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墻壁,風間琉璃瞳孔放大,肺腔猛烈地收縮舒張,吞吐著巨量的氧氣。
以他的血統,本可以時刻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血液沖刷血管的聲音,但是現在沉浸在巨大的驚懼重的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臟是不是還在跳動 他臉色蒼白地伸出手掌,隔著和服布料按在心臟上。
呼…還好,還在跳,我還活著。
又過了一會,風間琉璃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眼神中的驚懼駭然平復。
然后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這次的任務描述——和一位來自中國的自由煉金術士進行初步接觸。
一天前,猛鬼眾的領袖王將給他下達了命令,告訴他這幾個月在國際混血種屆掀起軒然大波新型骨質強化煉金藥劑的兩位研發者之一來到了日本,現在這位煉金術士還是個自由煉金師,而且是一位潛力無限的年輕人,所以讓他去接觸一下,試試能不能拉近他們的陣營。
他知道,王將一直在尋找各種優秀的煉金術士,同時也在猛鬼眾內部挑選人才進行培養,通過他們來研制和優化血統進化藥劑,并且收到了不菲的成效。
當然,這其中起到最為關鍵的作用的其實是王將本人,他總能掏出大量的資料和數據,以及充足的實驗材料,因而這些被猛鬼眾網羅進來的煉金師在王將面前大多都是做一些“打雜”的工作。
但是極少數的優秀人才依舊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因此王將對所有被籠絡來的人才待遇都極為寬厚,比如一個叫做小山隆造的人,他得到了王將給予的部分資料,然后按照那些資料研究出了一種半成品的進化藥劑,王將在實驗過半成品藥劑后承諾只要他能將藥劑完善,就會花五千萬日元買下配方。
用別人給的資料做出研究結果,然后還能以五千萬日元的高價把配方賣回給提供資料的人,這樣的待遇幾乎可以同戰國時期大名們最高明的籠絡人心的手段相媲美。
王將對著小山隆造提出條件的時候風間琉璃就站在旁邊,在他看來小山隆造的表情幾乎要跪下去親吻王將的皮鞋尖。
而這種待遇并非是小山隆造的特權,而是猛鬼眾里所有研究進化藥的人都有的基本待遇。
當然,相應地,背叛了王將的人將付出慘重的代價,他不止一次將背叛者捉進刑獄,然后聽著他們在里面發出如同來自地獄的凄慘嚎叫。
他知道中國古典《三國演義》里有個叫“曹操”的人,看書的人評價他“求賢若渴”,但是他又會莫名其妙地殺掉那些順從他的人才,一代神醫華佗就因為說要給他開顱治病而被拖出去讓劊子手開了他自己的顱。
他覺得王將就是這樣的人,一方面求賢若渴,一方面又殘酷暴戾,喜怒無常。
他這次要接觸的目標名字是路明非,不久前一篇在國際混血種界引起轟動的論文就出自他和早已成名的自由煉金師潘云明之手。
王將曾經對他提過中國的混血種界水異常地深,如非必要盡量別和他們有所交集,但是這次卻主動下令讓他去接觸路明非,顯然王將對這個少年異常地重視。
他本來也抱著極為重視的心態去接觸目標,但是當他看到路明非眼睛的那一刻,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
這他媽的是煉金術士?!!!
他從小就有一種獨特的才能,他能透過一個人的雙眼,看到他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實面目。
一個西裝革履,渾身上下都是手工名牌,襯衫里用黃金領撐的人或許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限,渾身上下都縈繞著上位者的氣勢,目光鋒利令人不敢逼視,但是他只需要看一眼那個人的眼睛,就會發現他的犀利和自信都是裝出來的,全靠著一身裝備加持氣場,骨子里卻是個懦弱而自卑的人。
或者一個人穿著破舊,肩膀耷拉,走路時永遠弓著腰低著頭,在外人看來這個就是個廢柴,但是他看一眼對方的眼睛卻能從其中看到浩遠的鴻圖,就好像在其他人都在嘲笑韓信鉆過流氓的胯下時他卻看到那個人眼里有刀劍林立起來的戰場。
他見過很多人的眼睛,其中最可怕的當屬他的上司——猛鬼眾的領袖王將。
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永遠都帶著面具,只露出雙眼,但眼中卻仿佛潛藏著深淵,漆黑的深淵仿佛能將一切吞沒,而漆黑之下,涌動著人類所能擁有的一切惡意。
他每次直視那雙眼睛都會不由自主地戰栗,仿佛地獄要勾走他的靈魂。
然而今天,他見到了更可怕的眼睛。
他說不清那個叫路明非的男人眼中隱藏的是什么,無限高,無限遠,無限空曠,無限偉大,亦…無限淡漠。
猛鬼眾的目的是尋找到隱藏在蛇岐八家中的終極秘密,一尊被稱為“神”的存在,并借助“神”的力量讓自己也成為“神”。
以前他不確定蛇岐八家中是否真的有“神”存在,但是現在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那么那個男孩隱藏的面目一定有資格被稱為“神”。
那雙眼睛下的東西仿佛圣經中的耶和華,祂居于天堂之上,俯視著世界的一切,無論看什么都是一樣的眼神和表情,因為一切都是祂所創造,所以一切對祂而言都沒有區別,都是等同的意義…或者等同的沒有意義。
他當然知道那個男孩沒有創造世界,但是那雙眼睛之下的東西,那種仿佛俯視著一切的淡漠,和無盡浩瀚的高遠,都讓他覺得自己仿佛在直視神靈。
煉金術士?
呵呸!
風間琉璃伸手在臉上輕撫,面容發生細微的變化——他的血統讓他有異于常人的骨骼,他的骨頭數量甚至能達到上千塊,當他控制自己的面部骨骼發生錯位時,就能變幻成截然不同的樣貌。
伴隨著臉上細微的“咔咔”聲,他的臉逐漸變化,陰柔之氣依舊,臉上卻多了幾分冷冽,如果路明非或者老唐在這里,一定會驚訝地指著這張臉大叫“源稚生?!”
風間琉璃從和服里掏出一部小巧的衛星電話,手指按在鍵上,準備撥通王將的電話——王將讓他把初步接觸的情況匯報給他,他準備告訴王將這個活他干不了。
撥號鍵即將按下,屏幕里的畫面突然跳轉,下屬的通話請求浮現。
按下接聽,風間琉璃把聽筒放在耳邊。
一分鐘后,他面無表情地把通話掛斷。
負責綁架那對來日本和源稚生見面的情侶的“步兵”宮本晴子已經失聯,目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身上的定位器信號消失的最終位置在高尾山,但是信號最終消失的地點沒有發現絲毫有用的線索。
另外組織里的高級干部“金將”之一的 風魔榮一郎被派去執行更為艱巨的任務,用一把A級淬毒的煉金武器去暗殺在千葉縣樹林里團滅了他們派去襲殺源稚生的所有成員的高手,目前也已經失聯,據眼線匯報,在大街上看到目標把風魔榮一郎扛進了蛇岐八家的車里。
嗯,可以著手去提拔一個新的“金將”了。
風間琉璃捂著臉,心中百味雜陳。
尤其是剛剛下屬告訴他根據線人們冒死搜集到的情報,這些人好像就是單純地來日本旅游順便找源稚生玩的。
為了這次出手,他臨時放棄了一個重要的任務,猛鬼眾損失了最好的狙擊手和一位地位與實力僅次于王將、他和龍馬的金將以及不計其數的財力和大量暴露的線人甚至臥底,然而寸功未立。
眼前這種情況,讓他不禁想到了中國的一個俗語“猛龍過江”以及一個叫《柳毅傳》的古代神話。
《柳毅傳》里錢塘君心疼自己被欺辱的侄女,去侄女的夫家涇河討個說法,“向者晨發靈虛,巳至涇陽,午戰于彼”,回去之后洞庭君問他“所殺幾何?”,答曰“六十萬”,“傷稼乎?”曰“八百里”,問“無情郎安在?”,錢塘君曰“食之矣。”
風間琉璃覺得這幫人就像從錢塘一路飛到涇河的錢塘君,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猛龍何止要過江,還要翻江倒海食龍肉呢,他們就是一幫不開眼的倒霉蛋,硬趕著往過江食龍的錢塘君身上撞,變成了“所殺幾何”里的“六十萬”之一。
如果不是沒有這個膽量,他是真的很想揪著王將的領子問他一句“你惹他們干什么?你圖個啥啊?”
酒店里,路明非抱著因為勞累而沉沉睡去的蘇曉檣,意識在識海中被天書釋放的光球籠罩。
天書的光球范圍中,路明非周身明光焰熊熊燃燒,騰起一丈多高的火焰,燦燦金焰在他的周圍演化成鷹、狼、虎、蛇等等猛獸,猛獸雖然由火焰化作,但是動作卻靈動如活物。
在他的對面,是一個穿著粉色羅裙,露出半截小臂的少女,少女額前戴著寶鏈,一枚赤色水晶墜下來貼在眉心,和白皙似血的肌膚互相映襯,雙瞳是琉璃般的熾紅,眼角卻有一抹清淺的藍色,身邊有幾點明滅的星火。
少女赤足站在地面上,腳背上隱約可見的血管不似常人一般青紫,而是直接泛著血一般的赤紅,仿佛她的血管就是常人不該有的紅色,足尖微微踮起,骨肉勻亭的腳踝周圍各有兩只小巧的火焰云雀圍繞轉動。
路明非振臂一揮,身邊的炎狼化作一道赤紅流光向著少女襲去,同時體系急速擴大,原本在路明非身邊時還和普通狼差不多大小,沖到少女身前已經有一層樓高。
少女慢悠悠地抬起手腕,一點明滅閃爍的暗淡星火飛到指尖,然后被指尖頂著點在沖到面前的炎狼身上。
遠處的路明非臉色驟變,在少女的指尖點在炎狼身上時,他對炎狼的掌控瞬間被截斷,雖然炎狼身上明亮到能把普通人刺的眼睛流淚的金光陡然暗淡下去,隨后在一息之間渾身染上漆黑,只有黯淡到如同即將冷卻的熔巖一般的暗紅火焰絲絲流淌,體型也縮小到只有成年青牛大小。
少女微微偏頭,額前赤水晶晃動,隨后翻身躍上黑狼的背,雙腿并在一側坐下,羅裙的裙擺翻飛之間露出兩條玉白的長腿。
然而路明非是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的,因為從剛剛開始,強烈到極點的危機感就在籠罩著他。
少女身下的炎狼想著他沖鋒,路明非大手一揮,身邊的其他猛獸沖殺出去,體型驟然擴大,如同一座座小山對著黑狼和其背上的少女傾覆下去,然后…
被黑狼一爪子一個拍散。
路明非最后的意識是黑狼的爪子在他的眼前無限放大,隨后周圍的一切重制,他和少女各自站在半球形空間兩端,少女赤足點地,羅裙裙角綴著白色小花,亭亭玉立。
路明非一臉悲憤地看著天書:“我不服!她開掛!都是旋照境憑什么她的火法這么強?!說把我的招式搶走了就搶走了!”
空曠無垠的識海空間中一片寂靜,只有路明非悲憤的控訴在回蕩。
少女只是被天書投影出來陪他練習火法的投影,自然不會做出什么反應,天書靜靜地懸浮著,任憑路明非控訴。
幾分鐘后,路明非勉強發泄了自己的悲憤——他覺得自己的劍術練得差不多了,想要練習一下明光焰這門火法,結果第一次實戰就早到了比和劍客實戰時更加凄慘的碾壓。
深深嘆了口氣,路明非溝通天書,再次開始和少女的實戰。
幾秒鐘后,暗紅的火焰細刺洞穿路明非的眉心,將他整個上半身化作灰燼。
“再來!”
十幾秒后,少女羅裙下的修長玉腿劃出凌厲的軌跡,足尖點在路明非胸口,同時兩只云雀攀附而上,眨眼之間將他整個人都化作了灰燼。
“靠!怎么還帶玩近戰的!再來!”
又是十幾秒后,少女眸中躍出兩團水晶般剔透的火焰,尚未觸及到路明非的身體,他就已經化作了飛灰。
“你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啊?!”
結束了一天的苦練,路明非雙眼無神——他確實學到了很多操控火焰的技巧,代價是被燒成灰的部分加起來估計都能拿去混水泥建一間平房了。
深吸一口氣,路明非遣散少女的投影,揮手招來一枚玉方。
半透明的玉方中,一道男孩的身影百無聊賴地蹲在里面,看到勒梅爾在外面看他,頓時整個人撲過去,可愛的小臉在玉璧上擠成了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