從某種意義上,廷儀官在扶搖殿的某些權力,甚至凌駕天子之上。
在大的歷史上,曾經有大將軍失儀,被廷儀官下令拖出去打板子的!
但是時移世易,如今大朝堂上的廷儀官嘛…不說也罷。
垣側過頭,看了看廷儀官,很關切的說道:“這位大人,可是感染了風寒?若是病了,回家躺著吧…可不要將風寒傳染給了諸位臣公。”
廷儀官面皮紫脹,用力的抿上了嘴。
垣就笑了起來,他看著下方的諸多臣子,洋洋得意道:“今天召集諸位臣公朝會,有幾件大事要商議。其一呢,功高莫過于救駕。”
垣目光掃過下方諸多臣子,絕大部分臣子都是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不知道這位一年上不了兩次朝的天子,今天究竟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過,既然太后也在,那么…不會是太大的幺蛾子吧?
站在武將班列第一位的樂武向身后看了看,一名身披金甲,披著紫色鯤鵬紋披風,身形粗壯,滿臉橫肉的將領就跨出班列,捧哏道:“陛下所言極是,功高莫過于救駕,這是多少國朝,多少年來的規矩。”
垣笑得無比燦爛:“那么,如果有人,同時救了我和太后呢?”
樂武右手用力的拍了一下肚皮,他大聲笑道:“那,自然是功高蓋世,沒有比這更大的功勞了!”
如果單純是天子要賞賜盧仚,或許樂武還要搗搗亂什么的。
但是既然昨夜親眼所見盧仚‘抓鬼’的神奇場面,太后也有意重賞盧仚,那么,樂武是絕對不會有任何意見。
不僅沒有意見,他還要舉雙手贊同。
垣滿意的點了點頭:“大將軍說得極有道理,所以,昨夜太后與我,在皇城遭遇極大的風險,幾乎身陷絕境之時,有國之棟梁盧仚救駕,這份功勞,要重賞!”
盧旲就站在樂武身邊。
作為天子親近的心腹,他昨夜平定了大丞相府的叛亂后,就徑直進宮,向垣稟告此事。
折騰了一陣子,天也就亮了。
作為心腹,盧旲之前一直就在扶搖殿內陪著垣閑話,倒是沒有在外面和其他文武臣子一起列隊進入扶搖殿,他甚至,也不知道昨夜在皇城內發生的事情。
垣,沒給他說這事啊!
猛不丁聽到盧仚居然救了太后和天子,盧旲萬分驚詫的抬起頭來,駭然看著天子,然后扭頭看向了大殿門外,正斜靠在一根柱子上打呵欠的盧仚。
樂武已經在大聲嚷嚷:“天子說得是,這必須得重賞!”
垣就笑了,他朝身邊站著的魚長樂指了指:“擬旨罷,朕要封盧卿天陽公。”
‘轟’的一聲,滿朝文武齊齊嘩然,就連廷儀官都顧不得約束朝堂禮儀,一臉驚駭莫名的抬起頭來,直勾勾的盯著垣發呆。
封公!
垣為了摟錢,賣出去的那些空殼子‘公’爵位不算。
國朝有多少年沒出現一個新的,‘正兒八經’的公爵了?
前些年,天恩侯盧旲得賜侯爵,已經鬧得風風雨雨,現在,天子居然又要封一個公出來?
盧旲眨巴著眼睛,用力撫摸著長須,一聲不吭。
盧仚,現在是涇陽盧氏,他天恩侯府一脈子弟。
盧仚封公?
很是不錯。
不管這個公爵是怎么得來的,總之呢,盧仚姓盧,他出身涇陽盧氏,這對盧旲,對天恩侯府,就是絕對的好事。
如果盧仚還能夠得到一定的實權,比如說,和盧旲一般,在外督領一軍的話?
盧旲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微妙的笑容。
而文官班列中,知曉盧仚這個名字,而且知道盧仚和白長空恩怨的那些官員,一個個就好像被雷打的蛤蟆一樣,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白長空眼角一扯,朝著文官班列中幾個出自國子監的大員掃了一眼。
幾個紫袍、紅袍官員板著臉,正要走出班列駁斥天子,當代萊國公盧昱,則是猶如被馬蜂刺了屁股的野牛一樣,火急火燎的從勛貴班列的最前方沖了出來。
“陛下,萬萬不可,盧仚乃一無德無才、忤逆犯上的…”
盧昱正要發表長篇大論,盧旲從班列中大步走出,大聲喝道:“萊國公此言差矣,盧仚是我天恩侯府族人,他是否無才無德,本侯不知,但是你要說他忤逆犯上,呵呵!”
盧旲走到盧昱面前,好似一截黑鐵塔,杵在了一團白乎乎、圓潤潤的粉蒸團子前面。
居高臨下俯瞰著比自己矮了兩尺多,氣勢上更是天差地遠,已經被盧旲身上的煞氣憋得屏住呼吸,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的盧昱,盧旲冷笑道:“我才是天恩侯府一脈的家主。家中兒郎何等模樣,我還沒開口,萊國公未免,手伸得太長了。”
盧昱呆呆的看著盧旲。
進了大殿這么久,盧昱一直沉浸在之前白長空向他主動拋來橄欖枝的激動中,一顆心渾渾噩噩的,居然沒有注意到身高過丈,在一群牛高馬大的武勛中都顯得鶴立雞群的盧旲。
猛不丁的看到盧旲,盧昱呆了呆,然后猛地向后跳了兩步,嘶聲尖叫道:“我的娘,你是盧旲?你,你,你吃錯藥了?怎么長得這般高壯?”
垣瞪大眼睛,狠狠的瞪了盧昱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當年的舊仇——當年盧旲救了他,他是個感恩的皇帝,他是想要封盧旲做公爵的。但是,同樣是盧昱跳了出來,以盧氏家主的身份,強力反對垣對盧旲的封賞。
現在,又是盧昱跳了出來,反對垣對盧仚的賞賜。
垣磨了磨牙,陰惻惻的冷笑道:“廷儀官何在?在扶搖殿當眾口吐污言穢語,該當何罪?”
廷儀官微微呆了呆,猛地看向了盧昱。
盧昱呆了一下,嚇得嘶聲叫道:“陛下,臣沒有!”
垣惡狠狠的朝著盧昱一指:“你罵‘我的娘’!”
盧昱呆了呆,急忙擺手:“臣是說,‘我的娘’!”
垣狠狠一拍龍案:“你果然不打自招,你罵我的娘親,我的娘是誰?是誰?啊?是誰?”
盧昱嚇得呆住了,他嘶聲道:“陛下,臣說的是‘我的娘’,臣沒有說,說,說,‘你他娘的’!”
廷儀官的臉抽了抽。
一眾文武大臣的臉抽了抽。
白長空氣得眼珠都變得通紅——他知道大朝的武勛們,絕大部分都變成了廢物,但是他真沒想到,還有盧昱這樣廢物得這般奇葩的存在!
這下,真是誰也救不了盧昱了。
廷儀官氣得面孔扭曲,雙眼充血,他嘶聲呵斥道:“神武將軍何在?將這大逆不道,膽敢于天子面前口吐污言穢語之大不敬之輩,拖下去,掌嘴八十!”
扶搖殿外,盧仚身邊,一排平均身高八尺五寸以上,生得膀大腰圓,身披紅袍,外著金甲,系著鯤鵬紋披風,渾身甲胄每一個零部件都擦拭得精光四射的威武甲士齊聲應諾,當即有十幾個彪形大漢沖進了扶搖殿,抓起盧昱就往外走。
“臣,冤枉啊!”盧昱聲嘶力竭的哀嚎著。
“咆哮朝堂,罰他一千萬錢!”垣微笑著,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案,不緊不慢的向魚長樂發布旨意。
魚長樂笑得極燦爛。
盧昱這般嘶吼喊冤,說他一個咆哮朝堂,那是一點都不冤枉的。
放在開國太祖那功夫,這樣的盧昱,都夠拖出去砍腦袋了。
但是誰讓現在的天子心善呢?
天子不好殺人,就是喜歡錢。
只要盧昱老老實實的繳納罰款,是吧,沒什么不能解決的。
“好了,現在,我說,我要封盧仚為天陽公,誰同意,誰反對?反對的,站出來,說說道理嘛!”
垣篤定的看著滿朝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