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國的大石老了,久居蘭宮不出;康國的太子瘋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整個康國的百姓,瓦剌人、突厥人、蒙古人、烏茲人等等,都切實的知道一個消息。
那就是王復切切實實做了權臣。
所有戎事、政事,皆由王復一人決定,也先被王復徹底架空。
當王復做了權臣之后,康國并沒有任何的變化,因為這些本來都是王復在處理。
相反,一直擔心火并的占分配階級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包括瓦剌諸部的臺吉、突厥諸部的特勤、烏茲別克人的部族首領,他們更不希望發生火并。
因為火并,就會出現分配階級的變化,相比較火并,他們更喜歡一個穩定的康國。
康國的百姓也松了口氣,撒馬爾罕常年處于頂層火并的狀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再平常不過,只要撒馬爾罕不亂起來,康國就會穩定。
百姓們也喜歡一個穩定的康國。
王復做了康國實質上的王,在陳循帶領著使團進入撒馬爾罕,王復跪迎圣旨之后,王復這個康國的王,得到了大明的認可。
而王復投桃報李,減免了五成大明入康國的鈔關稅緡。
“天山商路的堪輿圖,所有的山川、水文、崗哨、暗哨、雷區示意等等,都在這里了。”王復將一張布防圖交給了陳循,這是康國給大明的禮物。
是大明和康國和平共處的基本條件。
撒馬爾罕至碎葉城,碎葉城至阿拉山口,阿拉山口過艾比湖延阿西特蘇河東出至百泉鎮,走天山北麓山道一直至輪臺,就是天山商路的主要城池。
走過輪臺,出天山隘口便是安樂(吐魯番)城,復東行七百里便是哈密。
輪臺(烏魯木齊),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的輪臺。
西漢時輪臺叫車師六國,漢屬西域都護府。
貞觀十四年,唐太宗李世民在天山北麓設庭州,下轄四縣,輪臺就是四縣之一。
貞觀二十二年,唐太宗李世民在天山北麓隘口建輪臺城,輪臺成為軍鎮,扔隸屬庭州,輪臺鎮的靜塞軍,為大唐守衛絲綢之路長達百余年,一直到大唐丟了西域,輪臺和靜塞軍的大名,便只出現在文人墨客的文字之下。
而此時,輪臺以西的天山商路在康國手中。
輪臺以南至哈密,在哈密國將軍也密力火者手中,而哈密國的都城并不在哈密,而是在安樂城。
嘉峪關、瓜州、哈密、安樂、輪臺、百泉、艾比湖、阿拉山口、碎葉城、撒馬爾罕,沿路主要城池的山川、水文、防務等等,都到了大明的手中。
“輪臺歸我大明。”陳循擺出了自己的條件,如果康國需要大明的支持,那么輪臺鎮這個天上北麓的礙口,必須歸大明管理。
王復倒是頗為平靜的說道:“飛地嗎?大明和輪臺還隔著一個也密力火者吧。”
陳循看了眼伯顏、和碩、阿史那合霍等人,才繼續說道:“不勞王咨政操心,這是大明的事兒,一個貳臣賊子,既然叛出大明,就不要過問大明事了。”
貳臣賊子,十分的刺耳。
王復被噎了一下,蘭宮咨政大院議事廳內,立刻變得寂靜了下來。
王復和哈密國將軍也密力火者一樣,都是權臣,都是實際上的王,同樣有實無名。
陳循這指著鼻子罵,讓康國和大明的談判,變得十分的僵硬。
陳循看著王復如同便秘一樣的神情,才不咸不澹的說道:“也密力火者想要對大明朝貢,大明答應了,但是換取了哈密、安樂(吐魯番)城的駐防,輪臺城并非飛地。”
陳循解釋了大明為何要輪臺鎮,這地方易守難攻,大明不是無法攻打,而是在攻打的過程中,有太多的變數,對于大明而言,攻打輪臺,是一場軍事冒險。
一旦康國和也密力火者聯合,大明攻打輪臺便會腹背受敵,如果能夠通過談判獲得,那大明便可以減少無所謂的傷亡,慢慢蠶食也密力火者,最終建立西域行都司,將整個西域囊括大明四方之土之內。
這也是為何陳循愿意坐下來的原因。
王復喝了口茶,不住的點頭,蒙頂甘露他也有,味道十分的純正,他不咸不澹的說道:“別說一個輪臺,就是大明要阿拉山口,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大明打的下來,盡管拿去。”
王復這一句話,又讓這場談判,變得僵硬了起來。
伯顏帖木兒看著王復和陳循互嗆,心里忍不住的滴咕,他猜測王復是大明的人,但是看這架勢,一丁點都不像。
陳循作為大明文淵閣大學士,內閣首輔,若王復真的是奸細,陳循能不知道?
若是陳循知道,怎么還一句一個貳臣賊子?
若是王復真的是大明的奸細,此時順勢答應大明的要求,割讓輪臺鎮便是,為何態度又如此的強硬?
伯顏帖木兒陷入了迷茫,這王復到底是不是大明的奸細?
王復嗤笑一聲,不屑的說道:“大明打的如意算盤倒是不錯,輪臺歸大明所有,那艾比湖和百泉鎮無險可守,大明占領整個阿拉山口以東,指日可待。”
“若是有膽,就自取便是。”
陳循嘴角抽動了下,甩了甩袖子說道:“康國要什么?”
王復玩味的看著陳循,笑著說道:“一、康國入大明鈔關稅賦減免五成;二、在輪臺設置貢市,不得以銀幣、景泰通寶結算;三、輪臺軍鎮駐兵不得超過萬余;四以輪臺為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停匿助捕;五、大明每年供銀十萬,絹二十萬匹,至百泉鎮交割;”
康國入大明鈔關稅賦減免五成,是和康國減免大明四成相對應。
貢市設立,代表康國這個藩屬國與眾不同的地位,貢市代表的是日常化貿易,而非每年、每三年、每十年一次的朝貢。
輪臺駐軍的限定,是保證百泉、艾比湖、阿拉山口等地的安全。
輪臺為界,逃亡罪犯互相引渡,自然是因為當初河套渠家人的歷史教訓。
而最后一項,明面上是助軍旅之費,其實就是租賃輪臺費用。
每年十萬銀幣,二十萬匹絹。
王復自問,他開的條件并不過分。
伯顏、和碩、合霍等人聽王復說完,整個人都挺了起來,互相看了幾眼,根本無法掩飾彼此的震驚!
這王復已經不是獅子大開口了,這是在漫天要價!這是在欺天啊!
旁的不說,就這十萬銀幣、二十萬匹絹的助軍旅之費,就非常的離譜!
這是問大明要軍餉?!
陳循聽完王復的條件,臉色變得醬紅,指著王復,連點了數下,才大聲呵斥道:“王復,你午時三刻的大夢還沒醒嗎!”
午時三刻是一日陽氣最盛的時候,陳循說王復在做白日夢。
王復頗為平靜的說道:“不答應,就自己取,不瞞陳學士,也密力火者的使者也在撒馬爾罕。”
“你威脅我?”陳循看著王復不可思議的問道。
王復一樂,羊裝大驚的說道:“呀,陳學士學聰明了,沒錯!顯而易見,我就是在威脅你啊!”
和王復談判,已經七十三歲的陳循得虧是沒有什么基礎病,否則早就被氣死了。
“哼!”陳循再次甩著袖子,大怒離開。
伯顏看著大明使者離去,才開口說道:“王咨政啊,要鈔關減免,還要貢市,這也就算了,還要助軍旅之費,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太貪心!
大明已經派出使者,正式確定康國的法理地位,并且將康國納入了大明的朝貢國,甚至還簽訂了貿易協定。
陳循出使康國,這是一個態度,表明了大明就是康國的靠山。
無論是奧斯曼王國還是帖木兒王國,亦或者其他諸多小國,諸多部落,在作妖的時候,都要掂量下,康國背后的靠山!
這個靠山到底能不能靠得住,誰都不知道,所以無論做什么,都要先思考下大明的態度。
這就是靠山的意義,有就可以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過分嗎?一點都不。”王復放下了茶盞頗為嚴肅的說道:“如果這都無法答應,我們就和也密力火者達成協定,掣肘大明西進的步步蠶食。”
“我們是大明遠征軍,要點軍旅之費怎么了?按理來說,軍餉、糧草、軍備應該全都要!我單要點軍餉而已。”
伯顏帖木兒汗顏,這大明的書生果然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全是道理,說的他無言以對。
明明是敗犬西進,硬生生的說的如此的冠冕堂皇,有理有據。
輪臺城對康國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因為康國鞭長莫及。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就是輪臺現在對康國的意義。
拿著雞肋要挾大明,這王咨政也是膽大包天。
王復頗為嚴肅的說道:“若是沒有貢市,咱們康國何來長治久安?我們有寶石、犀角、象牙、羊牛馬牲畜等物,但是鹽鐵銅油香料等物奇缺。”
“若是無法簽訂盟約,百姓如何生育繁息?牛羊如何被野漫山?”
“戴白之人,不識干戈,吾之期許。”
伯顏帖木兒忍不住打量這王復,現在這個康國實際上的王,實在是太為康國著想了。
“那大明要是不答應呢?”伯顏帖木兒有些忐忑的問道。
如果大明不答應條件,陳循大怒離開撒馬爾罕,這剛剛安穩下來的康國,豈不是又要風雨飄搖?
王復搖頭說道:“大明不虧,他們會答應的,此事不急。”
“如此苛刻的條件,大明會答應嗎?”阿史那合霍有些驚駭的問道,大明剛強,如此要挾,大明的顏面何在?
王復想了想還是解釋道:“大明得到的更多。”
“輪臺城對我康國而言實乃雞肋,但是對大明而言,卻是勢在必得。”
“一旦輪臺城納入大明麾下,也密力火者那幾萬人,就會變成甕中之鱉,被大明一口一口蠶食,大明才能以最小的代價,建立西域行都司。”
“大明失去是銀兩和絹帛,也密力火者可是失去了所有進退騰挪的空間,要么全面倒向大明,要么立刻起兵謀反,攻打嘉峪關。”
“嘉峪關百里雄關,也密力火者是打不下來的。”
“所以也密力火者死路一條。”
輪臺城到了大明手中,也密力火者就被逼入了墻角之中,大明建立西域行都司的野望將不再是空中樓閣。
王復既然提出了條件,自然經過了極為慎重的思量。
大明現在有的是錢,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對大明而言,都不是問題。
伯顏帖木兒、和碩、阿史那合霍再不多說,既然王復已經決定,那就看看大明的反應再說。
王復聊完了正事,扶額說道:“昨天阿失臺吉是不是放火燒了自己的寢宮?損失幾何?”
說起阿失臺吉,在座的幾位都是滿腦門的官司。
昨日,阿失臺吉將火油潑在了地毯上,點燃了寢宮,若非怯薛軍拼死相救,阿失臺吉昨天就被自己一把火給燒死了。
和碩嘆了口氣說道:“銀錢損失事小,死了七名班直戍衛才把阿失臺吉救出來,其中有三名瓦剌四部臺吉子弟。”
班直戍衛的怯薛軍,有很多都是瓦剌諸部臺吉的子嗣,為了救阿失臺吉,死掉的七個班直戍衛里,有三個是臺吉子嗣。
阿失臺吉是瓦剌、突厥、烏茲人牽扯王復的政治籌碼,阿失臺吉畢竟是太子,王復若是做的過分,他們還有得選。
但是阿失臺吉這個籌碼,實在是太燙手了!
王復也是一臉的迷茫,和碩已經看的很好了,但是這阿失臺吉在讓人失望這件事上從不讓人失望。
他認真的思忖了許久說道:“既然覺得寢宮不好,在修好之前,把阿失臺吉扔馬廄里住著吧。”
伯顏帖木兒想了想說道:“我去把太子請到馬廄住幾天!”
王復點了點頭對著怯薛軍萬戶和碩說道:“把死掉的七個人的生平交給我,我去安撫瓦剌諸部的臺吉們。”
阿史那合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他想說的是,要不把阿失臺吉殺了吧,省的礙眼。
不過考慮到他自己女兒是王復的可敦,阿史那合霍才沒說出口。
和碩點頭說道:“我已經寫好了,都在這里。”
“真是會惹麻煩啊!”王復看完了死掉的名單,就是頭疼不已,遞給了伯顏帖木兒。
這死掉的七人之中,最棘手的一人,是和碩特部的首領隔干臺吉的次子。
和碩特部,是瓦剌四大部族中除準格爾部以外,實力最強的一部。
準格爾部是瓦剌本部,就像乞顏部對蒙古的意義,和碩特部首領隔干臺吉,在正統年間,還是大明冊封過的賽刊王。
現在,隔干臺吉的次子,因為阿失臺吉縱火燒自己的寢宮死在了火災之中,阿失臺吉屁事沒有,王復還得給他擦屁股。
因為大明使者入撒馬爾罕,接旨等事太過于重要,伯顏帖木兒也是剛看到名錄,他看完之后臉色數變,將手中的名冊用力的甩在了地上,憤怒無比的說道:“造孽!怎么沒燒死這個孽種!”
王復走過去拿起了名冊拍了拍說道:“交給我吧。”
王復為什么是康國的王?
因為遇到這種束手無策的事兒,只有王復能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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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白之人,不識干戈,意思是滿頭白發的人也不認識干戈,指的是和平安康,歲月靜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