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館中。
緣空低眉慈目,雙手合十,向著屋中的三妖一人開口道:“三位施主,老僧叨擾了。”
以路明非所言,尸妖食人,罪無可赦,自不必被當成什么施主,待會直接度化了便是,而與他混在一起的兩只妖怪雖然很可能也不是什么好妖,但身上畢竟沒有血腥氣,倒是不能百分百肯定他們殺過人。
櫻井町子先是對著三人一妖解釋了一下自己是翻譯,隨后便將緣空大師的話翻譯過去。
只是說話的同時,她總覺得那個眉清目秀,腰間佩刀的男子看起來似乎有點眼熟。
借著櫻井町子盡職的翻譯,緣空大師和三人一妖交談起來。
“人類,你是修士?”鴉天狗依舊跪坐在地上,目光炯炯地看著緣空。
“老僧佛門修士,法號緣空。”
“修士”這個詞聽得櫻井町子和風間琉璃一愣,心說和尚就和尚唄,還叫什么修士?
“哦,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到修士,大師您好像是中國人吧?在下風貍,這位是鴉天狗,這是酒吞童子,不知緣空大師大駕日本有何貴干?”風貍笑吟吟地問道,只是那張陰邪的臉笑得讓人很不舒服。
“老僧來找一只妖怪。”
“大師要找誰?只要在下知道,一定盡力幫忙聯絡。”風貍表現得格外熟絡,好像他和緣空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相識許久的朋友。
“老僧要找一只去了中國帝都,殺害了一對父女的妖怪。”
“欸!巧了!在下還真知道!”風貍眼前一亮,熱情地向著緣空走過去。
櫻井町子一邊翻譯著風貍的話,看著他走過來,突然有種本能地危機感,下一刻她眼前的景物全都扭曲起來。
“死ね(去死吧)!”
空氣被撕扯發出雷鳴般的聲音,風貍手中握著一座風形成的圓鋸,圓鋸邊沿的狂風亂流連鋼鐵都能撕碎。
一只蒼老有力的手掌探進狂風中,扼住風貍的手腕,狂風寸步難進。
“阿彌陀佛。”緣空又宣了一聲佛號,雪白長須的末端有金色的佛光微明。
櫻井町子只覺得自己面前豎著一道看不見的電鋸,讓她心臟狂跳,面皮發緊。
這是什么言靈?言靈周期表里還有這種兼具殺傷力和可操控性的風系言靈?!
“鴉天狗!”被扼住手腕的風貍扭頭大吼。
雪亮的刀光乍現,櫻井町子的視線里,上一瞬鴉天狗在橫劍于膝,端正跪坐,下一瞬 他就已經舉著出鞘的大太刀迎頭對著緣空大師噼了下去,再一個瞬間,風貍和鴉天狗消失不見,他們身后的墻壁上向外炸開一個大洞,轟鳴震耳欲聾。
她不難猜出這三個畫面之間發生了什么,但這一切究竟得發生得多么快,才能讓她連個連貫的動作都看不到?
這些人究竟是什么級別的血統?!
緣空上前一步,將櫻井町子護在身后,櫻井町子望著僧人高大的背影陷入了迷茫——這一切的變化都太快太超乎常理,饒是執行局的精英也有些無法理解了。
一道身影從煙塵尚未散盡的墻壁洞口躍進來。
風貍用陰鷙的目光盯著緣空,胸口不自然地塌陷下去。
“酒吞童子,你還不動手?”風貍向著酒吞童子質問。
酒吞童子沉默片刻,對著緣空問道:“我能投降嗎?”
空氣寂靜了幾秒,櫻井町子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盡職地再次當起翻譯。
“可以,只要愿受度化,縱是滿身殺孽,也可得解脫。”緣空大師干脆道。
“酒吞童子你瘋了嗎?他的氣息不過就是個人族的旋照境修士,我和鴉天狗都是大妖,比他還高一境,你竟然要投降!”風貍氣得大喝。
“如何受度化?”酒吞童子無視了風貍,對著緣空問道。
“以命抵罪。”緣空平靜道。
“必須要死?這也算度化?”酒吞童子問道。
“度化不可脫罪。”緣空道。
櫻井町子一邊充當翻譯,一邊在心里吐槽——這種度化方式,有人愿意被度化那就怪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酒吞童子聽完這句話后慢吞吞地站起來,對著緣空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想活著。”
“那老僧只能超度閣下了。”
緣空雙手合十,厚重的佛光披散下來,照亮了屋子。
這又是什么言靈?
櫻井町子來不及吃驚,轉眼又透過墻壁上的大洞,看到外面鴉天狗手持大太刀,背后一對漆黑的羽翼振動,飛行在空中,和傳說中的妖怪鴉天狗別無二致。
我這是…在做夢?櫻井町子揉了揉眼睛,又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疼的,不是夢啊。
風間琉璃掃視了屋子里一眼,突然感覺這一幕似乎和前幾天在源氏重工地下有點相似。
不到半秒的猶豫后,他決定不趟這趟渾水,直接向后退到角落里,舉起雙手向著其他人示意“你們打,我不 摻和”。
極樂館一樓大廳。
木谷壽美枝今天總覺得心緒不寧。
今天酒吞童子大人的朋友來找他,大人不讓她在外等候,一樓以上的樓層要么是貴賓們的包廂賭室,要么是極樂館管理層的辦公室,都不許服務員隨意逗留,她就只能來一樓找個不起眼的角落待著。
“轟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劇烈的晃動從樓上傳下來,一樓大廳的賭客們頓時騷動起來。
一次晃動后,只安靜了片刻,便有更加劇烈的轟鳴和晃動再起,極樂館的保鏢們收到命令,開始組織賓客們有序撤出,其中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賭贏,死活不許對手離開的賭桌的賭客,甚至直接被高大的保鏢們扛了起來帶走。
作為“風景”,極樂館周圍是人工挖鑿的湖,湖面種滿荷花,用一座精致的木拱橋連接大廳的門和湖的岸邊,往日里這是美景,現在一座木拱橋反倒成了撤離的阻礙。
擠在撤出的人群里,木谷壽美枝也走出一樓大廳,沿著大廳門口的木橋向著對岸走過去。
她站在橋上,扭頭向著這座奢華的木質建筑看去,正好看到它的頂層坍塌下來。
糟了!酒吞童子大人還在頂層!
木谷壽美枝一下子慌了,她想逆著人群沖進去,但嬌弱無力的她只能被人流裹挾著向前,一邊眼睜睜地看著極樂館從上到下坍塌,一邊走上湖岸。
等到幾乎所有人都撤出來,這座建立在人工湖心的奢華建筑已經變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四層的結構只剩下一樓還在苦苦支撐,往上的三層樓都已經坍塌地不成樣子,但廢墟之間卻依舊在此起彼伏地發生沒有火光的爆炸,好像那里面被塞滿了大量無煙無火的高壓氣體炸彈。
可如果真是有人要炸毀這座建筑,把炸彈安置在一樓的承重結構附近不是更加方便又高效嗎?
站在岸邊的賭客們發出雜亂的聲音,有人安撫自己帶來的的女伴,有人抱怨極樂館的建筑質量太差,還有人紅著眼睛破口大罵——他們馬上就要在賭桌上大賺一筆,卻被保鏢們強行帶離,眼睜睜地看著一大筆錢在眼前被埋葬,此刻甚至有失控者對著保鏢廝打。
“轟——”
幾乎能讓圍觀者耳鳴甚至鼓膜破裂的驚天巨響中,極樂館廢墟里的碎片沖天而起。
這些碎片被沖擊波掀上十幾米的高空,向外四散開來,重的落在周圍的人工湖里,濺起無數水花,輕的紛紛揚揚地砸在岸邊賭 客們的身上,讓他們慌張地抱頭蹲放。
木谷壽美枝也和其他人一樣蹲下抱頭,卻看到極樂館連一樓也坍塌了,大廳的廢墟中卻有幾抹耀眼的光亮,在昏暗的黃昏時分格外顯眼。
廢墟的中央,緣空周身厚重的佛光綻放出柔和的金光,被佛光一并籠罩的櫻井町子毫發無傷,只是人已經陷入了呆滯的狀態。
風間琉璃站在角落里,身上有不少劃傷,鮮血浸濕了破爛的衣服,但并沒有很嚴重的傷口。
鴉天狗振翅而起,身后漆黑的羽翼上明顯禿了一塊,手中的大太刀上密布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缺口,胸口不自然地凹陷下去。
風貍顯化出本相,土黃色的身軀形似貍貓,卻更加猙獰,身高接近一丈,但一條前爪如同麻花般扭曲,鮮血從爪上皸裂的皮膚縫隙間涌出來,順著爪尖滴落在地上,身后長尾不安地掃動。
天生被佛法克制的尸妖酒吞童子最是凄慘,雖然表面上沒有明顯的傷勢,但臉色格外的青白,原本偽裝得和人類差不多的身體此刻卻更加接近尸體的樣子,氣息搖搖欲墜。
“該死!區區一個人類旋照境的修士,怎么會這么強!”風貍怒罵一聲。
“打不過,撤!”鴉天狗言簡意賅。
“酒吞,還能不能動,跟我們走,別和這個和尚糾纏了。”風貍轉頭看向酒吞童子,說實話要不是需要酒吞童子找神皇尊,就沖這貨沒打先問能不能投降這點,風貍就得把他賣了。
“大師,他們要逃!”雖然被剛剛超自然般的戰斗摧殘了世界觀,但櫻井町子依舊盡職地履行著翻譯的工作,這份心理素質確實無愧于她執行局精英的身份。
此處位于山中,對于妖怪而言地形開闊,如果這三只妖怪分開逃跑,緣空也很難將之全部捉殺。
心念電轉,緣空身上的佛光向著自身上方匯集,源源不斷絕的佛光在緣空頭頂勾勒出一尊結跏趺坐的丈六佛陀虛影。
佛陀虛影端坐蓮臺,拈花而笑,身后虹光浮現,虹光播撒籠罩整座廢墟,唱經聲自虛空中響起,人工湖中涌出金蓮,散發陣陣異響,在這恍若人間佛國的虛境中,三妖被無所不在的佛門愿力鎮壓,動彈不得。
佛門法相·大日如來。
岸邊的賭客們面對著浮現在廢墟上空的佛陀露出不一的震撼表情,更有甚者干脆直接跪下高喊,祈求佛祖賜予自己好運。
木谷壽美枝看著佛國虛境中半跪在地,動彈不得的酒吞童子,抿了抿唇,一咬牙,踏上木拱橋向著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