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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列車

  過了兩天,也就是一月四日,伊吹歌仙兒子的處理結果,擺在了一堆文件里。

  當時神林御子也在場,她在挑選上半年的目標。

  她是神巫,源清素是神主,姬宮十六夜是伊勢巫女,他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每天待在大神宮,像現在的實業家一樣,從早到晚,都在裝了空調的辦公室和公司員工開會,心情隨數值波動,再根據數值決定一切。

  他們要上戰場,而且是最危險的戰場,類似支笏湖,一般修行者解決不了的詭異事件。

  以前決定每月一次,現在恢復成每年兩次——不管是源清素,還是神林御子,都想努力活下去,有了想珍惜的幸福。

  “清素,你看一下這個。”神林御子拿了一封文書,遞給源清素。

  源清素放下寫有伊吹歌仙兒子的審判書,接過她遞來的文書,喝了一口茶,看起來。

  上面寫著,從長野縣開往群馬縣的一列觀光列車,在翻越山脈,跨過深谷時,在一座鐵橋上側翻了。

  第一起發生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死亡一百二十一人,列車上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活下來。

  有的頭掉了,有的只找到滿是腿毛的大腿,有的只有一件衣服,里面一攤血泥,還有不知道是誰的手臂。

  處理事故時,長野縣、群馬縣的陰陽寮,都派了修行者前往調查。

  沒有神明之氣的痕跡,被當做普通事故處理。。

  等尸體被收斂,列車殘骸從谷底撈起,死者的親人做完法事,第二列列車重新發車。

  時間是一月三日,也就是昨天,在同樣的地點,經過鐵橋時,列車再次側翻了。

  因為剛出事不久,這次列車上的乘客只有三十二人。

  「......三十二人全部死亡,總計一百五十三人。經我親自調查,發現殘留的神明之氣。情況復雜,初步推測,似乎只有列車經過,妖怪才會現身。勢單力薄,我不敢隨便行動,請神主定奪。」

  「一月三日,赤城歌仙。」

  這赤城歌仙寫文件的水平,明顯不符合姬宮十六夜的要求。

  源清素沒說什么,放任這種風氣。

  讓他直接說:“以后都給我說白話。”,他也不敢,姬宮十六夜不同意。

  “就這件事吧,明天出發。”他放下文書,嘴里下意識呢喃,“一百五十三人。”

  神林御子點了下頭,在看伊吹歌仙兒子的判決書。

  事情很簡單,伊吹歌仙的兒子,那個伊吹萬次郎,喜歡女高中生,但又不敢對女高中生動手,所以盯上了剛從學校里出來的18歲女修行者。

  經過實際調查,確實存在強迫、引誘。

  那些女修行者,正如上野千鶴子所說,輕易地屈從于權力、財富和權威——男人也一樣,拿到實際的好處后,一個個屈從了。

  案件審理中,這些女修行者不約而同地諒解了伊吹萬次郎。

  不知道是拿了伊吹歌仙的好處,還是擔心被威脅,又或許兩者都有。

  被害人諒解了,又是男女之間的事,沒有實際的傷亡,伊吹萬次郎被判參與討伐三次,一次縣級,兩次村級。

  因罪被判的討伐次數,是基于一年兩次的基礎上。

  時間是正午,神林御子閱讀文書,源清素凝望她的側臉,她的嘴唇看起來很嬌嫩。

  舌頭、舌頭下面、牙齒、唾液,每次接吻,源清素都想品嘗她的全部。

  “眼睛。”神林御子頭不抬地提醒某人。

  “咳。”源清素輕咳一聲——最近不少人認為他身體出了問題,紛紛來信問候,放在古代,就是請安折。

  他對群馬縣的神職人員說:

  “你去回復赤城歌仙,我和神巫、伊勢巫女、北海道巫女,明天上午過去。我們過去之前,讓他留在事發地,隨時關注情況。”

  “是!”

  源清素又給奉行所下令,讓他們調集人手,明天跟他去群馬縣。

  等這人走后,源清素問神林御子:“你父親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他已經把大御所的事,全部告訴她。

  玉姬的事,尊重本人意見,說她交代遺言后死了。

  神林御子嘆了一口氣,放下審判書。

  她對著殿外的冬日晴空望了一會兒,然后轉過身,歪著頭,問源清素:

  “大御所能犧牲所有感情,換來對神巫的愛,你為什么做不到?”

  “......你想了一天,就在想這個?”

  “你做不到吧?”

  “那愛是虛假的。”

  “你已經愛上了我,不算假。”

  “呃。”

  神林御子一副‘反正我知道你對我的也就這種程度’的無聊樣子。

  她作弄人的樣子,很可愛。

  源清素摟過她,將她放在膝蓋上,雙臂環住她。

  神林御子沒好氣地看向他,源清素也一直看著她,兩人的眼神在咫尺間撞在一起。

  感受著彼此之間的親密,她有些心動,源清素更是直接吻了上來。

  神林御子扭開臉,避開他的嘴唇,源清素又逗她似的要去解她的衣服。

  神林御子終于生氣了,拿起紅筆,在他臉左邊寫‘變態’,右邊寫‘人渣’。

  “神巫大人,我是犯了多大的錯,居然要受墨刑?”源清素一邊說,一邊一動不動,讓她寫。

  寫著寫著,神林御子在他懷里笑起來,又幫他直接用紅筆劃掉——這當然也是在逗他。

  “喜歡寫字是吧?本神主罰你幫我寫。”源清素騰出一只手,拿過那本審判書。

  “我說你寫。”他命令道。

  神林御子也不動,就在他懷里,攤開那本審判書。

  “‘甚好,嘉是覽之。命本州所有歌仙鈔錄一看。’”源清素說。

  提筆要寫的神林御子,扭頭看他。

  源清素懂她眼神的意思——非要這么說話?

  “沒辦法,伊勢巫女不準我好好說話。”本州神主也很委屈。

  但神巫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這里了,看見他臉上的‘變態’、‘人渣’,還有字上的斜杠,撲哧笑出聲。

  笑得很夸張,身體都軟在源清素懷里了。

  源清素也輕輕笑起來,將她摟住,親親吻住她的嘴唇。

  時間到了正午,兩人吃完飯,在庭院內散步。

  白子、小蝴蝶、諾依也在。

  白子和小蝴蝶是想來玩,而諾依不想回白山神社,這里有人伺候她,她又是公主了,還不用處理事務,可以安心玩游戲。

  花園內,有新施工的西式宮廷風亭子,周圍移來各種薔薇花。

  ‘你還沒問清楚御子怎么處理她父親呢!’玉姬提醒道。

  ‘她岔開話題,肯定是還沒想好,你急什么。’

  ‘我被騙了,我死了,我當然急!’

  ‘死都死了,還有什么好急的。’

  源清素在心里應付玉姬,和神林御子在花園內,曬著太陽,懶懶散散地踱步。

  白子騎著一頭鹿,小蝴蝶騎著花貓,兩人雄赳赳氣昂昂過地巡視東京大神宮。

  花貓對源清素齜牙咧嘴,被小蝴蝶拍拍腦袋,說了句:“小貓乖,小貓乖。”后,又悠閑下來。

  路過道場時,糸見沙耶加,帶著她妹妹,還有兔子、優花她們在修行。

  “咒印不是簡單的臨摹,它有神性。”

  “神性?”

  “比方說茶道,它其實是行動的藝術,茶的口味在茶道中是最次要的事情。學習咒印,就像是茶道,你們要了解它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才能發揮出咒印的全部威力。”

  糸見沙耶加坐在最前方,糸見雪她們像學生一樣坐在下面。

  一問一答的聲音,從外面聽了,像是從教室里傳來的上課聲,讓人懷念。

  源清素正聽著入神時,神林御子忽然說:“那個伊吹歌仙的案件,我有一個疑惑的地方。”

  “哪里?”

  “那個伊吹歌仙的兒子,年齡和你一樣,這個年紀的男人,興趣不是巫女嗎?為什么喜歡女高中生?”

  “......這個結論是從哪得出來的?”

  源清素一時間不知道她是不是暗示糸見雪。

  “結論,當然是觀察、總結出來的。”

  “你什么時候觀察了?”源清素下意識問,隨后反應過來,“你只觀察我一個人?”

  神林御子笑著點頭,又是在逗他。

  “屢次戲弄本神主,看來今天必須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了!”源清素開始挽和服袖子。

  “厲害?”神林御子一歪頭,“我必勝,神林小姐救我?”

  “我!”源清素惱羞成怒,朝她的細腰撓去。

  神林御子笑著跑開,源清素追過去,兩人一個像蝴蝶,一個是捉蝴蝶的人。

  第二天,源清素、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北海道巫女,還有糸見沙耶加和她手下,再加上奉行所的人,一起趕往群馬縣。

  群馬縣下著中雪。

  紛紛揚揚,山巒在這場棉花雨中,全換上了冬裝。

  流星雨般的絢光,落在山脈中。

  看守在附近的修行者,連忙圍攏過來。

  黑光淡去,源清素揮了揮手,聚過來的人,又機靈地閃開。

  只有赤城歌仙留下。

  他穿著枯葉色的衣服,身材矮小,據說擅長劍道,爭奪歌仙之位時,沒有任何一個對手接住他的秘劍。

  “神主大人。”赤城歌仙臉上的笑容,不諂媚,但又有幾分恭敬。

  “辛苦赤城閣下了。”源清素回以笑容。

  “神主大人,這邊。”赤城歌仙不擅長言談,直接帶源清素去事故地。

  跟著源清素來的人,除了巫女們和糸見沙耶加,其余都散開,潛伏在各處,優花她們也不例外。

  雪下得無聲無息,源清素跟著赤城歌仙,來到鐵橋橋頭。

  鐵橋保存完好,以堅不可摧的架勢,陳列在兩座山峰間。

  鐵橋下,是可以用遙遠來形容的深谷。

  谷底已經落滿雪花,依稀可見列車的殘骸,像是世界末日的廢墟。

  “大人,根據我的測試,只有列車經過,才能引出這頭妖怪。”

  頓了頓,赤城歌仙繼續說:“只將鐵軌改道,避開這里,或許不需要和這妖怪硬碰硬。”

  “改道。”源清素疑惑道,“如果新鋪的鐵軌,又出現這種情況,又該怎么辦呢?”

  赤城歌仙張了張嘴,沒說話。

  “其實我也想過,讓所有人聚在一起,這樣不就能減少犧牲嗎?”源清素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起來。

  “但全都聚在一起,豎起高墻,那不成了家畜?”他看著赤城歌仙,“東瀛不小,但也不大,沒有給妖怪立足的地方。”

  “神主大人說的是。”赤城歌仙點頭。

  “讓人送一輛列車過來。”

  “已經準備好了,停在上一站,只要大人下令,立馬開過來。”

  “既然準備好了,你沒試過?”源清素問。

  “最近有空的歌仙只有我一個,不敢隨便嘗試,怕犧牲修為底的修行者。”赤城歌仙解釋。

  或許有擔心自己安全、以及不想擔責的私心在里面,但這不重要。

  “好!”源清素點頭,“讓它開過來,所有人戒備。”

  “是。”

  眾人提高警戒,群山見一時鴉雀無聲,只有大雪紛飛。

  很快,聽見哐當哐當的聲音,一列列車如蛇一般,從銀裝素裹的山體中竄出來。

  “轟隆——”

  列車疾馳而過,卷起雪花,什么也沒發生。

  手按在刀柄上的赤城歌仙,滿臉驚疑。

  “列車坐上人試試。”姬宮十六夜忽然說。

  “坐人?”赤城歌仙下意識復述這個詞。

  姬宮十六夜沒回答,她看著沉吟的源清素,等他做決定。

  “我們上去。”源清素說。

  他探手一抓,還沒完全減速的列車,被抓了回來,放回一開始的鐵軌。

  參與這次任務的修行們,看著這宛如小孩玩火車玩具的一幕。

  沒有人感到驚訝,這舉重若輕的境界,當然讓人驚嘆,但源清素在太平洋上搬山填海的事跡,早已經傳遍了。

  源清素他們登上列車。

  赤城歌仙也想跟來,為了以防萬一,源清素讓他留下來。

  車廂內的裝飾老舊,看樣子是準備退休的舊車廂。

  列車再次沖出山脈,朝鐵橋駛去。

  “哐當哐當。”,依舊什么事都沒發生。

  “看來要普通人。”車廂內,姬宮十六夜用折扇敲擊掌心,微微蹙起眉。

  源清素嘆了口氣,心里已經有所預料。

  世界上的妖怪,簡單劃分成兩種,一種是箱根火龍這種簡單粗暴的類型,一種是紅金色惡龍這樣的技巧派。

  同為町級妖怪,紅金色惡龍稍弱于箱根火龍,但對人類而言,除了三神器,幾乎沒人能對付紅金色惡龍。

  許許多多類似紅金色惡龍的妖怪,展現出不同的詭異能力,這才是最讓修行者頭疼的。

  有利有弊,這些妖怪,也給修行者帶來很多奇奇怪怪的神器。

  源清素不得不考慮赤城歌仙一開始的提議,將這里棄置不管。

  下一瞬間,這個念頭被他丟開。

  “去找知道修行界的普通人,看是否有人愿意配合。”他對赤城歌仙說。

  赤城歌仙點頭,喚了一個和他同樣穿枯葉色衣服的女人,對她吩咐幾句。

  半個小時后,女人帶來一個四十幾歲、穿西裝的中年人。

  “你叫什么名字?”源清素問他。

  “回稟神主大人,我是赤城章雄。”赤城章雄應道。

  源清素看向赤城歌仙。

  “這是我兒子。”赤城歌仙回答,“為了繼承世俗的財產,沒有修行。”

  源清素疑惑的不是身份,也不是為什么沒修行。

  “讓他來...真的可以?”他確認道。

  一無所知的情況,沒人能保證安全。

  源清素當初進入支笏湖,如果不是姬宮十六夜,進去的人要么死,要么成為諾依的奴隸。

  “神主大人、神巫大人、伊勢巫女閣下、北海道巫女閣下,還有這位糸見閣下,你們能冒險進車廂,我的兒子也可以犧牲!”赤城歌仙回答。

  “你愿意?”源清素問赤城章雄。

  “愿意!”赤城章雄穿著精致的西裝,在雪里有些顫抖,但神情堅毅,顯然已經做好準備。

  “有什么要求嗎?”源清素問。

  赤城章雄平靜的眼睛,一下子有了色彩,他張口就想說什么,隨即又想起似的看向赤城歌仙。

  “神主大人問你,有什么就說什么。”赤城歌仙擺了擺手。

  “神主大人!”赤城章雄跪下來,“請讓我的小兒子加入主家,成為修行者!”

  “成為修行者我可以答應你,但加入主家——”源清素目光投向赤城歌仙。

  “我回去就讓人把他接回主家。”赤城歌仙點頭。

  “謝神主大人,謝父親!”赤城章雄磕了一個頭,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沾上了白雪。

  目送赤城章雄走進車廂,源清素淋著雪,想著這人的孩子,知道突然離開的父親,可能會永遠回不來嗎?

  他又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許許多多母親、父親、孩子。

  成為神主之后,他才見識到了真正的修行界。

  以前他跟著神林御子,飛得太高,超越了云層。

  那里沒有風霜雨雪,永遠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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