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飛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然而戰局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山炮一營、山炮二營炮擊結束,一團就投入一個步兵連向河源縣城的東門發起強攻,這原本就只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而已,其目的就是探明東門方向的守軍兵力以及火力配置,以便炮兵集群進行第二輪的精確炮擊。
然而讓楚云飛感到無比意外的是,
一團的這個步兵連居然直接就突破了東門城垣,突入到了河源縣城內。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前沿陣地的一團長都給整不會了,愣了好半天終于反應過來,趕緊又命令一個營跟上去。
但也只敢派一個營。
因為什么?因為害怕這是個陷阱。
萬一鬼子在城內街巷中埋下伏兵,那么貿然投入團主力就會遭受重創。
上次攻打太原之前,李云龍、王野在旅部跟他們所做的那次兵棋推演,讓晉綏軍獨一旅的軍官們至今記憶猶新。
然而到最后卻發現,這是多余的。
河源縣城內根本就沒有鬼子伏兵。
不僅沒有鬼子伏兵,甚至連鬼子都沒看到一個。
整個縣城,偌大的一座河源縣城,就只有百十來個偽軍。
消息傳回剛剛建好的臨時指揮部,楚云飛和方立功當場就懵了,什么情況?
“立功兄,這是怎么回事?”楚云飛有些錯愕地看著方立功道,“該不會是聽說我們獨一旅要來攻打,所以日軍提前撤了吧?”
方立功道:“除了這個好像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楚云飛道:“這也就是說,咱們要打河源縣城的消息提前泄露了?”
“啊?這…”方立功頓時啞口無言,好半晌后才終于反應過來,小聲道,“旅座,提前泄露消息是有可能的,不過肯定不會是我們這邊。”
楚云飛的臉色當即垮下來,因為這種推測讓他很不舒服。
到了這會他已經反應過來,這恐怕是一場已經約定好了的默契仗。
日軍因為兵力不足所以只能放棄外圍,然后就暗中跟國軍約定好,把河源縣城讓給他們晉綏軍獨一旅,但是這么一來,豈不是成了他們跟日軍之間有了合作?
這個事實,讓楚云飛感覺像吃了一只蒼蠅般惡心,這不是毀我么?
方立功還真擔心楚云飛脾氣上來,直接就不要河源縣城,率軍撤走。
當下方立功小聲道:“旅座,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座縣城,無論對于旅座您,還是對于獨一旅的將士,這都是大功一件!”
言下之意,就是旅座你不能擋著大伙立功受表彰。
楚云飛嘆了一口氣,喟然道:“立功兄你不必擔心,我楚云飛再是不近人情,也絕不會攔著手底下的官兵立功。”
停頓了下,又說道:“傳我的命令,由一團接管河源縣城,其余各部帶回吧。”
方立功小聲勸說道:“旅座,光復縣城這可是大事,一旦公布肯定能極大提振山西軍民的信心及士氣,卑職以為你還是應該進次縣城,至少拍張照片。”
楚云飛無奈地說道:“好吧,立功兄你安排。”
“是!”方立功啪的挺身立正。
在浮亮山,大約六點又三刻鐘。
王野正帶著戰狼中隊的五十名隊員在往回跑。
二十多名老隊員不用說,便是二十多名新隊員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打磨之后,也已經慢慢地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訓練。
畢竟他們原先就是獨立團的尖子兵。
不是尖子兵,根本就通不過戰狼中隊的考核。
王野挎著槍,背著背包,不疾不徐地跑在隊列最后面。
這時候天色早已經大亮,很快就看到一個身影從前方的山道之上飛奔而來,雖然還隔著一百多米,但是已經可以認出是葛二蛋。
“參謀長,參謀長…”葛二蛋一路高喊道。
這個時候,總部關于獨立團人事變更的批復已經下來。
跟獨立團報上去的方案相比,總部首長做了一些微調。
王野沒有擔任獨立團副團長,而是擔任獨立團參謀長,仍兼戰狼中隊隊長。
張大彪和沈泉晉升副參謀長,仍兼一營以及三營營長,王懷保和孫彬兩人同時晉升政治部副主任,至于政治部主任則是由政委趙剛兼任。
這下,還真是一碗水端平了,誰都不會有意見。
很快,葛二蛋就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王野的跟前。
“參參參參謀謀長。”葛二蛋喘息著道,“團團團長讓讓你你你快快回回去。”
“和尚,部隊由你帶回。”王野說完就甩開大長腿,向著浮亮山要塞方向飛奔而去,那速度簡直快得就像一道閃電。
“我艸!”魏大勇便有些泄氣。
他原本以為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艱苦訓練,無論是力量、速度、格斗還是射擊等技巧,跟王野之間的差距都已經大幅度縮小,可是看剛才王野奔跑的速度,魏大勇便無奈地發現,他們兩人的差距非但沒有縮小,反而拉得更大。
“怪物。”段鵬小聲說道,“隊長就是個怪物。”
“沒錯。”魏大勇重重點頭道,“這狗日的就是怪物。”
說到這,魏大勇又大聲道:“全都有,正常行軍速度,跑步走!”
看著戰狼中隊就像五十頭野豬從山道上往前狂奔而去,葛二蛋的內心是凌亂的,還說參謀長是怪物,你們不也是怪物?
“小王,你可算回來了。”
李云龍一見王野就說道:“出大事了!”
“團長,別著急。”王野肅然道,“慢慢說,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云龍沉聲說道:“我們潛伏在河源縣城和福安縣城的內線剛剛送來消息,說是這兩座縣城已經被楚云飛和梁鋼占了。”
“什么?”王野的臉色一下也垮下來。
贏得浮亮山反掃蕩作戰之后,獨立團上上下下早已經把福安縣城、河源縣城乃至于平安縣城視為他們的禁臠,因為這原本就該是屬于他們獨立團的勝利果實,只是因為他們獨立團現在還沒有恢復元氣,暫時還無力去摘取。
可現在,卻讓楚云飛和梁鋼摘了桃子。
“娘的,楚云飛和梁鋼這兩個家伙不講究啊!”
李云龍恨聲說道:“古人云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楚云飛和梁鋼奪了河源縣城跟福安縣城,那就是搶了咱李云龍的老婆,此仇老子非報不可!”
王野道:“團長,你的意思是現在跟晉綏軍獨一旅開戰?”
“開戰肯定不行。”李云龍道,“挑起摩擦這個罪名咱可不能擔。”
頓了頓,李云龍又道:“這樣,你跟我去一趟河源縣城,會一會楚云飛,楚云飛要是識相,把河源縣城給讓出來,那就一切好說,他要是不識相不肯讓出河源縣城,那老子也算是警告過他,將來出點什么事就不能怪老子。”
“行。”王野說道,“那我去安排一下。”
“安排什么?”李云龍擺手道,“不用安排。”
王野小聲道:“團長,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沒有萬一。”李云龍篤定的道,“楚云飛這小子雖然是老常的死忠分子,但還算是條漢子,至少在抗戰勝利之前他是絕不會對友軍下手的。”
兩人說話間,馬夫班已經把兩人的戰馬牽過來。
當下兩個人翻身下馬,向著河源縣城飛馳而來。
河源縣城,憲兵隊部。
方立功正陪著楚云飛參觀憲兵隊部的陳設。
方立功道:“到底是縣城,云起鎮的條件還是不能比。”
“那當然。”楚云飛笑道,“縣城可是一縣之箐華所聚。”
方立功道:“旅座,要不然咱們把旅部搬到河源縣城吧?”
說句實話,方立功真是一刻也不想在云起鎮那小地方多呆了,太艱苦了。
“那不行。”楚云飛卻直接拒絕道,“眼下山西日軍的實力雖然有所削弱,但是總體力仍舊遠強于我們晉綏軍,如果將旅部搬到河源縣城,萬一日軍突然殺個回馬槍,到那個時候再想從容脫身可就難了。”
“應該不會吧。”方立功道。
有一句話方立功沒有說出來。
日軍現在的頭號敵人是八路軍。
所以大概率不會對他們晉綏軍下手。
楚云飛道:“立功兄,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尤其是敵人的綏靖上是愚蠢的。”
“中條山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
“是,旅座教訓的是。”方立功赧然道。
正說話間,孫銘快步走進來,手里還拿著兩張紙。
“孫銘,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楚云飛道,“跟撿了寶似的。”
“旅座,這還真是寶。”孫銘笑著說道,“就這兩張紙,值二十萬大洋呢。”
“是嗎?就這樣兩張紙能值二十萬大洋?”楚云飛一邊說一邊伸手接過來,一看之下卻立刻愣在那。
紙上赫然是兩張畫像。
一張是李云龍的畫像。
另一張則是王野的畫像。
日軍各開出了十萬大洋的賞格。
除了好笑,楚云飛還有些不忿,欺負我楚云飛?
“哼哼。”楚云飛冷笑道,“原來李云龍和王野的人頭這么值錢。”
正說呢,就有衛兵進來報告道:“旅座,八路軍獨立團團長李云龍和參謀長王野已經到了河源縣城,說是要馬上見您。”
“哈哈,二十萬大洋送上門了。”
楚云飛哈哈一笑,對方立功說:“立功兄,走,我們倆迎一迎去。”
孫銘追上來問道:“旅座,要不要我先在旅部安排一個排的弟兄?”
“安排什么安排?”楚云飛沒好氣道,“這里沒你事,一邊待著去。”
孫銘便凌亂在了風中,這不是您說的,二十萬大洋送上門來了?聽著這意思,不就是要拿李云龍和王野的人頭去跟日本人換賞錢?
楚云飛帶著方立功來到憲兵隊部門口,便看到李云龍和王野叉著手站在那里,李云龍的一張臉是板著的,就跟誰欠了他五百萬現大洋似的。
楚云飛調整了下表情,笑著迎上前道:“云龍兄,幸會幸會。”
“不敢當啊。”李云龍卻啪的立正敬禮,“十八集團軍一二九師獨立團團長李云龍,參見楚旅長,給楚旅長請安了。”
楚云飛表情僵了一下,又道:“欸,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見外。”
“這么說來,楚兄還認我這個兄弟?”李云龍立刻打蛇隨棍上。
“這話說的。”楚云飛輕哼一聲說道,“我楚云飛可不是個薄情寡義之人。”
“好,既然楚兄你還是個念舊情的人,那咱老李可就不明白了。”李云龍道,“你咋就能干出搶兄弟老婆這種事情?”
楚云飛跟方立功對視了一眼,皺眉道:“云龍兄,我怎么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不明白?不能夠吧,楚云飛你心里跟明鏡似的。”李云龍道,“我們獨立團跟日軍近衛第二師團大戰了三百回合,死傷軍民無數,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好不容易才終于光復了浮亮山根據地,等過完年,我們就要反攻,解放河源以及福安縣城,可現在倒好,楚兄你不聲不響地就搶了河源縣城。”
“這就好比咱老李蓋了新房,請了媒婆說媒,又付了一筆厚厚的彩禮,好不容易才把新娘子娶過了門,結果到進洞房了,得,沒咱老李什么事了,楚兄你和梁鋼梁旅長代替咱老李進了洞房,咱老李上哪兒說理去?”
旁邊晉綏軍的幾個衛士頓時聽樂了。
方立功狠狠地瞪了幾個衛士一眼,又對李云龍說道:“李團長,你這個比喻可是很不恰當啊,軍國大事怎能拿娶媳婦來類比?”
“再說我們晉綏軍獨一旅光復河源縣城乃天經地義。”
“晉綏軍、晉綏軍,顧名思義,整個山西乃至綏遠都是晉綏軍的地盤,我們晉綏軍的將士光復自家的城池土地,難道也有錯?”
“總不能因為你們八路軍獨立團在浮亮山區跟日軍近衛第二師團打了一仗,而且付出的犧牲較大,所以浮亮山周圍的日軍控制區就全都成了你們的禁臠。”
王野反唇相譏道:“要是按照方參謀長的這個邏輯,我們十八集團軍也屬于國軍的戰斗序列,保家衛國、守土抗戰是每個國軍將士的天然使命,所以只要是在中國的地界,我們八路軍也盡可以出兵光復,是這道理嗎?”
方立功只能回答道:“理論上是這樣。”
“好。”王野笑著說,“這可是方參謀長你親口說的,要是哪天我們獨立團光復了獨一旅防區中的某個被日軍侵占的村鎮,還請楚旅長和方參謀長不要介意。”
“這恐怕不行。”楚云飛哼聲說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楚兄啊,你這可就是不講道理了。”李云龍道,“同樣的事情,你們晉綏軍能干,我們八路軍就不行,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楚云飛轉移話題道:“云龍兄,你大老遠過來一趟不容易,咱們就先不要在這里說這些傷感情的話了,我這就讓廚子準備一桌酒席,咱們把酒言歡,只聊兄弟情誼,怎么樣?”
“楚兄啊,我這會哪有心情喝酒?”李云龍直接拒絕道,“你就給句痛快話,這個河源縣城讓還是不讓?”
“憑什么讓我們讓?”方立功道。
李云龍問楚云飛道:“楚兄,這就是你的最終答復嗎?”
楚云飛哼哼兩聲道:“云龍兄,楚某的為人你是清楚的,生平最恨別人威脅,云龍兄若是以為憑借幾句威脅之言就能謀取我們晉綏軍將士花了重大犧牲才換回來的戰果,那可大錯特錯了,云龍兄若是不服,想要有所行動,也盡管放馬過來,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無論勝負都絕不向長官部告狀,長官部若是問起,只說是誤會。”
王野冷笑兩聲又道:“問題是,這河源縣城真是你們晉綏軍花了重大犧牲換回來的?據我所知,你們晉綏軍在進城的時候是一槍未發!”
李云龍也呵呵一笑,說道:“楚兄啊,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沒想到你也跟鬼子打起默契仗了。”
楚云飛的臉便垮下來。
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臉面。
偏偏這事他還根本無從辯解,黃泥巴落褲襠了。
“既然楚兄不愿意讓出河源縣城,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說完,李云龍便和王野翻身上馬,再拿馬鞭狠狠一抽馬股揚長而去。
“簡直可笑。”方立功冷哼一聲道,“居然要我們讓出河源縣城,荒謬。”
“李云龍的做派確實霸道,但如果換成我是他,也一樣會生氣。”楚云飛幽幽說道,“看來我們跟獨立團親密無間的日子是要一去不復返了。”
方立功道:“旅座,咱們是不是考慮在河源縣城多留一點兵力?”
楚云飛一擺手說道:“暫時不用,我就不信李云龍真敢挑起摩擦。”
方立功道:“但是為了保險起見,留下一個山炮營還是很有必要的。”
楚云飛略一沉吟之后說道:“行,那就讓山炮二營留在河源縣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