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起于冷宮。
隔著老遠老遠的距離,無數女子凄厲的哭喊聲就遙遙傳來。
除此之外,皇城之內,一口口水井中,同樣飄出女子哭聲。
這皇宮大內,向來是天下最污穢、最兇險之地。深宮居,大不易,不知道多少妃子貴人、宮娥宮女,要么幽閉老死冷宮,要么莫名栽進了深井。
鎬京城,歷經十八國朝。
這皇城,也經歷了十八次江山更迭。
就說大胤立國一千八百年,死在冷宮中,死在深井里的宮人,無論身份貴賤,何止十萬?
莫名的力量勾動了皇城內無數年積攢的邪氣、穢氣、陰氣、兇氣,血色寒霧鋪天蓋地的朝著湖邊席卷而來,所過之處,一座座佛像崩碎,一座座神像崩毀。
湖中,羨魚閣內,齊胂、柳梧、安樂坊令賀鈞,以及柳梧的七個姐夫、姐姐、柳家莊的一眾族老等人,總之,在之前的鬧鬼事件中,和已經暴露身份的女鬼沾上身份的人,全都被關在了羨魚閣內。
他們看到了血色寒霧席卷而來,一個個嚇得嘶聲尖叫,將身體探出窗外,朝著湖邊招手嘶吼。
尤其是賀鈞,面色慘白、身體虛弱的他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一蹦三尺高,高亢的聲音清晰的傳到了岸邊:“臣對大胤忠心耿耿,臣的赤膽忠心天日昭昭,臣今夜若是死在這里,不教而誅,是為虐也!”
“臣對大胤有功!”
“臣對天子忠誠!”
“臣,不能死在這里啊…臣,不甘心啊!”
賀鈞嘶聲哀嚎:“憑什么?憑什么?”
血色寒霧奔卷而來,賀鈞的哭喊聲漸漸地就有點慌不擇言了:“沒錯,我在人牙行里,是占了一份子干股…但是誰沒有這么干?誰不這么干?”
“何止是我,鎬京城內最大的一百多家人牙子行,每年賣出去的奴婢、丫鬟數以百萬計…難道就是我一個么?滿朝諸公,他們也都有份啊!”
胤垣用力裹緊了身上大皮襖子,向盧仚的方向靠了靠。
他已經嚇得面皮青白,但是聽到賀鈞的哭喊聲,他居然還有心情說調皮話:“袞袞諸公,滿朝君子,他們倒是都有插手人口買賣…但是,就你倒霉嘛,就你賣了個綠雀,被人找上門來了嘛。”
“哎,可見是個沒福分的,這安樂坊令,得換人嘍!”
胤垣笑得還是蠻開心的。
賀鈞,是典型的文教弟子,標準的讀書君子,尤其和白家走得極近,是胤垣最看不順眼的那一類官員。
不管賀鈞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
反正,不對胤垣胃口的官,死了就死了,賞心悅目啊…唔,還能好好操作一下,一個實權的二品坊市的坊令官,嘖,這個職位若是能夠出手,還是蠻值錢的。
只不過,一個實權的二品坊令的坊令官,這和那些虛職不同,想要任命這樣的官員,免不得要給太后分一份,否則授命不會得到通過。
胤垣向樂武望了一眼。
鬼氣當面襲來,萬分緊急之時,樂武也心有靈犀的,朝著胤垣看了一眼。
兩人深深對視,胤垣打了個手勢‘七三’。
樂武堅定的搖頭,伸出雙手,比劃了一個‘五五’。
胤垣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樂武,意思是,五五分成可以,但是你樂武要有一定的貢獻。
樂武朝著身后一排身披甲胄的青年看了一眼,朝著樂山眨了眨眼睛。
樂山面無表情的操起一張強弓,撩起帷幕就走了出去。
胤垣和樂武對視一笑,默契在心。
很好,就算那些女鬼沒能解決賀鈞,我們的安樂坊令今夜也是死定了。有樂家年青一代的麒麟兒樂山親自出手,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那是必死無疑的。
哎,可憐堂堂一文教君子!
但是,話的說回來,如果賀鈞真的是君子,他至于被女鬼找上門么?
所以,胤垣和樂武沒有半點兒‘屈殺忠臣’的負疚感——賀鈞顯然不是個君子,殺了他,還是為國除奸呢!
盧仚站在胤垣身邊,就看到胤垣和樂武眉來眼去。
彈指間,兩人就完成了一樁骯臟而血腥的交易,而盧仚和附近的人,除了靜默無聲的余三斗挑了挑眼角,滿面慈祥的魚長樂咧嘴一笑,甚至就連太后都毫無察覺。
樂氏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順著湖面急速掠來的血色霧氣上。
她一把抓住了身邊一名身材高挑的宮娥,嘶聲道:“來了,來了,齊妃這個賤人,當年我就不該留下她的性命…她活著的時候蠱惑君王,死了還要禍亂天下…真正是…”
咬著牙,樂氏厲聲道:“也就是她自己將自家滿門老小殺戮一空,否則,就以她化鬼之后還要禍亂江山社稷的歹毒,我一定要滅她九族!”
帷幕外,那些佛像邊、神像邊的和尚、道士們,一個個面色呆滯的看著急速逼近的血霧。
有些和尚道士,已經嚇得堅硬,腦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些和尚道士,還是有點定力的,他們翻來覆去的念誦著各種經咒咒文,手持各種佛珠、鈴鐺等法器,朝著血霧亂晃,但是完全沒有任何效果。
有些和尚道士嘛,則是經驗老到的,將身上袈裟和道袍一解、一丟,然后轉身就走。
這些逃跑的和尚道士,居然很多人都有很不錯的修為,培元境是主流,拓脈境居然也很有不少。
他們施展各種一葦渡江、八步趕蟬、懶驢翻身、烏龜打滾之類的獨門輕功,‘唰唰唰’的三兩下就竄出老遠,離開了那些佛像、神像,眼看就要竄進后面的樹林中。
“皇城大內,焉敢亂闖?”
一個粗暴的聲音從樹林中響起:“大將軍有令,諸位大師若是不能超度了那些鬼魅,就自歸位罷!”
急促的梆子聲響起,樹林中,不知道多少禁軍將士開弓放箭,密集的箭矢宛如暴風驟雨,頃刻間席卷了長達十幾里的湖岸。
鎬京宗教界今日迎來了血光之災,無數在民間百姓心中頗有地位,極有份量的大師嘶聲慘嗥著,被密集的箭雨射殺當場。
瀾滄王胤骍不知道從哪里竄了過來,他分明也是知道盧仚的特殊身份,他沖到盧仚身邊,緊緊的靠在了盧仚身上。
他同樣穿著一件極其厚重的皮裘,和胤垣一并,就好像兩頭毛茸茸的熊,一左一右靠在了盧仚身上。
“盧仚,今日你護得本王周全,本王不會少你的好處…”胤骍緊握著從柳梧那里搶來的蓮花秘寶,哆哆嗦嗦的向盧仚許諾各種好處。
從冷宮方向沖來的血色霧氣,距離觀魚臺還有二三十里地的時候,胤骍向盧仚許諾了鎬京城內某個七品坊市的良田萬畝。
當血色霧氣距離觀魚臺只有十幾里地,一道道血氣從一口口深井中沖出,整個皇城都回蕩著無數女子凄厲的哭喊聲之時。
胤骍的回報價碼,就變成十萬畝良田,加上好幾座茶山等等。
當血色霧氣逼近觀魚臺不到十里,湖面上木筏子上的道士一個接一個翻倒在地,渾身被厚厚的冰晶封凍,棧橋上的和尚們也一個個七竅飆血,迅速化為干尸倒地之時,嚇得渾身哆嗦的胤骍,他給盧仚的開價,已經有良田百萬畝,以及武胤坊的一座豪宅。
‘轟、轟、轟’!
空氣中寒氣大盛,盧仚眸子里青光流轉,他清晰的看到無數條尋常人肉眼看不到的血色流光籠罩了半座皇城,可怕的寒氣沖擊著那些佛像神像,不斷發出低沉的轟鳴。
那些佛像神像,還真有幾分玄妙。
好些看似灰撲撲的,只是普通木雕泥胎的佛像神像中,有一層淡淡的,潤澤的光芒流出。
這些光芒和血色寒霧相互沖擊,不斷迸濺出煙花般絢爛的火光。
盤坐在這些佛像、神像附近的和尚道人,他們渾身都縈繞著水波一般的光芒,血色霧氣一時間無法侵入他們的身體,他們倒是暫時平安無事。
而有些鑲金嵌玉,更有一些完全用金銀寶石等珍貴材料鍛造而成的佛像、神像,雖然材質昂貴,但是毫無靈性可言。
血色霧氣一沖,這些佛像、神像要么裂開,要么崩碎,有些更是猶如火中的蠟燭一樣融化。
附近的和尚道士,任憑他們如何念經、掐咒、揮舞各種法器,被血色寒霧一沖,紛紛化為干尸倒下。
一條條曼妙的半透明身影在湖面上浮現。
乍一看去,起碼有上千條血色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齊妃清脆甜美的聲音遠遠傳來:“姐姐布置的好大陣仗…你今日要我出來,我就出來了…嘻,我們也有十幾年,沒有談談姐妹們的知心話了。”
“哎,當日上皇還在時,姐姐對我是何等親密…想不到,上皇只是剛剛出事,姐姐你剛剛坐上太后寶座,就立刻翻臉…”
“我不怨上皇,上皇對我,是有恩的,他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他出事,也是為了江山大計,我不怪他,我還心痛他。”
“但是你么…姓樂的老-婊-子,你想怎么死呢?”
齊妃的話驟然口風一轉,直接猶如市井潑婦一樣,朝著太后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