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日本,東京街頭的某條巷子里。
清雋的少年以公主抱的姿勢帶著一個醉醺醺的OL裝女人,頭頂星空被兩面的夾墻切割成狹長的細條,巷外霓虹燈的光芒照不進來。
女人摟著少年的脖子,帶著酒氣的紅唇摩擦他的臉頰,口紅蹭在上面像抹了腮紅。
小巷幽邃安靜,女人充滿情欲氣息的夢囈和少年輕巧的腳步聲中不知合適摻雜進來平穩的呼吸聲。
“對不起,”清雋少年抱著女人轉過身,對著身后的男人露出歉意的表情,“我不陪男人的。”
少年身后的男人立在那里,長風衣敞開口子,露出純白的襯衫和黑色的領帶,腰帶上扣著兩柄太刀。
源稚生搖搖頭:“我不是來找你陪我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這句話說出口的,堂堂蛇歧八家的少主要是需要一個牛郎來陪,他不如干脆就這么切腹自盡,以免源家列祖蒙羞。
少年抬起頭,眺望遠處的高樓大廈,清澈干凈的眼中倒影出夜空的星星,如果這是一部偶像劇,此刻他的動作無疑是標準的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眼中的星光更是青春憂郁美少年俘獲女性心動的殺手锏。
然而隔著一千七百米,在樓頂天臺架起狙擊槍的櫻看到少年的眼神卻沒有產生絲毫心動的感覺,只有比夜更涼的寒意悄然從心底爬升起來。
他隔著這么遠一下子就發現了我?
借著瞄準鏡帶來的視野,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源稚生——這是她在遇到突然情況而慌亂時下意識的習慣。
遠遠地望了櫻一眼,少年重新看向源稚生,認真道:“對不起,已經有戀人的女性我也是不會陪的。”
源稚生:“…”
“而且,”少年怯生生地開口,像是個要指出高年級前輩的錯誤的忐忑戰兢的學弟,“您這樣的想讓自己的戀人和牛郎接觸的心理…是不對的。”
源稚生:“…她不是我的戀人。”
憋了半天,他只說出來這么一句話。
“不,”少年搖頭,認真道,“她剛剛看了你一眼,那眼神里明顯是只有對戀人才會有的信賴。”
源稚生:“…”
他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于是干脆直接切入正題。
“你要帶她去哪?”源稚生看向少年懷里的OL女性,此刻她依舊在向少年索取,明顯不是單純的醉酒狀態。
“當然是去酒店里了。”少年羞澀地笑了。
“去酒店里殺了她?”源稚生的眼神和語氣都是冰涼的。
“不,是吃了她。”少年舔了舔嘴唇。
源稚生不再說話,只是把手放在腰間太刀的柄上,將兩泓如秋水般的刀身從刀鞘里抽出空來,刀尖垂下斜斜指地。
“請等一下。”少年溫柔地把懷里的女性放下,讓她倚靠在墻根上。
“食物是不應該被浪費的。”他主動對著源稚生解釋,甚至向前幾步,刻意避開女性,以免待會的交手誤傷她。
“你的花名是‘酒吞童子’?”源稚生問道。
執行局調查出這個少年是街頭牛郎,最近在東京街頭聲名鵲起,甚至有人用他來對比牛郎屆的傳奇風間琉璃。
見鬼?牛郎也有什么傳奇嗎?
源稚生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是心中如此吐槽。
“并非只是花名。”酒吞童子羞澀地微笑,他的笑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想起青澀的時代。
“巧了,”源稚生抬起一柄太刀,“它的名字,正好就叫‘童子切安綱’。”
“那另一把呢…啊,是蜘蛛切膝丸!”酒吞童子歡快地輕呼,為自己一下子猜出了它的名字而自豪。
另一把太刀的刀莖表側刻著“蜘蛛山中兇祓夜伏”,酒吞童子就是依此猜出了它的名字。
源稚生把兩把太刀都提起來。
“你是來殺我的?”酒吞童子問道。
“是。”源稚生不屑于撒謊。
“可是我不想殺你,”酒吞童子搖頭,指著遠處的櫻,“她很喜歡你啊,如果你死了,就會有一個深愛著你的女孩傷心吧?”
他盯著源稚生,認真道:“所以你要盡力別被我殺死哦。”
“那你呢?”源稚生反問。
“你不用擔心我,”酒吞童子道,“沒有人愛我的。”
他還在笑,笑得很歡快,自從靠著自己的聰明猜出了蜘蛛切的名字,他就一直很開心。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搶身沖上前去,風衣長擺卷起流風呼嘯,太刀撕裂空氣,冷光如月。
一雙白皙纖細的手中握住太刀,鮮血迸濺。
但也僅此而已了。
源稚生瞪大眼睛。
酒吞童子用兩只手,分別握住了他的兩柄刀,刀刃斬在掌心,一路破開血肉砍在骨骼上,發出“鐺——”的聲音。
鮮血沿著刀刃向下攀爬,一路攀爬一路滴落。
童子切和蜘蛛切都是源家前輩源賴光曾經的佩刀,是日本煉金工藝的巔峰之作,別說只是骨骼,理論上就算是以現代化技術精鍛的鋼鐵,配合源稚生的力量也足以斬斷!
源稚生猛得發力,將刀從酒吞童子的掌中抽出來,刀尖劃過流暢的半圓弧,再次揮斬!
血肉翻卷的手掌再一次擋住了刀刃,雖然又多了一道傷口,但依舊未能真正傷及骨骼。
源稚生再次揮刀,那雙手掌再次擋住,如此重復,鮮血在一次次的交鋒中迸濺,在空氣中被彌漫的刀氣撕扯粉碎。
源稚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龍骨狀態,爆發了幾乎全部的力量,太刀揮動,高速的空氣亂流扭曲了刀的形體,使其在肉眼看來仿佛一片連在一起的冷光。
但鮮血迸濺中,清雋的少年卻紋絲不動,連臉上也沒有絲毫痛處的表情,只是不斷地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擋住源稚生的刀。
直到某一刻,他手掌上的血肉幾乎全部被剃掉,露出白玉般的骨骼,于是他轉守衛為攻,將白色的指骨當成迷你的匕首,十根指骨就是十柄匕首,匕首撕開刀光織成的網,劃破源稚生的衣服。
一人一妖以遠超尋常人反應極限的速度對攻,遠處的櫻甚至無法開槍,因為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誤傷正在交戰的源稚生。
她頭一次看到有人能和源稚生戰斗至此,甚至隱約占據了上風。
源稚生用刀隔開骨爪,爪尖只差一毫米就要擦過他的咽喉。
這個鬼的身體素質,絲毫不下于他!
再次險之又險地逼退少年的攻擊,源稚生喉嚨里發出低沉的頌唱聲。
空氣在一瞬間沉凝下來,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墜地,少年的動作猛得頓住,身子低矮下去、
言靈·王權!
序列91號的高位言靈,能夠將領域內的重力放大數十倍,超重力下幾乎沒有生物可以正常行動,絕大多數敵人都會被巨大的重力壓制到不得不跪倒在地上,看起來就像是在對言靈的釋放者跪拜,故名“王權”。
酒吞童子的身體素質強得可怕,因此雖然在這個領域中半躬起腰,身體表面血管暴突,但卻并沒有徹底跪倒。
當然,現在他也沒什么戰斗力了,源稚生一語不發,再次揮刀——這個言靈的消耗非常大,很快就會將釋放者的體力透支,虛脫到動彈不得的程度,如果不能在言靈持續時間之內解決掉這個鬼,死得恐怕就是他了。
然而下一刻,血色的奇異紋路從酒吞童子的眉心蔓延開,瞬息之間籠罩了全身,白玉般的掌骨變成血玉,閃電般地彈出,握住了揮斬過來的童子切,另一只骨爪則信手一彈,蜘蛛切脫手而出,變成白色的匹練飛射出去。
源稚生瞪大眼睛,看著少年在超過五十倍重力的環境下重新直起身子,神態自若。
血色的紋路布滿他的全身,散發出血色的光芒,連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也泛起了妖冶的血光。
握住童子切的血玉骨爪緩緩用力,這柄代表日本煉金鍛造巔峰的名刀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然而酒吞童子的目標從頭至尾都不是折斷這把刀,刀身悲鳴的同時,他的另一只骨爪伸向了源稚生的心臟。
源稚生還有一只手,但他已經來不及阻止了,那只骨爪來的太快,快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掏出心臟。
“鏘——”
骨爪觸及源稚生胸口肌膚的一瞬間,有劍鳴自四面八方而起。
清越的金屬鳴顫聲中,兩只血玉色的掌骨落地。
酒吞童子以源稚生都看不清的速度向后退去,只一瞬間,源稚生從那雙妖冶的血瞳中看到了驚恐。
眼前天光大亮,刺眼的白光讓源稚生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隨后耳畔傳來浩大的奔雷聲。
雷聲散去,源稚生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小巷一直向前延伸到盡頭,都化作一片焦黑,只有靠在路邊的OL女性周身一尺毫無變化。
源稚生傻在原地,甚至忘了解除王權。
焦土中立著一個老人,背對著源稚生,穿著老舊的百納道袍,身材高大,脊背筆挺,雪白的長須垂落。
老道士的腳邊插著一柄劍,一柄很難說是劍的劍,兩片長方形的木片夾著一根沒開刃的粗糙鐵條,兩塊木片并不對稱,邊緣也是不規則的,只用了一根麻繩捆住木片和貼條,甚至沒有一顆釘子。
老道士指尖一縷電光散去,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尖。
“無量個天尊的,竟然被他給跑了,”老道士低聲嘟囔,“果然不該用分形散影來。”
“您…”
源稚生勉強回過神來,解除言靈,對著老道士開口。
老道士轉頭看了他一眼,懷中抱劍,背對著他向著巷子另一頭走去。
源稚生張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王權的巨大消耗所帶來的虛脫副作用席卷上來,腳下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栽倒下去,只能用手中的童子切勉強支撐住身形。
等到再抬起頭的時候,源稚生眼前已經只剩下焦黑的巷子和昏迷的OL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