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村君,我承認你說的有理。”東條英機凜然道,“我也承認之前有些小看八路軍三八六旅這支部隊。”
停頓了下,又說道:“但是十個師團未免太多了吧?”
“多嗎?其實一點不多。”岡村寧次幽幽的說道,“東條君,獅子搏兔這個中國典故你應該聽說過吧?”
東條英機沉聲說道:“我不想聽這些虛頭滑腦的。”
“那么我就給你說說基于實戰的參數。”岡村寧次沉聲說道,“晉西北最近的這次戰事就發生在不到兩個月之前。”
“在這次戰斗之中,皇軍第六十九師團遭到全殲。”
“更令人震驚的是,第六十九師團還是在防御戰中被殲滅。”
“按照一般的規律,進攻方至少要集中三倍以上兵力優勢,才有可能實施圍殲戰。”
“也就是說,八路軍三八六旅現在的戰斗力,已經相當于皇軍三個三單位制師團,甚至可能還要超過三個師團。”
“那么現在反過來,又論到皇軍來主動進攻。”
“再按照一般規律,皇軍至少需要集中三倍以上兵力優勢,也就是九個野戰師團,然后留下一個師團作預備隊。”
頓了頓,岡村寧次又道:“所以十個師團一點不多。”
東條英機皺眉道:“岡村君,怕是不能這么簡單的計算吧?”
岡村寧次肅然道:“東條君,我這是基于雙方實際戰斗力而做出的評估,如果你有更好的評估模型,還請一定不吝賜教。”
東條英機默然,他哪有什么更好的模型?
說到底,東條英機對八路軍三八六旅旳了解非常少。
等待了幾秒鐘,岡村寧次又道:“東條君,我的這個實力評估體系模型,其實已經忽略了敵我雙方在戰術指揮層面的影響,而事實上,八路軍三八六旅的團旅級指揮員大多具備高超的指揮造詣,皇軍的師團長以及旅團長完全不是對手。”
“這從之前的一系列戰斗就可以看得出來,皇軍很少有打勝仗的時候。”
說此一頓,岡村寧次又道:“所以實戰中,雙方差距會比我預估的更大,說真的,既便集結十個師團的兵力,我都沒有十足把握拿下。”
這個當然是瞎說,其實岡村寧次的估計是五個師團。
如果東條英機能給他五個師團,哪怕只是二線師團,岡村寧次也有十足的把握打敗八路軍三八六旅,再掃平晉西北根據地。
但是岡村寧次生性謹慎,將兵力擴大了足足兩倍。
“什么?”東條英機勃然色變道,“十個師團你都沒有十足把握?”
“是的,真的沒有十足把握。”岡村寧次很認真的道,“我覺得最多也就六成把握。”
“這怎么可能呢?”東條英機難以置信的道,“岡村君,你的意思是說,皇軍集中十個師團的兵力對付八路軍一個旅,都只有六成左右把握?”
“不,東條君,八路軍三八六旅只是名義上的旅。”岡村寧次搖搖頭說,“實際上,這一個旅的兵力還要超過支那中央軍的一個集團軍,足有三萬多人!除此之外,八路軍三八六旅還可以動員大量民兵參加戰斗,實際兵力足有五萬人!”
“八路軍的番號,跟支那政府軍有著本質的區別。”
“支那政府軍的高級將領喜歡吃空餉,其實際兵力往往只有名義兵力的三分之二,甚至只有一半,八路軍卻不存在吃空餉的問題,八路軍的實際兵力有可能是名義上的兵力的五倍甚至十倍,比如說八路軍一二九師,按照支那政府軍的建制表,其兵力為一萬五千人,但是到去年底,其實際兵力就已經超過十萬人!”
頓了頓,岡村寧次又道:“所以八路軍的番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好吧,但就算八路軍三八六旅有五萬人,也不過是五萬。”東條英機冷然說道,“如果換成是支那中央軍,皇軍一個師團就能將其輕松擊潰,兩個師團就能將其輕松殲滅掉,可是現在你卻告訴我說,皇軍要十個師團才能打敗八路軍三八六旅?”
“這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岡村寧次嚴肅的說道,“東條君,如果你在華北戰場與八路軍交過手,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的,支那中央軍跟八路軍完全沒有可比性,跟八路軍三八六旅就更不可同日而語,真的不能比!”
說到這一頓,又道:“所以,為了提高此次攻勢作戰的勝率,我要求從關東軍的序列中抽調至少四個精銳師團,其中包括最精銳的第一師團。”
“什么?”東條英機大聲道,“還要從關東軍抽調四個師團?”
“是的,必須從關東軍抽調精銳師團才行。”岡村寧次說道,“如果只是往山西戰場派譴新編的師團,恐怕很難獲取勝利。”
東條英機再忍不住,冷然道:“岡村君,你確定不是在胡說?”
“東條君,我非常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岡村寧次嚴肅的道,“而且我還要十分嚴肅的告訴你,如果不能以雷霆萬鈞之勢粉碎八路軍三八六旅,如果讓八路軍三八六旅繼續發展壯大下去,那么用不了一年,山西就會失守,用不了三年,連整個華北都會糜爛,到那時皇軍就只能退守滿洲,甚至有可能滿洲都不保!”
“我不信!”東條英機哂然道,“你是在危言悚聽。”
岡村寧次便從公文包里取出有末精三提供的資料,肅然道:“東條君,這是華北方面軍參謀部所做的關于八路軍冀中軍區的掃蕩作戰的總結,為了對付冀中軍區,華北方面軍就調集了五萬皇軍加相當數量的皇協軍,且贏得十分艱難。”
“八路軍晉西北軍區顯然要比冀中軍區更難對付。”
“因為無論是地形,戰爭潛力,還是其指揮員的指揮造詣,八路軍晉西北軍區都要明顯勝過冀中軍區,所以十個師團必不可少!”
說此一頓,又說道:“請東條君三思!”
說到最后,風村寧次跪坐起身再頓首。
從首相官邸里出來,等在大門外的有末精三便立刻迎上來。
小日本的等級很嚴,有末精三雖然是華北方面軍參謀次長,但是還沒有資格覲見首相兼陸軍大臣,所以只能在大門口等著。
“大將閣下,首相閣下同意了嗎?”
有末精三緊走幾步,追上岡村寧次。
“沒有。”岡村寧次搖了搖頭,又說道,“不過他會同意的。”
有末精三對此卻有不同看法,低聲說道:“大將閣下,我們要求大本營增兵十個師團會不會太多了?其實五個師團就足夠了。”
“多嗎?”岡村寧次幽幽的說道,“多了總比少了好。”
頓了頓,岡村寧次又道:“兵多了可以趁勝擴大戰果,但要是兵力少了,那就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所以寧可多要一點兵力。”
有末精三道:“可問題是,大本營拿得出這么多兵力?”
“怎么沒有?”岡村寧次冷然道,“大本營不是剛剛新編成了十個師團?”
“什么?”有末精三忽然之間有些明白,岡村寧次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提出十個師團的增兵規模了,這是要跟南方軍搶人的節奏啊。
果然,岡村寧次悶哼一聲,又說道:“海軍聯隊艦隊在中途島大敗之后,已經徹底喪失了南太平洋的制海權,這個時候繼續往南太平洋的島嶼上增加兵力有什么用?把陸軍的勇士送上一個一個的孤島,然后任由漂亮國的海軍切斷補給線,讓他們淪為孤軍,然后再被漂亮國的陸軍逐一的吃掉?”
“也只有海軍的那些蠢貨,才能想出這樣的愚蠢戰術。”
頓了頓,岡村寧次又說道:“所以我們必須得阻止他們,我們絕不能讓陸軍的勇士去給海軍提出的愚蠢戰略無謂殉葬。”
有末精三凜然道:“大將閣下,你的這些話跟首相閣下說了嗎?”
“沒有。”岡村寧次搖了搖頭,又道,“這些話不能跟東條君說。”
東條英機自詡聰明又專橫跋扈,最討厭別人對他指指點點,所以借中國戰場跟海軍爭搶兵力這個事,只能由他自己去領悟。
如果由他說出來了,就不靈了。
岡村寧次離開首相官邸后不久,日軍大本營參謀次長田邊盛武就行色匆匆的走進東條英機的辦公室。
東條英機不光是內閣總理大臣,而且還兼著陸軍大臣。
所以身為參謀次長的田邊盛武要向東條英機匯報工作。
“首相閣下。”田邊盛武頓首道,“南方軍又來電催促了,讓我們盡快將新編成的十個師團調往南太平洋。”
東條英機沒有吭聲。
只是起身走到旁邊擺著的地球儀前,盯著南太平洋不語。
見東條英機沒反應,田邊盛武又道:“寺內閣下特別強調,要從作為戰略總預備隊的關東軍調換兩個精銳師團充實進南方軍,以加強南方軍的戰斗力。”
東條英機伸手撥動了一下地球儀,答非所問的道:“田邊君,你知道剛才誰來了嗎?”
“誰?”田邊盛武一臉茫然的道。
“你的老上司。”東條英機肅然道。
“岡村君?”田邊盛武道,“他回東京了?”
“是的。”東條英機肅然道,“他對我說,晉西北的八路軍三八六旅已經成為帝國的心腹之患,如果不能及時將其剿滅,就會威脅到皇軍在山西乃至于整個華北的統治根基,所以想說服我給華北方面軍增加兵力。”
田邊盛武說道:“首相閣下,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講。”東條英機肅然說道,“在我面前,沒有什么話是不能講的。”
“好,那我就說了。”田邊盛武說道,“我也認為不應該再從華北戰場抽調兵力,反而應該給華北戰場增加兵力,因為華北的局勢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好。”
東條英機沉聲說道:“是嗎?那你知不知道岡村君想要多少個師團?”
“這個我猜不出來。”田邊盛武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道,“不過我覺得往華北增兵兩到三個旅團還是很有必要的。”
“兩三個旅團?”東條英機哂然道,“岡村君想要增兵十個師團!”
“什么?十個師團?”田邊盛武吃了一驚,失聲道,“這也太多了。”
“多嗎?岡村君可是一點也不覺得。”東條英機又道,“而且岡村君跟寺內君一樣希望能從關東軍調換精銳師團。”
“啊這…”田邊盛武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是不是覺得很荒唐?”東條英機說道,“就為了對付八路軍的區區一個旅,卻要如此興師動眾?又是十個師團,還想要精銳師團?”
“哈依。”田邊盛武頓首道,“確實有點過了。”
“但是我覺得靠譜。”東條英機卻是話鋒一轉,又道,“真正不靠譜的是南方軍,還有海軍軍令部的那些個蠢貨。”
“他們海軍守不住海疆,”
“卻要拿我們陸軍充當炮灰?”
“把我們陸軍的勇士送上南太平洋的那些小島,被切斷補給線后任由自生自滅,這樣就能守住帝國的海疆了嗎?”
“就能確保本土不遭受攻擊?”
“愚蠢,再沒有比這更加愚蠢的想法。”
頓了頓,又道:“只要我東條英機還是陸軍大臣,就絕不會把陸軍的勇士送到南太平洋的島嶼送死,休想!”
田邊盛武說道:“首相閣下,那么南方軍的請求?”
“駁回!”東條英機沉聲道,“關于斐濟、薩摩亞的進攻計劃全部取消,南方軍各部立刻就地轉入防御作戰,并基于現有之條件制定防御規劃。”
“告訴寺內君,一定要基于補給線被漂國海軍切斷之事實制定計劃。”
頓了頓,又道:“至于新編成的十個師團,六個立即調往華北方面軍,另外四個調往關東軍,再從關東軍抽調四個番號在二十以內的老牌師團轉隸給華北方面軍,對岡村君的戰略眼光我一向很信服,希望這次也不會讓我失望。”
“啊這…”田邊盛武失聲道,“首相閣下,這么做未免有大炮打蚊子之嫌吧?”
“大炮打蚊子?”東條英機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昭和三羽烏在德國巴登巴登溫泉療養院里的那次爭論。
東條英機雖然沒有資格參與到那次爭論,但是他守在門外全程旁聽了。
其中岡村寧次的一番高論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至今日都還記得。
在那次聚會上,岡村寧次對日中戰爭乃至于日漂戰爭都做了大膽預測。
當時東條英機覺得岡村寧次的預測就是扯淡,但是多年過后再回頭看,岡村寧次的預測正在逐一成為事實。
其中岡村寧次對太平洋戰爭的大局的預測幾乎與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
岡村寧次雖然沒有預見到珍珠港事件和及太平洋戰爭初期的重大大勝,但是他預見到了日本海軍一定會敗,一定會輸掉太平洋的制海權。
岡村寧次還預見到,日軍的海上運輸線一定會被盟軍切斷。
岡村寧次甚至還給出了不利局面之下的對策——就是打通大陸交通線。
當下東條英機說道:“田邊君,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中途島海戰慘敗之后,帝國喪失制海權已經不中避免!”
“這種情況下,帝國如果還想調配資源,實現與盟軍持久作戰的目標,那就必須打通大陸交通線,將東南亞與中國大陸甚至于滿洲連成一體。”
“要實現這個目標,十個師團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所以這十個師團不只是給華北方面軍,而是給予整個中國派譴軍的。”
說到這里一頓,東條英機又說道:“要不是兵源不足,我甚至于還想給中國戰場增兵二十個師團!田邊君,現在你明白了嗎?”
“哈依。”田邊盛武頓首說道,“明白了。”
不過在內心里,田邊盛武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
田邊盛武覺得,雖然海軍聯隊合艦隊在中途島吃了一場大敗仗,但是太平洋戰場的局勢斷然不至于惡化到東條英機所說的那個程度。
但是田邊盛武不會蠢到跟東條英機爭論。
田邊盛武不會蠢到去跟東條英機爭論,
陳布雷也同樣不會蠢到跟常凱申爭論。
最近這段時間,常凱申仿佛都魔怔了,每天都會把陳布雷叫來書房,然后就只說一件事情,日軍為什么還是沒有對三八六旅動手?
面對常凱申的一次又一次的質問,陳布雷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認錯。
“委座,怪我,都怪我判斷失誤。”陳布雷今天照例又是誠懇的道歉,“是我錯誤估計了日軍的反應,以致有今天的被動局面。”
頓了頓,陳布雷又道:“請委座責罰。”
“責罰?”常凱申雖然不爽,腦子卻還是很清醒。
喟然嘆息一聲,常凱申又道:“責罰你有什么用?就能讓日軍對晉西北用兵?就能讓八路軍三八六旅遭受重創嗎?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