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十月份是一個不太冷也不太熱的月份,這時的雨既不似夏天一般瓢潑如天河傾覆,也不至于像深秋時那樣連綿不絕,涼徹骨髓。
路明非撐著一把從裝備部那里順來的黑傘,提著公文包,穿過教堂和被命名為“英靈殿”的建筑之間的石板路。
現在是下午六點,阿卡杜拉所長說拍賣會會在晚上開始,但根據情報,這場拍賣會的準確時間是九個小時后,也就是明天的凌晨三點——說是晚上倒也沒錯,畢竟那時太陽還在照耀另外半球。
所以路明非的時間相對還是比較充裕的,尤其是拍賣會本身也將持續三個小時,而水晶曼陀羅恰好是壓軸拍品之一。
然而不幸的是這種級別的任務學校是不會給他配發專機的,最多為他準備一輛還算看得過去的專車——好在假期那蘇天成的幾輛跑車是過手之后,他車技應該也還過得去。
嗯…交警的超速罰單證明他或許需要好好記一下交通規則里的限速。
不過考慮一下火車的速度、芝加哥車站到索斯比的距離以及中途可能發生的意外,他的時間倒也沒有多充裕,除非他能找來專機或者其他速度足夠快的交通工具。
跑車排氣的聲浪在不遠處回旋轟鳴,幾乎蓋過了雨聲和路明非的腳步聲。
燈光在建筑之間閃爍,照亮了空氣中的雨絲,像一根根纖細熒光的絲線在空中飄舞。
走過另一棟建筑的轉角,路明非的視線中豁然出現之前曾經住過的宿舍樓——現在他和裝備部那幫神經病一起住在瓦特阿爾海姆中有全息風景影像的別墅里。
在那棟他還算熟悉的宿舍樓下,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開著遠光燈圍繞著宿舍樓轉圈,上面的女孩有著同樣紅色長發。
雨淋濕了敞篷車叫駕駛座上女孩的頭發和衣服,裙子黏在身上露出姣好的曲線,紅發和敞篷車一同帶起殘影,像雨中流動的火焰。
以路明非的視力能清晰地看到女孩在車上仰著頭,五官精致,雨水順著她白皙的皮膚流下,經過下巴、脖頸和鎖骨,然后流淌進鎖骨里。
紅發女孩仰頭對著宿舍樓,像個瘋婆子一樣大叫:“我要去芝加哥我要去芝加哥!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芝加哥么?”
宿舍樓上每一扇窗戶都打開了,從大一到大三,男生和女生都從里面探出頭來——哪怕在瘋子和神經病云集的卡塞爾學院里,這樣的女生也勉強能算作是一道奇觀。
芝加哥?
聽到這個名字路明非微微一愣,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芝加哥。
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看向紅發女孩所駕駛的敞篷跑車——法拉利488,極限時速三百三十公里。
這玩意可比學校給配的專車得勁多了。
雖然這個速度在市區里絕對會引來警察的鳴槍警告,但是從卡塞爾學院所在的遠郊到達市區的這段距離它完全可以肆意馳騁。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琢磨著如果他現在用腰間別著的m500轉輪手槍頂在那個女孩頭上,她“心甘情愿”把這輛敞篷超跑借給他的概率會有多大。
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有被裝備部的神經病同化的趨勢,路明非一邊思索,一邊悄悄瞇起眼睛,把公文包遞到拿著傘的手上,空下來的手掌緩緩伸向腰間轉輪手槍的槍柄…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到胡桃木槍柄的前一刻,他看到某扇窗戶向外躍出一道身影,扎眼的金色長發在昏暗的雨幕中仿佛在發光。
不,是真的在發光,但發光的不是那頭金發,而是那道從三樓窗口一躍而下的身影手中兩把大口徑的沙漠之鷹手槍!
沙漠之鷹槍口指天,明亮的焰簇從槍口噴薄出來,火藥在槍膛中爆炸的聲音在整個宿舍樓前的廣場上回蕩。
金發男在一秒左右后落在地上,他顯然有著很強的身體素質,只靠著幅度不太大的屈膝緩沖就能輕松承受住從八九米的高度一躍而下的沖擊力。
路明非站在遠處看了他一眼,從窗口跳下里的金發男有著相當強壯高大的身材,白色的襯衫被發達的胸肌撐起來,他是個典型的歐美帥哥,五官像古希臘的大理石雕塑,冰藍色的眼睛讓人不禁聯想到在高空俯視獵物的鷹。
落地的金發男把槍口還冒著裊裊青煙的兩把沙漠之鷹在手上轉了個圈,然后插回腰間,仿佛開槍所帶來的槍口溫度上升并不存在一般。
當然,他的槍口溫度確實不高,在裝備部廝混了一個月的路明非清晰地聽出來他剛剛發射的是煉金子彈“弗里嘉”,這種幾種目標后會迅速破碎霧化稱紅色氣體和液體的煉金彈頭只會讓目標因為其中的強效麻醉劑而昏睡,只要不打中眼睛或口腔內的喉嚨這種極度脆弱的要害就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相應地,發射弗里嘉子彈的槍,槍口溫度的上升速度遠不如發射普通子彈的槍。
看來這個學校里雖然充斥著不正常人,但是并沒有那種不知輕重的蠢貨。
看著金發男大步走向急剎車停下的紅色法拉利,路明非猶豫了一下,轉身準備離開——同時打劫兩個人的性質要比打劫一個人惡劣一倍,雖然出身于裝備部,但他目前還不至于喪病到如此地步。
隨后,在他的感知中,幾十道血統等級較低的氣息從四面八方以極快的速度奔跑過來,金發男剛剛跨進紅發少女的車,幾十個全副武裝端著自動步槍的彪形大漢就如同打地道戰一般突然冒出來,然后將槍口對準車里的兩人。
車里副駕駛座的金發男掃了一眼指著自己的幾十枚黑洞洞的槍口,聳了聳肩,干脆利落地舉起手,駕駛座的紅發少女也舉起手。
“學校里除了‘自有一日’之外,不允許在訓練場地之外的地方開槍,”為首的大漢帶著防毒面具,聲音沉悶,“這位同學,你違反校規了,跟我們去一趟風紀委員會吧,曼施坦因教授會很想見見你們的。”
還沒來得及離開路明非認出這些人是學校校工部的人,他們大多是以前在海豹突擊隊服役過的混血種,只是血統普遍不高,在學校內負責各種雜活和安保工作,裝備部很多雜事都會讓校工部來幫忙,以至于校工部的人大多都不想看到裝備部的人,畢竟裝備部交給校工部的工作大多都不怎么美好。
“去見曼斯教授不是問題,”金發男討價還價,“但是可不可以讓我們先去一趟芝加哥,等回來再去見曼施坦因教授呢?”
“對對對,我們保證在明天中午十二點前回來去找曼施坦因教授!”
駕駛座的紅發少女附和道。
“這把槍里的子彈足夠讓你們兩個一覺睡到后天凌晨十二點,”校工部的大漢道,“如果你們想現在離開的話,就得后天醒了之后去找曼施坦因教授了。”
金發男和紅發女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從座椅上起身,老老實實地舉著雙手放在腦后——如果周圍只有十幾個校工他們還有膽量拼一拼,但是周圍的校工少說有三十幾個。
遠處的路明非目光落在金發男和紅發女臉上,突然發現那個紅發的女生竟然和繪梨衣有幾分相似,只是相比于恬靜空靈的繪梨衣,她身上卻是一種幾乎與之完全相反的氣質,瘋瘋癲癲的氣質甚至壓制住了她姣好的容貌,以至于剛剛她開車發癲時路明非完全沒有將她和繪梨衣聯想到一起。
直到她現在因為被幾十條槍指著而安靜老實下來,路明非才發現她和繪梨衣有幾分相似——并非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等等!”
校工們用槍口指著金發男和紅發女,要將他們押去風紀委員會接受處分,路明非站在遠處突然開口,然后走向他們。
大約三分之一的海豹突擊隊調轉槍口指向路明非,因為他們的槍中使用的都是弗里嘉子彈,所以他們等于舉著麻醉槍,自然也沒有槍口不能隨意指人的原則——走火了大不了讓被擊中的倒霉蛋睡一覺,這在卡塞爾學院里根本不算個事。
為首的大漢揮揮手,他身后那三分之一瞄準路明非的校工們再次調轉槍口指回金發男和紅發女。
“你是…裝備部的路明非?”
大漢看著走到近前的路明非,主動摘下防毒面具。
路明非立刻認出了大漢是前不久在裝備部試驗場幫助一位一級研究員進行新武器爆炸實驗的可憐人。
“晚上好,科斯塔先生。”
路明非點頭致意。
“我以為您不會記得我的名字。”
大漢有些驚訝,他能記住路明非是因為這個俊雅的東方少年在一群死宅中實在太過顯眼鮮亮,卻沒想到路明非也能記住他這個并沒有什么特點,最近也只去過裝備部一次的人。
“我記得見過的每一個人的名字和臉,除非他叫壽限無壽限無扔屎機前天的小新的內褲新八的人生巴魯蒙格·費扎利昂·艾扎克·休納德三分之一的純情之感情的剩下的三分之二是再意倒刺的感情背叛好想知道我的名字我知道他不知道的不在家干魷魚干青魚子糞坑這個跟剛才的不同哦這個是池乃魚辣油雄帝宮王木村皇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小屎丸。”
路明非聳肩。
“這根本就是不是人的名字吧?”大漢擦掉額頭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汗水,”我也是看過銀魂的啊。”
“作為一個美國人你這個時候應該說‘猴子應當享有和人一樣擁有名字且名字不能被隨意評論的權力’。”
路明非糾正道。
“自從我知道那些狗娘養的政客對中東做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經不是美國人了,現在ssa已經查不到我的社會保障號了。”
大漢聳肩。
“你們海豹突擊隊的人這么剛烈?!”
路明非震驚。
“我是特殊情況,”大漢搖頭,“我外祖父是伊拉克人,1998年美國空軍在伊拉克轟炸,一枚agm86巡航導彈落在了他的房子附近。”
“呃…愿天堂沒有導彈。”
路明非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他是清教徒,上帝的天堂應該不會要他。”
大漢聳聳肩,看向金發男和紅發女:“你為他們而來?”
“算是吧,”路明非點頭,“給我個面子,人我先帶走了,曼施坦因教授那里我會去打招呼。”
“…行。”
大漢點點頭,打出一個戰術手勢,其他校工部的人頓時像流水般散開,消失在雨幕中。
路明非看向滿臉劫后余生的慶幸的紅發女以及用一種充滿興趣的目光看著他的金發男。
“兩位怎么稱呼。”
路明非問道。
“陳墨瞳,叫我諾諾就行!”紅發少女率先開口,走到路明非面前一抱拳,“感謝路大俠仗義出手!”
“陳女俠客氣了。”
路明非拱手還禮,心說你們一個兩個的能不能去學學抱拳禮到底該抱那只手啊。
“愷撒·加圖索。”
金發男上前一步。
路明非挑眉——他聽過這個名字,上次來卡塞爾的時候他就和昂熱校長聊到過這個人,沒想到今天居然這么巧碰上正主了。
不得不說,這位兄臺開著槍從三樓跳下來的囂張氣勢確實和傳聞中一摸一樣。
不過,他是姓加圖索么…
“愷撒兄你是加圖索家族的人?”路明非臉色和語氣十分古怪,“這未免也太巧了一點。”
“聽路兄你的語氣似乎對我的家族有一些意見。”
愷撒金色的眉毛挑起來,像刀鋒上揚。
一旁的諾諾感受到氣氛突然有些劍拔弩張,眼睛頓時亮起來。
“意見倒是沒有,只是有一些小過節而已。”
路明非道。
路明非和愷撒無聲地對視,漆黑的瞳仁和冰藍色的眸子互相映照,周圍的氣氛頓時沉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