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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朱祁鈺希望他在位的時間內,大明可以實現小農經濟到商品經濟的轉變。

  這個轉變的過程中,需要海量的貨幣做為交易支持,而且還要保證貨幣的流通性,否則就會出現眼下的局面,大明進入冬序。

  貨幣的流通性并不是一個可以直接觀察的金融現象,但大明卻有奇特的表現現象,而且被大明朝廷所觀測到,那就是大明鹽引價格。

  當鹽引價格持續攀升,則代表大明貨幣數量不足,需要鹽引進行補償;若是鹽引維持在穩定的價格區間,則代表大明貨幣數量供應正常,不需要鹽引補償;若是鹽引價格持續下跌,則代表貨幣超發,需要控制貨幣的投放。

  大明鹽引,作為大明貨幣健康的晴雨表,是戶部尚書金濂當年勸說大明皇帝行鈔法的重要依據。

  在小農經濟蛻變這個過程中,大明需要不斷的提高生產力,來完成商品經濟的商品生產。

  比如大明官廠為主的鯰魚效應,大明在南方諸多省份實行的農莊法試點,都是踐行大明公有制經濟為主體的重要方略,是刺激大明生產力的主要方式。

  而另一方面,朱祁鈺大興教育,分科治學,設立十大歷局,官方主導發明創造,已經有了飛梭、多錠紡車、水力螺旋機、水力織布機等多種機械;并且大肆推廣度數旁通,來實行大規模生產的前置規范化。

  小農經濟蛻變的過程中,大明要從小規模學徒制小作坊,轉變為自由雇用勞動關系進行大規模生產。

  那就需要將大明百姓從土地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參與雇用,參與大規模生產。

  這些都是朱祁鈺要在大明小農經濟蛻變的過程中,承擔的責任。

  而以工代賑,是大明朝廷干預經濟的主要手段,是一個良好的契機,但是這個契機,非常的昂貴。

  有多昂貴?

  上億銀幣。

  這么昂貴的成本之后,大明將會得到什么?

  朱祁鈺踐行了自己的諾言,繼列祖列宗的遺志,將大明的官道驛路,從軍事、皇權命脈建設成為大明的經濟大動脈。這對他本人皇權的穩定,是一種強而有力的支持。

  大明因為大規模的以工代賑,大明朝廷計省審計、工部派遣、吏部大計等等,得到一整套的朝廷引導以工代賑的方法和實踐經驗,這種實踐經驗的彌足珍貴,可以為日后出現的冬序,帶來足夠的借鑒經驗。

  大明將會因為商品流通速度的加速帶來的大量需求,長期穩定的增加大量的工坊,優勝劣汰之下,大明的生產力會在自然選擇之下,飛速提升。

  最重要的是,大明將會形成一條新的經濟內循環,一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經濟內循環。

  大明百姓用勞動創造價值,這些價值以銀幣為表現形式,通過稅收、正賦、徭役等形式回流到大明朝廷國帑,國探再以工賑的方式,將這些銀幣進行按勞所得的分配,實現財富的再分配。

  這才是完整的“凱恩斯主義”,國家為主體干預經濟的魅力所在。

  這個過程是曲折的,是艱難的,昂貴的,同等的,收益上,大明可以完成小農經濟到商品經濟的蛻變。

  僅此一條,朱祁鈺都勢在必行。

  至于錢從哪里來,自然是要苦一苦大明的勢要豪右了。

  百姓手里才有幾個錢?為難一萬戶泥腿子,不如吃大戶。

  朱祁鈺在操閱軍馬結束之后回到了講武堂,對著興安說道:“大明九成的勢要豪右之家,都是侵吞大明國帑發家的,還有一成是挖老朱家的墻角發家的,而且都帶有典型的掠奪式的強盜行徑。”

  “而且他們劫掠了這些財富之后,埋在自己家的豬圈里,或者干脆像孔府一樣,搖身一變,變成倭國人,大明朝廷便變得鞭長莫及。”

  “匈奴、突厥、鮮卑、契丹、蒙兀、女真,這些如常劫掠大明邊方百姓的糧倉的劫匪,和這些勢要豪右之家,并無什么區別。”

  “勢要豪右之家到底侵吞了什么?”

  “他們侵吞的是大明建立以后,所有大明百姓集體創造的價值與財富,還有規模龐大的官廠、造船廠。”

  “這也是為何大明勢要豪右之家的面目丑陋,他們和劫掠大明的奴酋,一模一樣。”

  “陛下英明。”朱祁鈺的這番話被興安記載了心里。

  興安一直有些疑惑,為何陛下總是苦一苦勢要豪右之家,現在一聽,終于明白。

  合理。

  勢要豪右是竊賊,是小偷,他們挖了大明的墻角,挖了老朱家的墻角,作為大明皇帝,作為老朱家的大宗正,作為大明所有百姓的君父,自然有資格問他們討債。

  “所以讓孫炳福加大寶源局的吸儲,朕在日后五年之內,至少要消費近億銀幣,那么就需要寶源局在這五年之內,吸儲七千萬兩以上的白銀。”朱祁鈺對著興安說著自己的決定。

  大明在未來五年需要吸儲近億白銀,考慮到料敵從寬、大明銀根比例等等,寶源局至少要吸儲超過一億兩白銀,才能滿足陛下的饕餮般的胃口。

  興安確切的知道,陛下的所作所為,和隋煬帝楊廣征調兩百余萬民夫修大運河是有本質上的區別,這個區別就在于,陛下所為,會付勞動報酬,而且待遇極佳。

  而且在冬序之下,以工代賑迫在眉睫。

  “陛下,朝陽門外的柳七現在無業了。”興安提起了一個人名,柳七。

  柳七第一次帶著孩子在米鋪門前和陛下偶遇,柳七誤以為陛下是個買孩子的達官顯貴。

  這在大明京師并不罕見,雖然養濟院又很多乞兒,但是大多數都有五弊三缺,健全點的孩子,都是排著隊領養。

  而后陛下南下時,在南京城內,再次偶遇了柳七,柳七是領了工部的差,押解大量的景泰通寶下南衙平抑物價,兌換舊錢。

  陛下凱旋之時,柳七也在朝陽門外朝圣,才知道了那人是陛下,后來陛下還專門和柳七在朝陽門外喝了壺茶,柳七的第一個孩子死了,不過柳七買了條平底漕船,還準備新娶個妻。

  這幾年,柳七的漕船效益還不錯,但是隨著凜冬將至,柳七的漕船停一天就損失一天,停靠在碼頭需要付錢,要給漕幫交份子錢,還要給漕船的工匠們勞動報酬,柳七這又把駁船給賣了。

  興安為何要提這么一嘴?

  因為在他看來,立刻調低勞動報酬的最低標準、利柄干涉大明財經事務二選一,火燒眉毛,必須要做了。

  連柳七這種有一定的勞動資料的上農百姓都已經迫于生計賣掉了勞動資料,再不動手,大明的財經事務再挺一段時間,怕是要全面崩盤了。

  到那時,各地民亂四起,大明立刻變得風雨飄搖。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三寸,指的是心臟,因為一個成年人的心臟,大約就是在長寬高三寸左右。

  一日無常,多指死去。

  人活著的時候,千般計較,萬般籌量,耗費無數心力,做人做事,一旦有一天出了意外,那便是萬事皆休。

  人如此,國亦如此,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朱祁鈺點了點頭,大明自從景泰七年十月份確切的知道了大明冬序已至,并且在鹽鐵會議上專門討論之后,一直在做以工代賑的準備,第一期的投資已經開始,傳詔四方,設立水泥官廠已經開始啟動了。

  “這次的春闈什么時候放榜?”朱祁鈺已經朱批了前三甲、進士出身第二甲、同進士出身第三甲,共計三百五十名進士名單,這幾天就應該放榜了才是。

  興安俯首說道:“明日放榜。”

  景泰八年春二月二十三日,晨鐘敲響,大明京師在晨曦朝陽之中蘇醒了過來,無數的百姓從坊間魚貫而出,紛紛涌向了東華門外。

  夜色漸淡。

  禮部昨夜燈火不休,已經將名單最后核準,并且寫好了黃榜,只待晨鐘敲響之時,就將黃榜張貼。

  榜頭豎粘黃紙四張,濃墨重筆的寫著及第考生的名單。

  禮闈新榜動京師,九陌人人走馬看。

  人潮涌動,觀者如堵,不光是舉人們前來觀榜,湊熱鬧的也多,榜下抓婿的也不在少數。

  景泰五年,國子監的學子們從東面踏破了東華門外張榜的圍設的棘籬墻,差點把貼榜文的墻也給推倒了。

  今次放榜,這榜墻之外,圍了一圈半人高的圍墻,水泥筑,絕對不會再被踏破了。

  在東華門外、護城河側,有一樓,名曰唱經樓,又名狀元樓,有正殿、春秋樓,通廊溝通,布局整體呈“工”字形。

  唱經樓頂部為十字歇山頂,座上周圍為浮雕游龍牡丹紋孔雀藍琉璃欄板,在春日暖陽下光彩奪目。

  許多考生聚集在唱經樓下,懷著緊張的心情等待著樓上書吏唱名,說到底還是有些僥幸心理,怕自己在東華門外漏看了。

  有一書吏,上二樓,抑揚頓挫的不斷唱名,唱到誰的名,就會有一人登樓去,往往這個時候,所有的學子們,都以一種艷羨的目光看著上樓之人。

  上樓之人,即為中榜及第之人。

  即便是第三甲的同進士出身,那也是萬萬學子之中的人中龍鳳。

  而上樓之后,舉人勘合身份之后,來到長桌之前,用金色染料書寫喜帖,這份喜帖會送往家鄉,由提學官領受遣人送回家中,光耀門楣!

  正是那:都中紙貴流傳后,海外金填姓字時。

  金科狀元郎名叫黎淳,乃是湖廣岳州府華容人,就是曹操走的那個華容道,時年已三十四歲,他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又在喜帖之上,寫道:狀元本是天生定,故遣嫦娥報姓名!

  何等的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浙江橫林費亦應,同進士出身第一百四十三名,請進士登樓!”書吏大聲的喊著。

  費亦應站在臺下,一時間有些恍然,他居然真的中了!

  雖然只是第三甲同進士出身,不過也是中了進士,入了官的門檻,他已然看過了黃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依舊是有些茫然,聽到了書吏的喊聲,才回過神來,臉色帶著驚喜,大聲的喊道:“咦!中了,我中了!”

  書吏看著人潮涌動,繼續看著:“直隸津口羅炳忠,同進士出身第一百四十六名,請進士登樓!”

  羅炳忠,襄王府長史,和襄王殿下奔逃京師躲避叛軍,又扈從殿下南下貴州出生入死,隨后又和襄王殿下一起闖了一趟和林,震懾阿剌知院,在大寧衛為大明王化韃靼嘔心瀝血。

  羅炳忠拿了份喜帖就離開了唱經樓,他的家人都住在官邸里,壓根就不用往津口送喜帖,而且他昨天就知道他中榜了。

  確切的說,昨天在襄王府辦差,襄王就告訴了他可能中了,羅炳忠當時也是一愣,并沒有多少欣喜。

  他的官兒是個王府長史,看似是不入流的師爺,但他是至德親王的長史,這進士出身對他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之時,他也不需要這個。

  若是真的想離開襄王府,他和鄭王府長史周瑛一般,加入大明反腐廳,起步也是大使,正七品的京官,前途不可限量。

  但他和周瑛的情況完全不同,周瑛的親王鄭王殿下,首先不是嫡皇叔,其次鄭王殿下不視事,不領差,周瑛可以離開,即便是到了反腐廳,有點風吹草動,周瑛也會提醒在京的鄭王,比如上次張昭移宮案。

  他羅炳忠這輩子都沒打算離開襄王府。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或者他的腰劍捅進襄王殿下的心口,或者襄王以至德美名薨逝之時,他這個長史才算是當到頭了。

  這也算是生死契闊。

  有時候羅炳忠就在想,能寫出人生三境、利柄論、論公德的襄王殿下,真的不知道他帶著一把腰劍,隨時要他的命嗎?

  大約是知道的,可襄王殿下留他在身邊,大抵是讓陛下安心的手段之一。

  “殿下,喜帖拿來了。”羅炳忠拿著喜帖回到了襄王府,頗為平靜的說道。

  朱瞻墡略微富態了幾分,結果了喜帖看了半天,才拍桌而起大聲的喊道:“好!很好!”

  “咱襄王府也出了個進士,以后看誰還說我大明親王不學無術!好的很,來人,看賞!今日王府大宴!”

  朱瞻墡賜了五百銀幣給羅炳忠,酬賞其金榜奪名,而且襄王府上下人人十枚銀幣賞賜。

  還辦了一場大宴,把羅炳忠的親眷也請到了王府,可勁兒奏樂,可勁兒舞來慶祝。

  襄王朱瞻墡,向來對人不薄,而且非常有錢,更何況和他同生共死這么久的羅炳忠。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朱瞻墡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擔憂說道:“羅長史啊,這春闈結束了,陛下就該南巡了,咱呢,又要去奉天殿坐四方凳了,這是第四次了。”

  “羅長史,你要護孤周全。”

  “論公,孤是大明嫡親王,孤在京安安穩穩的監國,處理大小國事,陛下才能在南衙竭力施為,大明冬序之害,你我共見,凄凄慘慘戚戚。”

  “論私,咱們生死之交,一起在襄陽躲過兵禍,一起在貴州斗過苗民,一起在和林面對瓦剌人的彎刀。”

  “你定要護孤周全!”

  現如今,羅炳忠不一樣了,他現在是進士了。

  羅炳忠有點莫名其妙的看著朱瞻墡,這話有些奇怪,他中了進士,就不是他了嗎?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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