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妖怪,可怕;女人,真可怕
只有將式神留在源清素身上的神林御子，在「如來法身」修成的那一刻，已經了解情況。
姬宮十六夜愣神了一會兒，等她好看的笑出來時，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源清素得到四十九位高野山僧人多年誦讀的佛經，不但熟練掌握「卍」字光輪，精進到可以隨意改變形態的程度，「大日如來咒」更是進入‘初轉’。
其余人或許驚訝源清素這么快就‘初轉’，但兩人作為源清素的“師傅”，反而震驚「大日如來咒」的深奧。
她們對源清素的潛力一清二楚，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但就算以這樣的潛力，得到那么多的佛經，才進入九轉中的‘初轉’。
雷鳴般的狂笑聲依舊響徹天地，源清素此時心里又是狂喜，又是驚訝。
「卍」字光輪的時候，雖然能使用四十九位僧人的神力，但就像下棋，他是執棋人，其余人是棋子，兩者之間始終隔了一層。
現在，「大日如來法身」與「卍」字光輪合二為一，竟然發揮出人意料的效果——那如汪洋般的神力，仿佛就在他身體內肆虐流轉，是他自己的神力。
他從來沒有這么強大過，一擊就能毀滅天地。
這也是源清素的器量無人可及，才能控制住這突如其來的龐大力量。
換一個人，就算得到四十九位僧人的佛經，掌握「卍」字光輪和「大日如來法身」，也會被這股力量活生生炸裂。
烏云滾滾，紅黑巨龍當空盤旋，遮住了小半個天空，龍首俯瞰，微微喘息，紅眼灼灼地瞪著他。
源清素毫不畏懼地縱聲狂笑。
法身面相威嚴，披著七寶妙衣，身后金輪旋轉，漫天都是誦經聲，但那笑聲仿佛神明，又像是魔鬼。
浩瀚的氣息如颶風，吹得湖水翻滾，眾人衣裳狂舞，神力差一點的，甚至有一種窒息的錯覺。
“萬卷這是入魔了？”蘆巫女驚訝道。
“萬卷上人？”伊達政宗朝著「如來法身」大喊。
水天巫女清秀的面容略顯遲疑，她想了源清素整整一晚上，看這神態像他，但又不能確定。
“我的清少爺，快讓姐姐看看「大日如來咒」的威力！”姬宮十六夜天真嬌媚的聲音，帶著清脆的笑聲，遠遠的傳來。
“哈哈，姐姐看好了！”
眾人還沒從對話中反應過來，源清素哈哈笑著，身后金輪突然停止旋轉，一道佛光浩浩蕩蕩的沖天而去。
“昂！”惡龍狂怒，猙獰頭顱往天一仰，隨后猛地朝佛光噴出紅黑色火焰。
“轟！”，空中炸開一團絢麗的神力光波。
佛光與吐息相撞，一圈一圈的氣浪滾向四方，大地顫抖，樹木狂舞。
紅黑色巨龍夭矯盤旋，縱聲長嘯，隨即俯沖而下，氣勢霸烈，如天崩地裂，勢不可擋。
源清素一步不退，奮起全身神力，手捏智慧印，像是要托住天一般，揮掌向上。
“轟！”“轟！”“轟！”
巨龍擺尾，揮舞利爪，如來法身或揮掌，或捏拳，兩者每一擊都如天雷沖撞地火，眨眼間已經對撞了數十次。
遠遠望去，仿佛神話里的插圖：
巨佛揮拳，惡龍吐息，兩者一個在地，一個在天，轟然相撞。
氣浪滾滾，排山倒海地朝隱藏在森林里的麻宮櫻等人襲來，他們像剛出生的雛鳥一樣抖個不停。
源清素在主持「卍」字光輪時，就和這惡龍正面交過一次手。
原以為祂被神林御子她們重傷，自己又有了萬卷上人他們的神力，施展「如來法身」，已經足夠應付。
誰知道正面對決，不過幾十個來回，已經呼吸窒堵，胸腔憋悶得仿佛要爆炸。
這不是他的身體，會有這樣的感受，是組成這具身體的每一個人的感受——作為主持咒法的人，他要承受幾倍其他人的壓力和痛苦。
源清素“喉中”傳來血腥味，非但沒有哪怕一絲的害怕，反而起了好勝心，心中發狠。
“小小一條龍都殺不了，我還殺什么釋迦牟尼！”他哈哈狂笑，大開大合，招招搏命，沒有任何躲避的想法。
紅黑巨龍像是被他激怒，同樣不躲不閃，咆哮狂吼。
一佛一龍，在蘆之湖上展開激烈廝殺。
不過瞬息，水天巫女、蘆巫女、伊達政宗三人才明白佛是源清素，不是萬卷上人。
三人回過神，連忙沖殺上去。
紅黑巨龍像是認準了源清素，對三人的攻擊看也不看，對著他猛攻。
每一次都宛如天崩地裂，每一口吐息都是巖漿噴薄，源清素頭暈眼花，渾身巨疼。
“昂！”惡龍抓準機會，猛地一口咬在源清素肩上。
所有人嚇得忍不住驚呼。
“啊——”源清素仰天痛吼，隨后猛地低頭，同樣一口咬在龍身上。
那不像是什么佛，反而像是惡魔。
巨龍嗚咽，沒有松口，反而咬得更緊，哪怕其余三位歌仙拼命攻擊，也只是用龍尾橫掃。
“小色狼，居然連妖怪都不放過。”姬宮十六夜馭駛火焰雷鳥飛到近前。
惡龍看到她過來，發了狠似的咬源清素，好像要在她動手前，咬下嘴里這塊肉。
源清素承受的痛苦是其余僧人的幾倍，此時肩部的人已經瀕臨潰散，他本人更是痛到雙眼發黑。
姬宮十六夜忙著沒有攻擊，笑著說：“說一聲‘十六夜姐姐天下第一’，我就救你。”
源清素明明覺得自己還能堅持，身體卻傳來要炸開的感覺，知道是有僧人已經扛不住。
其實如果不是意志力堅定的他主持咒法，換了其余任何一名僧人，「卍」字光輪早就破了。
如果「卍」字光輪被破，肩頭部分的僧人，想也不想，肯定直接掉進惡龍嘴里。
可惜，人的意志力雖然能超越身體，但時間不會長，身體甚至傳來仿佛骨頭‘嘎吱嘎吱’的響聲，源清素不得不松口。
“神林小姐！”如來法身仰天大喊。
姬宮十六夜表情一愣，一條金色雷蟒已經從她身邊俯沖而下，張開巨口，咬在紅黑色惡龍的身上。
“昂！”惡龍劇痛，控制不住地松了口。
巨龍扭身，龍尾怒掃，抽散金色雷蟒，又逼退三位歌仙，龍身彎曲，瞬間扶搖直上。
“祂要跑了！”神林御子快速說，“神巫綾能捆住祂幾秒，最后一擊交給你們！”
一道金色綾帶蜿蜒如河，朝天上飛去，轉眼變得巨大，捆住巨龍。
姬宮十六夜回過神，對源清素罵道：“小混蛋，回頭收拾你！”
她雙手一拉，一把銘刻神秘咒文的弓箭，出現在她手上。
隨著弓弦拉開，她腳底的火焰雷鳥變成一縷縷紅色氣霧，在弓弦上凝聚成一支破魔箭。
攘外必先安內，源清素猛一拍自己的肩膀，喝道：“給我忍著！”
那里的僧人像是被他震懾，原本潰散的趨勢，強行緩和下來。
安內之后，源清素望向空中咆哮掙扎的巨龍，在神林御子的全力下，神巫綾依舊緩緩被掙脫。
“喝！”伊達政宗仰天一吼，高舉長刀，幻化出百米長的神力氣刀。
水天巫女雙手結印，一道細而鋒利的水流，在她身體周圍環繞。
不知什么時候變成少女的蘆巫女，深吸一口氣，隨后猛地一吐，滾滾橙色神力匯聚成一塊隕石。
隨著蘆巫女持續不斷吐息，隕石越來越大，蘆巫女也從十幾歲的少女，變成三十多歲的少婦。
只要是還能動的修行者，紛紛蓄力，準備雷霆一擊。
源清素身后金輪旋轉，誦經聲徒然洪亮，「大日如來法身」初轉自帶的咒法——「轉輪神光」，像是激光一般轟向天空。
其余人應聲而動，咒法暴雨般砸向惡龍。
“昂！”紅黑惡龍發出震天徹地的悲吼。
眾人用手擋在眼前，避免被神力光浪刺瞎眼睛，等光浪平息，看見惡龍緩緩從空中墜落。
受了那么多攻擊，神巫綾毫無損傷，變小著飛回神林御子身上。
“死...死了嗎？”分不清是誰在喃喃自語。
下降到一定高度，惡龍身體緩緩逸散，黑云開始退去。
“成、成功啦！”
“啊——”
不知道誰先喊出來，像狼嚎一般傳開來，凡是能動的修行者，一個接著一個發出“啊嗚——”的呼號。
有的人搭著彼此肩膀，有的人猛撲向另外一個人。
修復部、結界部的人，渾身無力地癱坐在草地上。
雨宮真理和麻宮櫻一邊尖叫著，一邊抱在一起。
伊達政宗等戰斗部的成員，口中發出沒人聽得懂，猶如野獸般的吼叫。
所有人臉上綻出微笑，那是豁出所有、也得到所求時，才會露出的微笑。
黑云消退，紅黑巨龍那龐大的身軀，只剩寥寥幾塊骨頭，在半空中被水天巫女接住。
如巨人矗立的如來法身，洞射出無數道金光，隨后崩散。
四十九名僧人，以及源清素，從空中摔落。
“救人！”還有余力的修行者，紛紛飛沖出去。
源清素還沒來得及往下掉，肩膀兩邊已經被人扣住了。
抓住左肩的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抓住他的右肩，兩人隔著無力的源清素對視一眼。
“我不會放手哦。”姬宮十六夜挑釁似的笑著說。
神林御子松開手，親眼看著姬宮十六夜對源清素說：“清少爺，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讓你往東，你就往東，我讓你......”
姬宮十六夜停下來，望向重新伸手抓住源清素左肩的神林御子。
“在我死之前，他是我的人。”神林御子面無表情地說。
“是嘛。”姬宮十六夜表情似笑非笑。
“......”源清素其實忍著痛，說一兩句的力氣還是有的，但是當時，他不敢說話。
“有什么想說的嗎，清少爺？”姬宮十六夜看穿了。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源清素以一點也不意氣風發，但還算悠然的語氣，誦著大風歌。
“是起風了，但你能‘威加海內’？”神林御子問。
“......不能。”
女人真可怕。
兩人帶著源清素，掠過映著藍天白云的平滑水面，落在箱根神社的水上鳥居前。
高野山的僧人，被接住之后，也被暫時安置在這里。
漫山遍野的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地皮，還有湖水砸出來的一個個小水坑。
萬卷上人還有意識，他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源清素身上。
“我看見了世尊。”這是萬卷上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時間剛過正午，沒有一絲風。
廣袤而平靜的湖面，倒映著一動不動的白云，一切都像是凝固了。
湖邊鳥居下，恢復過來的源清素，給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說自己對「大日如來咒」的理解。
“......需要的神力太多，現在的我是沒辦法了。”說完，他以這句話收尾。
“多練習八神雷。”神林御子叮囑。
“不行。”姬宮十六夜搖搖頭，不是對兩人說，而是嘗試「大日如來咒」失敗。
“算了，本巫女還是專心練習「火雷」、「裂雷」、「神兵咒」、「破魔箭」、「永冬終結」、「斷末天隕」、「狂風分影」、「緋紅滅世」吧。”
源清素眼睛都直了。
“十六夜，十六夜姐姐。”
“嗯？清少爺什么事？”
“我們是‘六郎愛吃美人的酸奶’組合，應該互通有無，您說對不對？”
“你要衛生棉？”姬宮十六夜驚訝道。
“......不用，謝謝。”
姬宮十六夜快活地笑了兩聲，手里的扇子敲在源清素胸口：“傻孩子，回去找我。”
“「裂雷」，我想學「裂雷」！我想湊齊八神雷！”
“看你能不能讓姐姐舒服了，如果不行，就沒有下次了。”姬宮十六夜“嘩”地一聲，風情萬種地打開折扇。
耳邊隱約聽見“嗚嗚”的聲音。
源清素朝箱根群山眺望，蚯蚓模樣的地靈十分虛幻，在眾人的神力下，緩緩恢復。
山頂回到斷掉的大山，橫躺的樹木重新立起來，裂開的溝壑合攏。
到了晚上，除了建筑，箱根復原成一開始的樣子。
與此同時，人越來越多，源清素重講「大日如來咒」的消息已經傳出去。
人這么多，再加上建筑沒剩幾棟，干脆把地點換到蘆之湖，源清素坐在鳥居上，其余人或站或坐在湖面上。
距離開講時間還有一會兒。
“你要打造武器，可以找那個人。”神林御子對源清素說。
源清素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一位獨眼的老頭，四周圍了不少人。
“天目一箇。”姬宮十六夜介紹。
“天目一箇？”源清素驚訝地問，這個名字他在古事記里看到過，距今不知多少年。
“天目家每一代家督都是天目一箇。”姬宮十六夜又說。
源清素這才恍然地點點頭。
姬宮十六夜收回視線，笑著對他說：“你分到的惡龍殘骸太少，只能用來打造小型武器。”
紅黑惡龍死后，一千多米的身軀消散，只剩下八塊骨頭。
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一人一塊，三位歌仙、源清素、萬卷上人，五人分了兩塊。
剩下的四塊，交給「陰陽寮」換成等價的積分，其余人按照功勞分配。
積分可以換錢、購買神靈武器，也可以兌換修行者學院學不到的咒法。
除此之后，死者的撫恤金、傷者的治療費、所有人的獎金，官方會全部支付——作為非官方修行者，神林御子和源清素的獎金，只有少到可憐的五十萬円。
參加這次戰役的修行者，上半年也不用再冒險。
“我不缺武器。”源清素說，“我想帶回白山神社，做一個天然溫泉。戰斗已經很辛苦，生活幸福感必須足夠高，足夠的奢侈。”
骨頭丟在水里，什么也不做，轉眼就能將水燒熱。
因為是火山妖怪，燒熱的水自然就是溫泉，而且能吸收神明之氣，可以說是生生不息，源源不斷。
“我還以為你要替我還債。”神林御子用意外的表情，但一點也不意外的語氣說。
“你自己拿了一整塊，為什么不自己還？什么都指望我？”
“你不打算還錢？”
“不，我要先享受。”源清素堅決道，“而且收集戰利品，是我的興趣。”
“溫泉你一個人泡多浪費，”姬宮十六夜嬉笑著，快活地說，“放在高一點的位置，然后引三條溪流，我們三家一人一個露天溫泉。”
“太麻煩，修個大大的石砌池子，男女共浴怎么樣？還能討論討論咒法，聊聊天，我給你們講從前的故事。”源清素建議。
“不怎么樣。”神林御子說。
“那就三個吧。”源清素點點頭，很有正人君子的風輕云淡。
兩位巫女看了他這副樣子就想笑。
在其他人眼里，紅色鳥居下的他們，清麗脫俗，俊美瀟灑，天真妖嬈，恍如遙遠仙境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