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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一章 抄家一二事兒

  ​李賓言下了觀海樓,便奔著吳塔的方向而去。

  一共要抄家十余戶,唯有這吳塔宋氏,因為在蘇州,所以李賓言要親自跑一趟,畢竟跑到蘇州地界拿人,李賓言有很明顯過界了,雖然打了招呼,但李賓言還是親自跑一趟。

  雖然他不跑這一趟,江蘇巡撫和蘇州知府也不能拿他怎么樣,畢竟一個帶著永樂劍的巡撫,一個是稱府尹的松江府尹,這官大一級壓死人,李賓言就是不知會便拿了人,江蘇巡撫和蘇州知府,也只能受這個悶氣。

  都是在官場上混,今天李賓言給了他人面子,日后,旁人就會給李賓言些面子。

  李賓言坐在車駕上,打開了車窗,讓暖風吹進了車駕之中,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棉田,這仍然是松江府地界,松江多棉農,這遍地白花花的棉花,讓人心曠神怡。

  李賓言一直看著窗外,對著陳宗卿說道:「五月棉秀,八月棉干,花開天下暖,花落天下寒,雖然遲了那么幾日,但是這棉花還是開了。」

  「在京師的時候,陛下讓我去胡少師哪兒學習為官之道,陛下喜歡把我們這些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打發到胡尚書那邊兒長點心眼兒。」

  「胡少師就教訓了我一頓,說到了去歲我被左右為難,這頭彈劾我,那頭夸贊我,把我弄到風口浪尖上,固然是有人眼饞這海貿的厚利,但是弄的那么大的陣仗,和我不通人情世故,覺得給陛下辦差,就不用給地方官僚一點面子,說拿人就拿人,說辦差就辦差,惹了眾怒有莫大的關系。」

  陳宗卿滿是羨慕,能讓陛下費了心思送到胡少師那兒學為官之道,這是求都求不到的福分。

  胡濙這種六朝老臣,等閑會開口訓誡一二?還不是陛下有命?

  李賓言悠悠的說道:「我便爭辯了幾句,胡少師便以于少保為例子,于少保如此剛正之人,在地方做事的時候,也是面面俱到,八面玲瓏之人,王振要對付于謙,弄的朝野沸反,最后不了了之,便是于少保的為官之道。」

  「陛下做事,尚且需要給地方各級官僚一些面子,比如這次的朝鮮王要隨大明南下西洋,陛下不就是看在當初濟州市舶司,首陽君看大明要,也是頂著朝鮮上下的反對給了,陛下自然要還這個情分,這人情往來,不就是個你來我往嗎?」

  「胡少師教訓的是。」

  在大明傳統士大夫的心里,既然這朝鮮王由大明冊封,那自然屬于大明的六合之地,那朝鮮便是大明的地方。

  你來我往,看似簡單,但是李賓言也總結了自己過去做事的風格,果決有余,圓滑不足。

  這人世間真是難處的地方,說一個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話,但說他「深于世故」也不是好話,至于這世故到底幾分才算是合適,想明白了,這做人也便是做明白了。

  李賓言的隨行車駕駛入了蘇州地面,江蘇巡撫和蘇州知府早已恭候多時。

  這李賓言仗著圣眷在隆,又仗著身后有松江京軍駐扎,在江南地面上,可謂是耀武揚威,做事狠辣,說從杭州府拿人,便直接帶著一眾校尉、衙役便去拿人,說要去蘇州府抄家,那是招呼都不打一聲。

  江蘇、浙江、鳳陽等巡撫、知府們,都是敢怒不敢言,在禮部尚書蕭晅挑頭要對付李賓言的時候,立刻便是墻倒眾人推,奈何李賓言的后臺就是大明皇帝,這后臺太硬了,硬到墻在眾人推之下都沒倒。

讓江蘇巡撫和蘇州知府意外的事兒發生了  李賓言回了趟京師,再回來辦事,也開始打招呼了,這李巡撫既然打了招呼,這禮數自然要到位,這不,江蘇地方官員,就到界碑處相迎。

「見過李巡撫。」江蘇巡撫周忠達帶著一眾官員見禮,江蘇巡撫巡撫地方掛的是僉都  御史的正四品的品秩,而李賓言是三品戶部左侍郎,官大一級,周忠達自然要先見禮。

  大明皇帝不喜跪,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誰沒事愿意給人磕頭?這往來見面便都是揖禮,身體肅立,雙手抱拳,左手在上,手心向下,微微俯身便是禮數。

  李賓言回禮笑著說道:「今日大明官船官貿出海禮節繁瑣,便耽誤了些功夫,還請周巡撫勿怪。」

  「不礙事不礙事。」周忠達也是愣了愣,趕忙說道,這面子給來給去,便都有了面子,你一點面子不講,我沒了面子,你自然也沒面子,你來我往大抵如此。

  「李巡撫,這吳塔宋氏的案子,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李巡撫盡管說話,咱江蘇地面,絕對通力協作,把案子辦好。」周忠達說起了正事,鼎力支持李賓言抄家。

  這吳塔宋氏可沒少使銀子、也沒少托關系,想走這周忠達的門路,左右還是想讓江蘇地方報個災荒,把這筆炒糧食期貨的損失攤到朝廷的頭上,反正是公家的東西,損失了也是公家損失,你周忠達又不損分毫。

  周忠達那是一厘錢都不敢拿。

  這寶源局的賬,都是要過計省的盤查,宋氏的案子只有不到二十萬銀幣,可是這十家加起來一百三十余萬的虧空,那是災荒二字能糊弄過去的?

  陛下可是大明的戶部尚書,這賬本最后直達天聽的時候,報災荒的各級官員,都要吃陛下的鐵拳,陛下平素里客客氣氣的,可是在查貪這件事上,可從來不含糊,多少人以身試法,試試便逝世了。

  你吳塔宋氏要是虧得褻衣都當掉了,虧得宗族都散了,朝廷就是想抄你也沒得抄,也拿你吳塔宋氏沒辦法。

  可是你吳塔宋氏有錢不還,最后虧空虧到朝廷頭上,玩起了左手倒右手的把戲,還想報災荒?

  這寶源局的收益可是內帑國努對半開,虧到朝廷頭上,也就是虧到了陛下頭上,陛下是冕服只有一套的皇帝,你讓陛下虧一百三十萬銀幣?

  在民間傳聞之中,皇帝陛下吝嗇至極,恨不得把一枚銀幣掰成十瓣花的主兒,你讓陛下虧一百三十萬銀幣?

  周忠達不敢報這個災荒,江蘇地方也沒人敢讓陛下虧一百三十萬銀幣。

  「我這招搖過市,倒是顯得叨擾了,奈何這案子諸府并辦,事涉浙江、江蘇、應天、松江,由某督辦,職責在身,不得不叨擾了。」李賓言頗為客氣的說道。

  李賓言為何不跟地方打招呼?

  還不是怕地方提前通風報信,或者干脆阻攔辦案,才不肯打這個招呼?

  但是這次打招呼,李賓言發現,其實他不應該把同僚們都看做是敵人,大家同朝為官,有些李賓言都不敢犯的忌諱,同僚們就更不敢了。

  他李賓言圣眷在隆,這同僚們有幾個有永樂劍的?

  大明長佩永樂劍這等尚方寶劍的僅有李賓言他一個人,他幾次歸還,陛下都不肯收回去。

  「哪里話,哪里話,只是某有個不情之請,李巡撫,這個案子,咱們江蘇地面的官員們,能不能觀摩一二?說來慚愧,這抄家,江蘇還真的沒會。」周忠達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觀摩學習辦案。

  說實話,李賓言辦案,雖然不近人情但是辦的樁樁件件,沒人能挑出毛病來,陛下圣眷,也不會圣眷一個無能之輩,這李賓言除了不夠世故之外,的確是能臣一個。

  周忠達原來是不敢提這種要求的,畢竟這是李賓言的絕活兒,人家立足之本,但是這一接觸,周忠達發現李賓言也不是傳聞之中,那般不好相處之人,便提了一個不情之請。

  「好說好說。」李賓言沒什么猶豫,笑著回答著。

之前李賓言和浙江的巡按御史、寧波市舶司鬧僵了,就是李  賓言不肯分享這松江市舶司經驗,最后鬧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下旨,李賓言才肯分說。

  李賓言的性子很獨,這么些年似乎對誰都不怎么信任,看誰都像是看曲阜孔氏那般。

  李賓言之所以將同僚們看作敵人,之所以性子這么獨,這和他當年在山東巡撫的經歷有關,兗州驛站被內外勾結的倭寇襲殺,而后一場高燒不退,李賓言都看到他爺爺在喊他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皇帝也不怪李賓言性子獨,這換個人這般經歷,性子也獨。

  這么些年過去了,李賓言總算是活回來一些,不再藏著掖著。

  周忠達大喜過望,帶著一眾官僚陪著李賓言一起前往吳塔。

  李賓言以吳塔宋氏為例,把這抄家的流程講解的非常細致,但是從盧忠哪里學來的抄家秘法,李賓言并沒有細說。

  盧忠,大明錦衣衛左都督,陛下手中最為鋒利的一把刀,乃是大明抄家第一人,李賓言、李賢、南鎮撫司鎮撫使楊翰等人的抄家本事,都是從盧忠那里學來的,哪怕是李賓言不講那些秘法,他的分享,也讓江蘇地面官僚大開眼界。

  李賓言沒講的內容,其實才是重點,如何查清楚目標到底有多少資產,有多少是代持的資產,有多少左手倒右手的買賣,有多少藏銀,想弄清楚這些,都是不宣之秘,等閑不足與外人道也。

  用盧忠的話說抄家是個細致活兒,你把宅子里的銀子掘地三尺抄出來,那不算是本事,能把盤根交錯的資產理清楚,弄明白,才算是本事。

  而知道這些,需要用到的一些手段,比如收買家人,比如在民間走訪,比如深入探查,比如查賬,比如探查銀路,這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需要在實戰中,不斷的總結經驗教訓,方能大成。

  李賓言最后總結性的說道:「胡少師訓誡某,跟某說了一番話:說這自古以來,歷來造反的都是種田的人,他們手里才有幾個銀錢?榨干了能榨出幾滴油來?榨著榨著把最多的、種田的莊稼漢逼反了,那便是氣數已盡的時候了。」

  「西漢末年,王莽篡漢,若不是他要弄井田法,把這百姓逼到了絕路上,這綠林赤眉鬧起來,新朝氣數哪里能只有短短十四年?這東漢末年,若非這黃巾軍攪動天下,這東漢天下還是劉氏天下。,

  「別說這行商的,勢要豪右們想造反,都不可能成,這幾千年來,就是這藩王起事能成事兒,不過靖難一役耳,燕府一家也。,

  就這一個燕府靖難,那還是建文君配合的好,但凡建文君配合的差點,燕府想奪天下,也是不大可能的事兒,兵推棋盤上,大明皇帝手持太子府,不用興安出手,都能把料敵于先的于謙、疲兵再戰的石亨打的潰不成軍。

  在地方就說地方事兒,地方抄家最大的顧忌就是把人逼反了,沒法向朝廷交待,可事實上,李賓言抄了這么些年,也沒見哪個勢要豪右之家,敢造反的。

  抄家頂多是首惡被拿去了腦袋,這造反,可是全家所有人的腦袋。

  西漢時,從漢高祖起,一百多年遷豪戶守陵,一茬一茬的割,也沒見哪個勢要豪右之家敢造反的。

  李賓言帶著一眾緹騎們抄家,在日暮時分,便把事情處理的干干凈凈,讓蘇州地方官員,嘆為觀止能做到李賓言這么干凈利索,甚至只有李賓言這一半的功力,還愁沒有圣眷?

  該人家李賓言圣眷在隆,這談笑間,就把抄家這么大的事兒,辦的利利索索。

  「李某這便告辭了。」李賓言看著日頭,笑著說道:「諸位留步,不必遠送。」

「李巡撫,這都日暮了,要不就留在吳塔,某也盡地主之誼,順便再討教一二。」周忠達驚訝無比,這上官都到地界了,就是不撈那么多的油水,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周忠達都做好大出血的準備了,那連揚州花魁的畫船都打了招呼,哪成想,這么晚了,李賓言居然還要回去?

  「松江府就這般,事兒多,回去還要處置一些事兒,就不多留了。」李賓言去意已決,讓他世故他可以世故,可是讓他精于世故,他真的不擅長,他就沒那個天分。

  周忠達看李賓言的態度堅決,便不再多留俯首說道:「送李巡撫。」

  「好說。」李賓言上了車駕,一行人連夜奔著松江府回去了。

  周忠達看著李賓言的車駕,看了許久才說道:「這李巡撫啊,終于是把官兒做明白了。」

  于謙曾經提議讓李賓言回京,一旦大明軍北伐全軍覆沒,李賓言就是于謙挑出來的那個接替他的人,于謙看人很準,李賓言若是把性子特立獨行稍微改一改,便是賢臣。

  能臣能不能,看的能力,賢臣賢不賢,除了能力,自然還看名望。

  李賓言不能去天邊看看,自然要把這官兒給做好,做通透,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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