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鯤鵬坊。
小半個皇宮被血光籠罩的時候,距離皇宮最近的丞相府。
后花園,高有百丈的人工奇石假山指點,一座高有數十丈的凌云高塔之上,數十名紫袍官員,憑欄而立,眺望著被血光籠罩的皇城。
當朝大丞相朱崇,丞相府下新設的六部尚書,司寇臺、御史臺、大理寺、光祿寺、鴻臚寺等各部正印堂官,乃至國子監、太學等部首腦,數十名在大胤朝堂位高權重,在文教內掌握話語權的重臣,齊聚于此。
“天子入宮了。”
“據說,太后要以天子之氣,鎮壓邪祟。”
“天子之氣?若是天子今夜也歿于宮中。”
“太后、大將軍,還有樂家一眾核心族人,盡在宮中。萬一…”
“大胤宗室眾多,萬一天子歿了,也無非是哪一個最合適的問題。”
“白山長,國子監中,也有宗室子弟求學,你以為,哪位最適合?”
白長空迎風傲立,右手輕撫長須,含蓄的笑著:“諸公,廢立之事,于我文教而言,如今只是平常小事了,毋庸掛在心上。”
“當今最重要的事情,是真有鬼魅出沒。”
“這傳說中的東西,真個出現了,她們,對我大胤江山社稷會有何等影響?”
“她們,從何而來,所為何事,要如何消滅,如何應對?這,才是袞袞諸公,當今最要用心的事情。”
“相比這些鬼魅,區區朝政,于諸公而言,無非掌上觀文,易如反掌爾!”
白長空極有底氣的,朝著身邊的同僚、好友們笑著。
朱崇以下,一眾文教大佬紛紛矜持頷首,笑容滿面。
的確,就算天子沒了,不過是換一個天子的事情…而且,如果太后也死在這一次的事件中,對于文教官員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換一個無依無靠的宗室子弟上位,或許,是更好的選擇,如果是出身國子監的宗室子弟,那么,他說不定更聽話呢?自家弟子,總比現在那個憊懶的昏君好一百倍!
相比換天子這種小事,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鬼魅,真的讓諸位君子有點頭疼。
“或許,太后今日所行,也有幾分道理。”鴻臚寺卿李梓干笑著:“諸位大人,田野藏麒麟,我大胤地域廣袤,想來民間,也當有奇人異士遺珠,只要一封招賢榜…”
朱崇一下,一眾文教大佬齊齊鼓掌歡笑。
“善哉,善哉,李大人所言極是…這招賢榜,還正要鴻臚寺發布,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傳遍天下九州。”朱崇贊許道:“畢竟,朝堂諸多衙門,也只有鴻臚寺,和周邊大州聯系最近,渠道最多…若是能招來三五賢人,對付了這些鬼魅,李大人當居首功!”
一眾人齊聲歡笑。
朱崇伸手,向一眾大佬同僚笑道:“來,來,來,干站著,倒也無趣。老夫備了美酒佳肴,請了幾位曲藝絕佳的大家奏樂助興,我等且飲酒歡樂,看今夜,皇城里究竟是何等下場。”
‘下場’一詞,頗有貶義,朱崇對太后、天子的態度,可想而知。
一小會兒的功夫,高樓之上,酒肉飄香,美人狂舞,幾個鎬京層頂級的美人大家彈琴吹簫,一眾大佬聚集在這里歡宴作樂,真的是說不出的快活。
與此同時,雨順坊勘察司,盧仚的辦公房內,阿虎正皺著眉頭,將一張紙條放在了盧仚的抽屜里。
“最近幾日,鯤鵬坊的兄弟們發現,每天賣出去的諸般小食,還有糧油米店里流出的諸般食物,比平日里增長了數千份,收入多了好些錢?”
“呃,多賺錢不是好事么?”
阿虎含含糊糊的嘟囔著:“過年了,大家手頭上都有錢,嘴饞,多吃點也是應當的。”
說著說著,阿虎嘴角口水都流了出來。
他大踏步走出了房門,大聲嚷嚷道:“餓了,餓了,喂,太監,你們餓不餓?我請你們吃東西…沒啥好東西,老酒管飽,臭豆腐管夠,羊肉串、牛肉串應有盡有!”
“嘿,你們要不要來幾串烤-羊-鞭?這可是好東西…呃,對哦,你們用不上!”
幾個小太監目光幽怨的看著阿虎。
如果不是阿虎是盧仚親自調來的身邊人,以這些太監陰狠的心性,絕對會給阿虎一個教訓。
不過,既然是盧仚的心腹,他們能怎么樣呢?
吃,不吃白不吃!
幾個小太監呼朋喚友,二十個小太監很快湊齊,排著隊跟著阿虎出了駐地,直奔街口的一堆小攤販聚集的夜市。
夜色中,有放哨的監丁口嘩嘩,輕聲笑道:“像不像,一只老大公雞帶著一群小雞仔去捉蟲吃?”
黑暗中,到處響起了監丁們的‘噗嗤’笑聲。
阿虎又轉過頭來,朝著駐地揮了揮手:“來幾個兄弟跟著,我帶著小公公們去吃香的喝辣的,兄弟們也不能虧待了。我去叫些烤羊、燒豬,一些好酒回來,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監丁們大喜,當即有一隊五十人沖出駐地,摩拳擦掌的跟在了阿虎身邊。
阿虎昂首挺胸的,帶著大隊人馬大吃大喝去也。
這是盧仚交待過的事情,反正不缺錢,用好酒好肉、重金恩賞,將這些太監、監丁好生籠絡在手中,這些太監都是高手,這些監丁都是好手,配合上精良的制式軍械,這是一小支足夠強橫的機動力量。
要說動腦子什么的,阿虎不擅長。
但是和兄弟們喝酒、吹牛、吃肉、打架,大家熱血澎湃的拜把子做兄弟,啊呀呀,他實在是太內行了。
一串串公羊不可名狀之物撒上孜然粉,撒上辣椒粉,在炭火上烤得濃香四溢時,鯤鵬坊的主干道‘鯤鵬大道’上,一隊騎兵正無聲的行進。
騎兵數量不多,不過區區四五百人,他們身披重甲,頭戴兜盔,背負的特制強弓幾乎有他們身軀這般長,手持兩丈四尺頎長馬槊,座下坐騎,不是尋常戰馬,而是通體毛發灰白,體型比尋常駿馬更高大一圈的惡狼。
天色剛暗下來,皇城里的變動,血光被高達百丈的城墻擋住了,尋常百姓就算登高,也看不清皇城里的異變。
所以,鯤鵬大道上依舊熱鬧,到處都是行人馬車。
見到這群策騎奔馳,順著大道正中寬達百丈的軍用馳道全速奔跑的狼騎兵,路邊有官宦之家子弟‘嘖嘖’驚嘆:“這是北界城的冰原蒼狼騎,天恩侯的嫡系騎兵,他們怎么回京了?”
氣息肅殺的蒼狼騎沒人吭聲,領隊的將領手持天子御賜的黃金斧鉞,一路長驅直入,路上所有的巡城士卒、巡城武侯等,紛紛側目,沒有一個人敢擋在他們前方。
這是天子御賜斧鉞,可仗之征討不臣,對謀逆之臣可先斬后奏。
當然,如今天子權威不強,想要以此斬殺諸侯或者朝中重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普通的二品、三品坊的坊令,也就是普通的正四品、從四品的官員,若是倒霉催的正沖撞上,被斬了,也就斬了。
三品、四品高官都能殺,何況他們這些小嘍啰?
所以,蒼狼騎如入無人之境,順著鯤鵬大道直奔北方,快到皇城的時候,他們向東邊一拐,徑直從大丞相府門前掠過。
繼續向東幾里地,一片色澤青黑,厚重森嚴的建筑豁然在目。
這座巍峨的建筑門前,上千名身披甲胄,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大塊頭壯漢,看上去頗有幾分精銳氣息的士卒,正列成軍陣,八字分開戍衛在門前。
這里是大胤兵部衙門,守在門前的,是鎬京城防軍的士卒。
鎬京城防軍,在大胤的軍隊系統,百年前還沒有這個編制。
直到近百年前,文教崛起,負責朝堂文職行政事務的大丞相為文教子弟把控,大丞相府下新設六部切割朝堂傳統衙門權力,從傳統勛貴手中切割利益——此事,美其名曰‘變法’。
刑部瞄準了司寇臺。
戶部瞅準了太府臺。
禮部將刀口對準了鴻臚寺、光祿寺等衙門。
而兵部,自然就盯上了大將軍府和五軍府。
其中的權力斗爭,百年來堪稱是血雨腥風,足以寫成王老太太裹腳布一般又臭又長的故事。
見到數百蒼狼騎精銳策騎奔來,兵部衙門前,千余名城防軍士卒身體一抖,‘嘩啦’一聲,長槍大戟紛紛向前虛刺,一名身穿飛虎袍,身披亮銀甲,腰間佩劍的將領猛地上前兩步,厲聲喝道:“來者何人,兵部衙門,大胤軍機樞紐之地,焉敢亂闖?”
急速奔馳的蒼狼騎驟然停下了腳步。
這些冰原蒼狼,從急速奔馳到驟然剎住,只經過了短短兩三丈的緩沖。從極快到驟然停歇,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如此輕松愜意的速度變幻,讓這些自建立以來還沒有打過一場仗的城防軍士卒臉色驟然一變。
手持黃金斧鉞的將領在腰間一掏,將一個手臂粗細的紅銅管丟了出來。
“兩月前,我家侯爺奏明天子,回家省親。按兵部令,特來報備。”
“此次我家侯爺回鎬京,按大將軍府軍規,以我家侯爺職銜,城外有一萬近衛駐扎,已然安營扎寨。三千親衛蒼狼騎隨侯爺進城,爾等詳細登記,若是出了紕漏!”
這將領舉起手中黃金斧鉞,向前輕輕一劈。
一聲狼嘯響起,黃金斧鉞上一道血色元罡呼嘯噴出,向前激射三十丈,這才‘嘭’的一聲爆開,炸成一團颶風,差點沒將身穿亮銀甲的兵部將領打翻倒地。
數百蒼狼騎齊聲怪笑,然后撥轉坐騎,徑直朝著西邊武胤坊的方向跑去。
武胤坊,西北角,皇城邊上,大將軍府,天恩侯盧旲,已經帶著兩千許親衛蒼狼騎到了大門前。
“末將盧旲,回鎬京省親,特向大將軍報備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