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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每天一個朝堂小妙招

  于謙聽到陛下詢問,閉目良久,才開口說道∶「陛下,若是大明軍如此潰敗,那想來,是欠餉已久,軍士饑不果腹,骨瘦如柴,平日務農并無備戰,疲于奔命而無絲毫軍力,倉促上陣,又沒有任何的士氣,再加上輕敵才能導致如此潰敗。」

  「敗到一路潰敗其余兩路大軍皆風聲鶴唳,作鳥獸散。」

  這個時候,就突出陛下的作用來了。

  陛下會讓軍士們餓著肚子打仗嗎不會,陛下寧愿自己餓著肚子。

  陛下會讓軍士們欠餉數載領不到餉銀嗎景泰年間發餉是月初就發本月餉銀。

  陛下會讓大明軍士用著生銹的長短兵,斷了弦兒的弓箭去殺敵嗎不會,非但不會,陛下還搞出了黑龍炮,造了兩艘戰艦,渾身長滿了炮管。

所以,景泰年間的大明軍,怎么可能敗到喪失了軍隊的基本組織度的地步  大明不是沒有這樣的慘敗,土木堡之戰就是這樣的潰敗,出征之前,京營是什么樣的狀況,大明的文武們都清楚的知道,所以英國公張輔和兵部尚書鄺堃才極力反對。

  但是最終在皇帝的意志下,土木成行,成了大明身上一道深不見底的傷口,十年已過,陛下仍然憂心當年時,甚至成了心病。

  即便是興文偃武二十四年,大明京營戰力尚可,若非稽戾王的駐蹕意決戰,土木堡之戰也不至于打成這個模樣,在這個過程中,指揮因素占了極大的比重。

  「于少保所言,也是朕想說的,不要輕敵,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后勤朕可以用內帑去保證,但是輕敵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朱祁鈺順著于謙的話,將自己的觀點表達的非常明白。

土木天變,說到底還不是稽戾王輕敵所至  覺得瓦剌人是土雞瓦狗,只要他去,就能贏。

  分兵,并沒有什么錯,戰術沒有問題,那就是看發揮了。

  「于少保,朕打算給鄺堃榮祿大夫、少保,賜謚號忠肅,入英烈祠,上英烈冊,給他兒子鄺儀一個不視事兒的閑散官,不知于少保意下如何」朱祁鈺斟酌了下自己的想法,準備給鄺墊正名。

  「臣以為善。」于謙頗為認同的說道。

  朱祁鈺又看向了石亨問道「武清侯以為呢」

  」我也一樣,沒啥意見。」石亨當然知道陛下要做什么,給鄺堃正名,就是給稽戾王的墓志銘刻上一道名曰羞辱的痕跡。

  鄺塋是永樂九年的三甲進士,鄺塋在財經事務上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在剛當進士不久,鄺堃就解決了南京假通寶橫行害民之事,抓了數十個盜鑄豪戶,不顧任何人求情,上奏請斬。

  在倭寇進擾遼東時候,有一百多個戍守的巡檢司軍士失職遭到都察院彈劾,鄺塋領皇命查辦此時,最后發現這些軍士并沒有擅離職守,而是擊退了倭寇,但是登記倭寇的功勞簿被巡檢司書吏搞丟了,才鬧出這種丑聞和誣告來,鄺墊據實稟報,請旨饒恕這些軍士。

  而鄺堃在陜西任按察副使,更是明察秋毫,在陜西混了個青天的稱號,陜西治安清肅,貧寒之地終于有了喘息之機。

  鄺塋在軍事也多有建言,陜西邊方的很多方略都是鄺塋在的時候提出更易,至今仍在沿用。

  而在土木堡之戰中,作為兵部尚書鄺塋更是多次直諫,結果惹惱了稽戾王在門外跪了一夜,最終鄺墊也沒見到稽戾王,死在了亂軍之中。

  比較有趣的是,在原來的歷史線里,給鄺堃謚號、贈官、設立祠堂的時間,是在成化初年。

  明英宗的大兒子朱見深登基之后,給鄺墊正名了。

給鄺墊正名,那不等于說明英宗不聽諫言,導致土木堡的恥辱喪師,這不是昏聵的表現嗎朱見深這么做,不是在傷他爹的面子嗎  朱見深大抵是不太在乎他爹的面子。

  因為土木堡前前后后的所有事,都是朱見深登基后,找當事人修的史,明英宗在這個過程中,做了什么,說了什么,都記錄的清楚明白。

  朱祁鈺之所以這個時候提出給鄺墊正名,是學的胡淡的招數,叫舊事重提,把這件事勾出來,喚起當年京師痛苦而恥辱的記憶,而后為自己的北伐做籌備,凝聚人心。

  胡淡不愧是狗斗了五十年的朝堂常青樹,這些小妙招,極為好用。

  講武堂聚賢閣議事廳,陛下的心腹們,達成了一致,而后由兵部聯名襄王朱瞻堪.昌平侯楊俊送文華殿廷議。

  朱祁鈺這剛用了午膳,還沒消食兒,就看到了戶部尚書沈翼提著下擺,急匆匆向著聚賢閣而來,很快在小黃門的帶領下走進了講武堂。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翼行了個大禮。

  朱祁鈺眉頭緊蹙的看著沈翼說道「免禮,今天怎么如此生分」

  進門就叩首,這不符合以前接見的習慣,朱祁鈺是不喜歡人動不動就下跪,所以私下接見,很少讓臣工下跪,但是今天沈翼這上來就跪,顯然是有話要說。

  「臣聽聞陛下要興兵北伐,特意前來。「沈翼站起來說明來意。

  「怎么沈尚書反對北伐嗎的確糜費鉅萬,那么遠的地方又守不住。「朱祁鈺倒是不意外的說道。

  沈翼諢名沈不漏,那是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主兒,歷來戶部尚書都是堅定的反戰派,打仗花銷實在是太大了。

  「那倒不是,臣是來跟陛下對一對這北伐的軍備所需,早日籌備。「沈翼搖頭。

  他并沒有反對北伐,而是來問陛下要軍需清單的,陛下動兵喜歡料敵從寬,這籌備需要的時日更久,早做準備才好。

  「哦,軍備的單子,朕還打算等到廷議之后,再送戶部。興安,把單子給沈尚書。」朱祁鈺頗為意外的說道。

  他心中疑慮更重。

既然不是反對,沈翼為何進門就跪往日里蹬鼻子上臉跟皇帝討價還價的沈尚書哪里去了  沈翼看完了單子,放進了袖子里。

  「有困難嗎」朱祁鈺笑著問道。

  這些年陛下打仗的慣例就是料敵從寬,軍備都是多多益善,陛下這份單子,倒是意料之中,他搖頭說道「沒有。「

  「嗯。「朱祁鈺感覺氣氛有些古怪,只是依舊按照過往的奏對詢問著戶部諸事。

  最近戶部剛剛結束了年底大計,這剛喘了半天的氣兒,就又碰到了陛下要動兵,而且是遠征,這又得忙到腳打后腦勺了。

  「去年起,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戶部這件事辦得很好。」朱祁鈺對這件事極為看重,四差銀就是一座百姓頭上的大山,想要一下子把這座大山搬走不現實,但戶部一直在做,而且進展極快。

  「臣有時候就擔心,這人多了,這勞保局的工作難以展開,普遍違法,就不好查處了,于少保也曾說過,這些勢要豪右們都保持著高度的默契。」沈翼有些擔心的說道。

  人一多,這勞資關系就不好處置,這些勢要豪右們一句,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道盡了其中的艱難。

  朱祁鈺倒不是很贊同的說道∶「勞保局保護勞動,靠的是律法,這根準繩攥在朝廷的手里,不聽話就勒死他,這不聽話的死的多了,自然把聽話的剩下了不是」

  「寄希望于勞動關系自發性改善,是一種幼稚,人少了,他們就不膠剝了嗎「

  「不能奢求他們良心發現,更不能奢求這個世道自己會變好。」

各種勢要豪右們私下里叫皇帝活閻王,不是沒有道理的,不聽話的都殺了,可不就只剩下聽話的了嗎  沈翼細細琢磨了下說道∶「臣謹遵圣誨。陛下,臣還有一事,臣請致仕的奏疏,還請陛下恩準放歸依親。」

  朱祁鈺一直盯著沈翼看,他思考了許久才問道「沈尚書這心里對朕有怨氣啊,北伐真么大的事,商議的時候,居然沒叫上戶部尚書,所以才致仕請辭」

  「臣不敢!「沈翼嚇得一個激靈立刻俯首說道∶「臣僭高位多年,未立寸功尸位素餐,朝臣早已多有指摘,臣實在汗顏竊據高位,誠請陛下恩準。」

  「嗯「朱祁鈺終于品出了不對勁兒來,沈翼這個戶部尚書的位置本來就管著各官署的預算,這是個得罪人的活兒。

  顯然,沈翼聽到了什么風聲,沈翼算賬算的明白,可是這算計,他算不過一幫專門的害人精,斗不過,又沒有那么多的圣眷照拂,自然只能避其鋒芒了。

  政斗中,能夠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已經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兒了。

  「沈翼,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你詳細說說。」朱祁鈺選擇了把話挑明白了說。

  沈翼猶豫了半天,還是說道∶「臣…臣確實是聽到了,戶部的司務最近聽到了些風聲。「

  朝中的司務是九品官,就是各官署的秘書處,這些司務們,官位不高,可是這消息個頂個的靈通,彼此之間的消息不問來路,但求可靠。

  這些消息,九成九都是極為可靠的。

  顯然,沈翼怕了,他心里不是有怨氣,是沒底氣。

  沈翼怕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不怕才怪,就那些斷子絕孫的手段,潤物細無聲,的確是難以應付,若非襄王的圣眷足夠厚重,早就遭重了。

  朱祁鈺認真的回憶了一下,才發現這些事兒是從搞李賓言開始的,之后就是襄王,現在是沈翼,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軟柿子,好捏。

  「興安,把朕準備給沈尚書的奇功牌拿來。」朱祁鈺對著興安說道。

  奇功牌是早就準備好的,是對沈翼提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并且堅決執行和貫徹的嘉獎,而且朱祁鈺一直等政策落地,派出了緹騎去探訪,才最終決定給沈翼。

  這牌子早就打好了,上面還寫著沈翼的名字,朱祁鈺本打算等到過年的時候,上告宗廟后,再頒授奇功牌。

  但有人不想讓沈翼過年。

  「這這,臣何德何能,這滋生人丁永不加賦,臣只是提議,都是陛下主持,方有今天的成效,這這…「沈翼看著興安端上來的奇功牌,上面還銘刻著事由與姓名,一時間有些慌神。

  他提出來了,但是他做不到,最后還是陛下一力主持才有今天,他就是做了些本職工作罷了。

  「不要啊,不要朕收回去了。」朱祁鈺笑著說道。

  「要要要!」沈翼接過了奇功牌,恭恭敬敬的行禮,俯首說道∶「臣叩謝天恩。」

  「不瞞你說,這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朕也給朕自己打了一塊,你都說了,這個功德,朕也有一份不是「朱祁鈺示意沈翼平身,解釋了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奇功牌,朱祁鈺也領了一塊,這是他的第二塊。

  朱祁鈺的第一塊是京師之戰,上陣奪旗拿回了稽戾王那燒了半面的龍旗大露拼了命掙來的。

  而這第二塊,就是十年之后的今天了。

  朱祁鈺自己一共就兩塊,可見滋生人丁永不加賦這奇功牌在他心里的地位。

  這塊奇功牌給了沈翼,就代表著從今天起沈翼沈尚書,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像北伐這種機要事兒商議,是要叫上他的。

奇功牌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賀章為了坐穩左都御  史的位置,把右手都丟了,成了獨臂御史。

  朱祁鈺對著沈翼說道「朕這皇位啊,一來是祖宗庇佑,二來,就是民心所向。朕有一塊參政議政的通政司七品官牌,專門用來行走體察民情。」

  「得民心者方能天下,才能安天下。「

  「陛下圣明。「沈翼收好了奇功牌,底氣立刻就足了。

  沈翼走后,朱祁鈺的臉立刻變得冰冷,他知道,有些人活得不耐煩了,著急去解刳院里住下。

  「盧忠,帶著緹騎,把這個在背地里使陰招的家伙,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揪出來。「朱祁鈺對著陰影處的盧忠說道。

  盧忠平日就在御書房,只是他待的位置如同把自己融進了陰影里,很難看得到,作為朱祁鈺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朱祁鈺這些年已經很少動這把刀了。

  刀什么時候最讓人害怕在鞘里的時候。

  錦衣衛這把刀很多年沒有亮出來,有些人已經忘記了被錦衣衛支配的恐懼,朱祁鈺很有必要幫他們好好回憶回憶,那種發自骨髓的顫抖。

  這些文官們的逼逼賴賴,大多時候都是一些無聊的話,但是總歸有那么幾句是有用的,大明有三司,錦衣衛是法司之外的法司,法司之外有法司,朝廷之外有小朝廷成何體統。

  非常時刻,就要動用非常手段,大明即將迎來永樂年后的第一次遠征,事關重大不容有失。

  陰影中的盧忠走了出來,俯首說道「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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