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談九思
橋縣的縣衙，是一座很低矮的瓦房。
在橋縣，倒也能算得上“氣派”。
門口有兩個護衛，也慵懶的很，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見孟夏和袁媛二者抵達，不由一驚，連忙挺身站立。
但怎么看怎么拉胯，眼角甚至還有剛剛打哈欠流下的眼淚。
孟夏沒有廢話，直接取出了代表身份的魚符、公文。
門衛接過魚符和公文，口干舌燥，連續行了數個大禮，然后就匆匆跑進了內堂。
不多時，一個穿著破舊官服，胡子拉碴，發須有些花白的男子就匆匆走了出來。
“前橋縣縣令談九思，見過孟大人......”
談九思看向了袁媛，孟夏適時介紹道，“袁媛。”
談九思行禮，“見過袁姑娘。”
孟夏和袁媛回禮。
簡單的寒暄過后，在談九思的引領下，二者就被帶進了縣衙。
老實說，這是孟夏見過的最寒酸的縣衙了。
審案的公堂，就是一間非常小的堂屋。
四周以木板隔開，木板上的漆幾乎完全脫落，看上去陳舊不堪。
“明鏡高懸”的匾額已經老舊，肅靜、回避的牌子也掉光，至于審案的案幾更是低矮無比、驚堂木干脆就斷了一截。
案桌上擺放的文房四寶，也充滿了歲月的痕跡絲毫看不出這是縣衙。
除了寒酸還是寒酸，沒有絲毫“威武”的感覺。
孟夏皺眉，雖知道橋縣窮苦，但也沒想到竟然窮苦到了這種程度。
唯一讓孟夏感到意外的是，縣衙雖破舊，但基本上還算得上干凈。
談九思：“孟大人一路辛苦了，若是不嫌棄的話，談某讓糟糠略備些薄酒，先為孟大人接風洗塵。”
孟夏擺擺手道，“這個不急，敢問談大人，橋縣的縣丞、主簿、典史呢？”
談九思一頓，隨即道，“好教孟大人知曉，橋縣是貧苦的小縣，并未曾設置過這三個官職。政務、文書、倉庫、財政、邢獄、緝捕......都是由縣令一把抓的，倒是有捕頭、衙役，若孟大人有些余財，倒是可以自己招募一個師爺！”
孟夏：
這也太寒酸了吧？
談九思能在這里干滿兩屆，還真是毅力驚人。
難怪橋縣的衙役、衛兵，愿意相信他一次！
看到孟夏的姿態，談九思倒是很能理解。
因為他當初就任橋縣縣令的時候，也被橋縣的貧窮驚呆了。
他倒是試圖振作過......但是......
談九思：“孟大人舟車勞頓，對橋縣的情況還不太了解，不若我們一邊吃一邊說如何？”
孟夏：“那在下就叨擾了。”
談九思頓時笑了起來，愿意一起吃飯，這可是一個好兆頭。
在談九思的帶領下，孟夏和袁媛很快就抵達了內衙。
隨口吩咐了一句，一個隨從就很有眼力勁兒的跑進了內院，跟一個小丫鬟隨口說了幾句，不多時廚房就響起了烹調食物的聲音。
又簡單的寒暄了兩句，一個丫鬟為三人奉上了茶水。
茶水極其粗陋，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陳茶。
這讓一項喝慣了好茶的孟夏，感覺格外的不適應，但出于禮貌孟夏還是喝了下去。
就在這個間隙，談九思找來了庫房的賬簿、鑰匙，還有橋縣的法律案卷、倉廒、監獄、刑名案卷、錢糧賬目。
于是，橋縣的前后兩任縣令，就這么完成了交接工作。
這都把孟夏搞的不會了！
橋縣說是一個縣，所有的轄區就是城內十四個坊，大概能有一千余戶，總人口不過一萬。
先前孟夏判斷這個縣不過兩萬人，還真是太保守了！
孟夏忍不住皺眉，“人口怎么這么少？”
談九思嘆氣道，“孟大人，橋縣和外地不同，這里土地雖然不是特別貧瘠，但這里不太平。還居住在這里的，都是沒有任何辦法搬離這里的窮苦之人，這里的一萬人，其實還有很多異族之人！”
孟夏意外，“異族會乖乖編戶齊民？”
談九思：“異族也并不是都好斗，有一些反而非常溫順，較之人族更好治理，孟大人請看戶冊第十二卷！”
孟夏聞言，當即打開戶冊卷十二。
隨即開始看了起來，這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讓孟夏大開眼界。
被編戶齊民的異族還真不少，譬如兔人族，就居住在月桂巷，族人接近兩百。
居住在蜥人族，就居住在城南的淺水灣，大概能有一百余口。
這些還都是常見的種族，讓孟夏意外的是，竟然還看到了一個選擇編戶的鎧族。
鎧族并不是血肉生命，在萬族中排名也比較低。
是屬于那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小種族，在大離的時候幾乎都沒怎么聽說過這個種族的新聞。
而在橋縣，這個選擇編戶的鎧族，也是孤零零，就只有她一個。
“鎧dm207w45g79，是怎么回事？”
談九思：“你說207啊，她是從神魔隕地流落出來的凱族，腦袋被開瓢，儲存信息的單元已經破碎，能源單元也近乎枯竭，估計不過一兩年就會徹底死去，現在給人的狀態幾乎和傻子差不多！”
孟夏意外，“那她還能存活到現在？若我沒記錯，鎧族的身軀可是煉器的好材料！”
談九思點頭。
“打她主意的不少，但她變成傻子之前，戰斗單元應該不算弱。打她注意的，基本上都鎩羽而歸。不過，她應該也堅持不了多久了，遲早會變成一堆材料！”
孟夏點頭。
打算找機會去看看，鎧族他還沒有見過，或許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稍微掃了掃，選擇編戶齊民的萬族，基本上都很弱。
選擇在這里生存，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或者說，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財政收入......”
看到財政收入，孟夏直接驚呆了。
“總收入才兩千多兩銀子，還赤字？”
兩千兩銀子的......財政收入？
孟夏看談九思的眼神頓時變了變，這家伙該不會做假賬吧？
這可是一個縣，財政收入兩千兩，糊弄鬼呢？
談九思立馬起身，指著天空發誓道，“孟大人，我談某人對天發誓，這賬簿絕對真實，某要是有半點造假，天打無雷劈，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孟夏起身，行了個禮道，“談大人言重了，是孟某剛剛失態了。”
孟夏想了想道，“橋縣是定邊鎮的橋頭堡，每年來往的旅客也不算少，怎么也不至于只有兩千兩的財政收入吧？定邊鎮那邊沒有撥款？”
談九思苦笑，道，“橋縣，哎，地不是特別窮，但這里的百姓是真的窮啊？定邊鎮那邊雖然沒有撥款，但也不收稅。或者說，咱們這個縣衙，基本上也不收稅。”
“至于兩千兩的財政收入，這還是一些固定接待外地旅客的坊市的收入，孟大人請看稅冊卷三。”
孟夏打開稅冊卷三，稍微看了看這才對橋縣的財政有了個基本的認識。
核心收入，主要來源于“宗師坊”。
這里有一條街，專門用來販賣小紀念品，以及提供一些衣食住行服務。
核心的客戶，也主要是到橋縣尋找機緣外地人。
至于叫宗師坊，也是取一個好兆頭。
想要成就宗師，就需要搭建天地橋，而橋縣最著名的傳說，就是這里有一座上古人族流傳下來的天地橋。
另外就是，宗師坊這里有橋縣縣城內唯一一條河一座橋。
但讓孟夏傻眼的是，這座橋屢毀屢建，就是最普通的石板橋。
和天地橋完全搭不上邊兒！
至于頭號納稅大戶，則是一座叫做“紅杏樓”的青樓。
其次，則是一個叫做“宗師樓”的酒樓。
孟夏放下稅冊久久無言，“談大人，你說橋縣到底問題出在哪兒？”
談九思看著孟夏，斟酌道，“孟大人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孟夏：“想說什么直接說，別故弄玄虛！”
談九思：
這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談九思想了想道，“核心應該還是窮，因為窮無法修繕城墻，護城大陣水平也稀爛。因為窮，這里人口一直在流失，根本留不下人才。”
“沒有武道人才，這里治安混亂，無法遏制萬族，更無法捍衛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
“在橋縣，老百姓不敢富，不敢和富戶兩個字沾邊兒！”
說到這里，談九思起身，躬身行了個大禮，然后注視著孟夏的眼睛道，“孟大人，請恕在下無禮。敢問大人此次前來，可是為了尋找橋縣的天地橋？”
孟夏明白談九思要說什么了，所以他沉默。
“是。”
談九思目光平靜，說不上失落。
“那在下懇請孟大人專心找天地橋，不要做夢，也不要給橋縣百姓做夢的希望。”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
孟夏嘴唇開合，想要痛罵談九思這個混賬兩句。
但最終，孟夏卻是沒能罵出口。
因為談九思曾經也是一個做過夢的父母官！
誠如守城衛兵所說的那樣，來橋縣的天才根本不可能在橋縣久待。
所以，他們給橋縣帶來的任何改變，都會隨著父母官的離去而“人走政息”。
這沒有意義！
孟夏沒有回答。
少年氣盛也好，身為武者的驕傲也好，孟夏終究沒能隨口說出他可以放任橋縣的現狀而不管的話。
但說改變，孟夏其實也沒想好，橋縣應該如何去改變。
就在此時，談九思的夫人卻是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
孟夏忽然有種獲救的感覺！
談九思的夫人，是個一身布衣的婦人，算不上漂亮，但舉手投足卻有種溫文爾雅的氣質。
應該是讀過書！
但看這位婦人粗糙的皮膚，也能知曉她這些年沒少受苦。
而端上來的第一盤菜，也是個硬菜，有臘肉，但搭配的干菜孟夏并不認識。
談九思當即介紹道，“吃吃吃，袁姑娘也別客氣。這道菜叫做饕餮草炒臘肉，是咱們橋縣最地道的一道美食！”
孟夏驚訝。
“饕餮草？饕餮這個詞可不是什么好詞！”
談九思哈哈大笑道，“沒錯兒，饕餮草的確是怪草，在老百姓口中，甚至被叫做魔鬼草。因為這種草，唯有最初抽芽的那兩瓣兒小嫩芽可以吃，再長大一點，可就不中吃了！”
“哦？這又是為何？”
談九思：“因為長大后的饕餮草，會加速食物的消化。吃了之后，會讓人在短時間內胃口大開，以至于怎么都吃不飽。對于本來就吃不飽的老百姓而言，這簡直就是噩夢！”
“至于最初的兩瓣嫩芽，藥性卻是要弱太多太多。吃下去，就是比較適合開胃，在橋縣一般都是待客的第一道菜，是咱們這里最地道特色的一道菜！”
孟夏笑道，“哦？那我可要好好嘗嘗！”
夾了一筷子，放入嘴中，口感竟意外的不錯。
吃下去過后，的確是有種更餓的感覺，一時胃口大開。
孟夏笑道，“這草不錯啊，用來制作消食片，絕對不錯！”
談九思捋著胡須笑了起來，“英雄所見略同，老夫當年也想過。可惜，橋縣最不需要的就是消食片！”
孟夏笑笑。
這是個冷笑話！
在最吃不飽的地方，竟然長著最能促進消化的“魔鬼草”。
要是交通便利，或許還能販賣到外地。
但橋縣四周，可是蒼茫的祭州大地，而且還有不規律的黑風。
商隊跑到橋縣做買賣，絕對是腦子被驢踢了。
吃了饕餮草，然后又吃了臘肉。
味道還不錯，就是有些哈喇味兒，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隨后，一個小丫鬟端來了一壺燙好的燒酒。
很渾濁，倒是度數上還可以，很烈！
孟夏也不知道談九思是不是跟他做戲。
要是演戲，很可悲。
因為孟夏會忍不住想搞死這個貪官！
要是真的，那更可悲。
連一縣的縣令，都只能拿這些招待貴客，那只能說明他們平時吃的更差。
連縣令都如此，更遑論普通人了。
后續幾道硬菜陸續上桌，有鹽炒黃豆、香椿干炒沙蜥肉、羊羔湯，口味兒最重的還是油炸蜈蚣。
對于油炸蜈蚣這道菜，談九思更是愛不釋手，對孟夏瘋狂安利。
孟夏嘗了嘗，味道竟意外的不錯，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見孟夏敢吃蜈蚣這道黑暗料理，談九思頓時歡喜不已，連說話都親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