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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 地荒著不種,作大孽

  阿桂的父親是阿克敦,是韃清朝的國子監祭酒,阿桂一生踐行的第一原則就是誰有理就支持誰,即使皇帝沒理,阿桂也支持理。

  阿桂在第一次大小金川之戰中犯下的死罪,屬于站隊錯誤。

  乾隆十一年,阿桂以文書的身份前往了四川金川軍營辦事,此時的滿貴人鈕祜祿·訥親任四川經略,和漢奴才川陜總督張廣泗起了齷齪,進剿大小金川屢次失利,朝廷震怒,鈕祜祿·訥親和張廣泗均被斬首,而阿桂也殃及池魚,他的死罪罪名是:勾結張廣泗,蒙蔽鈕祜祿·訥親。

  鈕祜祿·訥親并不知兵,臨陣瞎指揮,而張廣泗任總督領兵多年,本來大小金川并沒有那么困難,奈何這經略和總督起了沖突,自然征戰不利,阿桂旗幟鮮明的支持張廣泗,是因為張廣泗知兵,所言所行,皆占理兒。

  以后來的事去評斷,阿桂展現出超水平的軍事天賦而言,他那樣旗幟鮮明的支持張廣泗,張廣泗應當是對的。

  但是在韃清朝,你一個滿貴人,不支持另外一個滿貴人,卻和漢人奴才一個鼻孔里出氣,簡直是罪該萬死!

  屁股問題和誰對誰錯,顯然屁股問題更重要些。

  乾隆念在了阿克敦只有一個兒子的份上,寬宥了阿桂,這一次法外開恩,給乾隆的十全武功,開恩出了九功,唯獨第一次大小金川之戰,阿桂人在牢房里,沒能參與之外,乾隆的十全武功阿桂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劉墉是父親劉統勛是漢臣,是刑部尚書,劉墉同樣犯了死罪,同樣因為是父親被寬有,可是劉墉犯的罪,卻是欺上瞞下。

  陽曲縣令段成功貪侵國庫銀兩,賄賂劉墉的頂頭上司巡撫和其衷,巡撫和其衷讓諸府給段成功貪侵補虧空,劉墉時任太原知府,卻不奏稟朝廷,知情不報。

  這件事怎么揭開了鍋蓋的?

  這段成功跟著和其衷,調任蘇州后,仍然是貪墨鉅萬,縱容家人欺壓百姓。

  段成功、和其衷案發后,才牽扯出了這件公案,最終劉墉因為知情不報,欺上瞞下、沆瀣一氣,被判了斬監候。

  劉墉因為父親被寬宥了,可是這查辦段成功、和其衷、劉墉欺上瞞下案的欽差高晉,出了事。

  這高晉的弟弟高恒卷入了兩淮提(鹽)引案中這案子起的很是突然,地方沆瀣一氣,穩定運行了近百年的鹽引案,突然就炸開了鍋,一個侵吞稅銀千萬兩之多的大案就此轟轟烈烈的拉開了帷幕,這是不是刑部尚書父親劉統勛因為兒子被判了斬監候為了給兒子出氣而出手,那便無從考證了。

  高晉太清楚乾隆要什么了,高晉上奏「仰求皇上準奴才捐銀二萬兩,以贖奴才之罪」,乾隆一聽,便準了,而且是分期付款,四年還請這兩萬兩。

  一個監守自盜千萬銀兩的大案,最終以兩萬議罪銀處罰結束。

  大清律例定:稱監臨者,內外諸司統攝所屬,有文案相關涉及,雖非所管百姓,但有事在手者,即為監臨。監守自盜四十兩則入罪,凡侵盜錢糧入己,自一千兩以下者,仍照監守自盜律擬斬,雜犯準徒五年;數滿一千兩以上者,擬斬監候,秋后處決,遇赦不準援免。

  這面是大清律例的嚴刑峻法,重典治吏;四十兩就入罪,一千兩就擬斬,一千兩以上就斬監候,這面是乾隆網開一面,退贓、繳納議罪銀可以免死不提,甚至仍居于高位,仍然掌控權力。

  這筆銀子,真的要高晉這些貪官污吏們絹納嗎?他們手里握著的可是權力。

  權力是什么?權力便是一切。

  不就是貪點錢嗎?在章總手下,這也算個事兒?

乾隆二十八年,果親王弘瞻,私托織造及稅監督買蟒袍、朝衣、優伶一事,被揭發,因其「自愿納贖銀一  萬兩」而免罪。

  在乾隆朝親王買龍袍,花一萬兩就免罪了,高晉和弟弟在提引案里這點事,罰酒三杯,差不多得了兩江總督高晉都自罰三杯了,還要糾纏什么。

  還真有人糾纏。

  阿桂非常不滿這個處置結果,他驚呼議罪銀是什么臭不可聞的爛東西啊!我韃清天朝上國,威及四海,有法不依,國威何在,體統何在?

  阿桂便上書,與其說是勸諫,不如說是擺事實講道理的罵街,阿桂大談漢靈帝西苑賣官的舊事,就差明說,章總啊,你這議罪銀,是要亡我大清,你這是…這是漢靈帝行為啊!

  阿桂的爹是阿克敦,韃清最高學府的校長,阿桂讀書那是棍棒下學出來的,有一次阿克敦下班回家考校阿桂功課,阿桂沒回答上來,阿克敦直接抽出棍棒就打,阿桂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求饒。

  阿桂本人也很喜歡讀書,從小的夢想就是考進士,考了舉人之后,卻被恩蔭了官位,也讓阿桂引以為憾。

  阿桂渾身寫滿了軍功,因為軍功太多,還讓給了福康安一份天大的造化,乾隆朝名將海蘭察,更是直言不諱,朝中知兵者僅阿公一人,某安敢不為其下?

  海蘭察可是出了名的犟驢,讓他低頭,那還不如殺了他,可是在軍事領域,海蘭察甘愿屈居人下,天賦這東西,老天爺賞的,人家天賦比你高,你就是再桀驁不馴,也只能接受。

  阿桂這武功滿身,這嘴皮子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利索,罵街那是引經據典,弄的乾隆皇帝極為尷尬,罵又罵不過,國事還需要仰仗,這氣兒,乾隆皇帝只能受著。

  就這樣,阿桂一邊四處救火給朝廷建功立業,一邊引經據典給乾隆皇帝添堵,如此一直持續到阿桂病逝之前,還在咒乾隆早點去死,讓嘉慶趕緊親政,殺了和珅正正朝中風氣。

  乾隆對議罪銀這制度的危害不清楚嗎?他非常非常的清楚,且不說阿桂整天念叨他,就是他自己也受不了朝堂的風氣。

  劉墉雖然大興文字獄討乾隆歡心換得了進入中樞的機會,但是劉墉的謚號是文清,到底是對得起這個謚號,劉墉一生清廉,在滿朝貪官污吏的乾隆后期,顯得格格不入。

  劉墉被和珅做局,這上書房的師傅們,整整七日不去上課,劉墉因為這件事被罷了官,但是這劉墉走,這朝堂的風氣徹底敗壞,連乾隆都看不下去了,兩年后,沒有任何緣由,乾隆又把劉墉叫了回來,無論如何,這朝廷連個清官都沒有,屬實是沒眼看,乾隆自己都受不了。

  阿桂到底只是個臣子,他無法規勸已經變得昏聵的主上,也無法改變朝中日益糜爛的風氣,雖然功成名就,但最終仍然是只能看著大清朝急轉而下,抱憾而終。

  朱祁鈺對前期勤勉、后期昏聵的后果,知之甚詳,其實朝臣們完全沒必要擔心他會懈怠,因為在家天下的封建王朝里,大明就是他,他就是大明。

  朕即是天下。

  朱祁鈺這皇位,雖然手續非常齊全,畢竟是四十年禮部尚書洗的地,洗的很是干凈,但朱祁鈺也認為坊間流言沒錯,成郕王謙恭未篡時。

  他的皇位是在太廟親手殺了兄長才坐穩的,篡來的又如何呢?

  他既然殺了人,就不怕人說,但殺了人,便沒有了退路,朱祁鈺的一生,只能向前。

  李世民一生為何不退,他退不得,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劉永誠堅持認為皇帝不該殺稽戾王,這樣做的太絕,事情沒有了轉圜的余地,即便是對皇帝而言,太廟殺人,也是會產生一些掣肘,比如說你皇帝便只能勵精圖治,篡來的皇位就是給你享受的?那你和司馬氏的那群皇帝有何區別呢?

但是朱祁鈺從來沒有后悔過,哪怕是動心起念那么一下后悔,都未  曾悔過。

  朱祁鈺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觀點,忽然眼前一亮,敲了敲桌子,群臣便看向了桌面,桌子的琉璃下壓著稽戾王燒毀了半面的龍旗大纛。

  興安良心之作,稽戾王龍旗大囊,和文華殿壓得那面一模一樣,連燒灼的痕跡,都分毫不差,你要讓興安自己辨別,他都分不出真假來。

  興安到底是懂分寸的,北衙文華殿壓一面,南衙文華殿壓一面,這講武堂也壓了一面,講武堂這一面壓在小議事廳,而不是鹽鐵議事廳,就是知道陛下不愿意擴大打擊面弄全面反對那一套,所以只是壓在小議事廳內。

  分寸二字,興安向來拿捏的很好。

  胡濙是老狐貍,人老了眼還亮著,他見這大義說服不了陛下,只能說道:「這這這,陛下多衍子嗣,乃是國本大事,該納還是得納呀,這禮部都籌備了很久,民間響應格外積極,這別的衙門忙的不停歇,唯獨禮部學政之外就這些事兒了,陛下也得考慮下禮部,是不是?」

  朱祁鈺則是笑而不語,看著胡淡干著急,就是不松口。

  「提督內臣劉永誠、番都指揮唐興,在交趾三司,和當地糧商定價,一應供給,低于松江府到港糧價三成,此事辦得朕心甚慰。」朱祁鈺在小議事廳表示了自己對劉永誠和唐興工作的高度肯定。

  戶部尚書沈翼坐直了身子,十分嚴肅的說道:「此策目的在民不在糧,糧價幾何且先不論,朝廷也不缺那仁瓜倆棗,勢要豪右會把損失攤派給交趾佃戶,交趾佃戶無望自然歸附農莊,對交趾屯田軍衛大益,民為本,方長治。」

  沈翼要把這個政策解釋清楚,大明苛責這份糧價,不是為了那仁瓜倆棗,若是圖這仁瓜倆棗,不如壓榨下倭國的戰國大名們,來錢更快,畢竟交趾的稻米只有一年三熟,可是戰國大名的倭銀,就像是海綿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擠,總還是有的。

  「現在戶部說話就是硬氣,有錢的很,這糧貿也只是仨瓜兩棗了?沈尚書如此闊氣,可不常見啊。」兵部尚書江淵和沈翼多少有點不對付,沈翼是出了名的摳唆,摳唆程度和大明皇帝相差無幾,江淵和沈翼多次政見不合,能嗆幾句,便嗆幾句,在奉天殿都不例外。

  也不是江淵和沈翼有多大的仇怨,實在是兵部要是和戶部太過于親近,皇帝就該睡不著了,就問你皇帝慌不慌。

  這糧貿這三成的價,若是都被朝廷賺了去,那一年少數也有十四五萬的銀幣,夠正統年間,大明京營一年度支所用了。

  「那是,戶部背后靠的可是內帑,沒錢有地方拆借應急,自然不慌,相比較這銀子,交趾那些一年三熟,隨便撒一把種子,看天吃飯都能養活人的上田,就那么荒著,更讓人心疼啊。」沈翼絲毫不在意江淵說他摳門的人身攻擊。

  大明在這次商定貿易規則之中,得到的那些看不見的利益,是本,比這糧價上的獲利豐厚太多了,豐厚到沈翼都眉開眼笑的地步。

  「沈尚書所言有理,地荒著,不種,作大孽啊!」江淵聽聞沈翼此言,罕見的認同了沈翼的觀點。

  能讓江淵和沈翼擱置爭議,共同認可的成果,顯然是值得大加贊賞的。

  朱祁鈺也滿是笑意的說道:「劉永誠這人,除了犟點,其他都很好,看這差事辦得,利利索索,絲毫不拖泥帶水,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禮部擬個贊表,擬定下恩賞,送文淵閣,朕要對大明水師犒賞一番。」

  朱祁鈺這個小議事廳里的諸位文武心腹們,多少對劉永誠有些意見,劉永誠反對陛下皇位的合理性,也就是在質疑他們這些陛下擁躉德不配位,這個小議事廳的文武,和皇帝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是實在是沒有知兵的宦官,只能讓劉永誠去了。

到底是永  樂年間靖難之役打出來的宦官,劉永誠不負皇命,差事辦得漂亮周全,超出預期的達成了目的。

  其實朱祁鈺給交趾糧貿定的底線是一成半,只要辦在一成半這條線,劉永誠就有功無過,三成是最高目標,劉永誠這趟差看似輕松,看似是基于大明實力去談,可和當地勢要豪右談判,哪有奏疏里說的那么輕便?

  「江南哄抬糧價案,止于吳塔宋氏七人處斬,不再蔓延追究。」朱祁鈺對李賓言呈上來的案子,做了最終定性,這個案子其實就只有四個縣有明顯波動,但是和害民二字完全掛不上鉤,當地的百姓甚至都沒感覺到糧價的波動,倒是很多糧商賠的底兒掉。

  「李賓言這個憨人,終于是學會了借勢,朕這個勢,不就是給他借的嗎?不用白不用,過去那么多的差事,就是不懂借朕的勢兒,事兒辦得好,還落一堆的埋怨,這個案子處置的就不錯,李賓言到底是在胡尚書耳提面命之下,成長了些。」朱祁鈺和胡淡頗為欣慰的談到了李賓言的改變。

  尤其是借勢這件事上,他這個皇帝,不就是給巡撫們撐場子的嗎?李賓言終于是開了竅,懂了什么叫善名歸己,惡名歸上。

  胡濙倒是有些不贊同的說道:「這差事李賓言辦得還是不好,等他再回京,臣一定好好跟他分說一二,致使陛下雷霆大怒,著實不該。」

  「他不會這套,新手上路難免,為大明辦差,為朕做事,朕不在意。」朱祁鈺無所謂的說道。

  什么叫圣眷在隆,這便是圣眷在隆,明明是李賓言把事情辦的有些過火了,皇帝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反倒顯得胡濙糾纏一樣。

  朱祁鈺其實不覺得過火,哄抬別的也就算了,哄抬糧價就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朱祁鈺看來,李賓言做的不算過火。

  這廟算,終于來到了朱祁鈺要說的軍務上,這廟算說復雜其實很復雜,但是說簡單,其實很簡單。

  簡單而言,就是朱祁鈺要加錢,加預算,將后勤工作做好的第一原則,就是飽和式供給,張懋和趙輔二人,可是好一頓勸,才勸住了陛下加錢的手,真的不能再加了,再加就成負擔了,所有事都是過猶不及。

  朱祁鈺只能作罷,軍事天賦他沒有,只能保證好后勤了,這后勤大隊長,朱祁鈺做的還是很認真負責的。

  朱祁鈺當然知道大明軍糧餉管夠,神仙都給你干碎的彪悍戰力,給個飽飯就能為皇帝打的賊寇望風而逃,更別提朱祁鈺一貫的提前發餉,而且稽查是否足響的力度絲毫不亞于吏部反腐抓貪。

  他只是覺得內帑國努有錢、大明也有糧,畢竟是遠征,著實是辛苦差事,能多給點,就多給點,皇帝不差餓兵,要不這錢留著當助軍旅之費賠給蠻夷?

  「陛下,陛下。」一個小黃門連通傳都沒通傳,連滾帶爬的跌進了小議事廳,這次完全不是為了表示情況緊急演的,而是真的慌不擇路的摔了,因為磕的腦袋都紅了。

  「何事?」朱祁鈺眉頭緊蹙的問道。

  「太常寺卿、翰林院大學士商輅受襲,中箭五寸二厘!只差四毫入心肺!」小黃門跪在地上,驚恐萬分的說道。

  「傷勢如何?」朱祁鈺趕忙問道。

  「消息傳來的時候,商學士已經醒了,但仍不能行,昌平侯楊俊、沂王上書請罪。」小黃門將手中的塘報遞了上去。

  朱祁鈺額頭青筋暴抖,連手都有些抖的打開了奏疏,商輅到軍中是做文書,負責糧草調度,是朱祁鈺派遣,商輅做事認真,在夜里巡視糧草的時候,被襲營的賊人射中,正如小黃門所言,只差四毫,就是華佗在世,商輅也只能去見閻王爺了。

  朱祁鈺平靜的說道:「不是昌平侯沂王不善戰,是在人家的地頭,賊人自然是神出鬼沒。」

  什么是主場優勢,這便是主場優勢,大明軍遠征入的是草原,水文地理,自然是北虜更加占據優勢。

  胡濙很了解陛下,陛下的現在的平靜,背后是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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