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厄運
程悅悅已經有許久沒有看到過許正華憤怒了。但這一次，在聽聞自己女兒和外孫可能正在遭受著某些人身威脅，以及應龍基地之中可能存在“碩鼠”的事情之后，她看到許正華似乎變成了一頭憤怒的獅子。
他的語氣仍舊平淡，只是對著話筒說了些話。之后，一些警衛便將程悅悅以及團隊成員，還有他們小組所有人的家屬保護了起來。又過了一天，大批的調查人員從各個計算研究院被抽調而來，仍舊以程悅悅為首，在眾多警衛的保護之下入駐到了應龍號超算基地之中。
那些厄運，并沒有令人類世界打消尋找真相的欲望，反而令人類世界更為堅定的要查明真相。
于是，真相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終于被查明。
并不存在某個喪心病狂的小團伙，應龍號基地之中也并沒有碩鼠。這一切，完全是一系列巧合所造成的后果。
首先是應龍號超算的設計，存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同時對整體并不會造成什么影響的小缺陷。原本這個缺陷是無所謂的，但數據交換中心所使用的硬件之中，又存在著一個小故障。
再加上應龍號超算之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些邏輯難以理解的底層代碼——據分析，這些底層代碼應該是在應龍號超算模擬那個“虛擬宇宙”之時，由系統進程自行生成的，當時系統所生成的代碼實在太多，不可能全部分析，偶有疏漏也屬正常——如此，三個巧合疊加，最終營造出了似乎有一部分算力被“隱藏”起來的效果，令人們造成了誤解。
至于程悅悅團隊成員們之前所遭受的厄運，在最為嚴格的調查之下，也找不到任何人為的痕跡，完全屬于意外，于是，此次調查終于結案。并且應龍號超算的算力也在這個故障被排除掉之后，恢復到了理論預期的水平。
一切都是那么順利。
鬧了烏龍的程悅悅并未受到批評，反而戴誠院長還主動表揚了她的工作精神，但程悅悅自己心中卻始終不舒服。
這讓她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腦海之中總是控制不住的回想著導致了此次事故的那一連串特殊代碼，下意識的分析著其中的邏輯和組成單元，于是，無論工作與生活都開始有些神不守舍，心不在焉起來。
她隱隱感覺似乎有哪里不對。但她始終找不到究竟哪里不對。而這最多只能算是她的一種感覺，而感覺，是不可以作為依據的。
此刻，就算是許正華，恐怕都不會支持她再調查下去。
找到了故障，排除了故障，恢復了正常，一切都是如此的順利與完美，每一步都有堅實的證據支撐，合理又符合邏輯。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還要去質疑，那實在說不過去。
便在這長久的思考之中，某一個時刻，忽然間，如同有一道雷霆劈在了她的腦海之中。她瞬間察覺到了這導致自己始終感覺不對勁的原因是什么。
這一連串特殊的代碼，其邏輯雖然難以理解，但真的搞清楚它的邏輯之后，便會察覺，它的邏輯仍舊是十分嚴密的。而“難以理解”這種感覺，似乎更像是它的一層外殼，像是有意為之。
而這，與“虛擬宇宙”的那些進程自行生成的代碼有著本質的區別。
為了令虛擬宇宙之中的程序盡可能探索到更多的可能性的緣故，在當初設計它們的時候，自己所帶領的團隊有意為其增添了許多不確定性，而在這些不確定性因素的影響之下，它們自行生成的代碼，其底層邏輯應該是混亂的、隨意的，而這，與導致了這次故障的那些代碼有根本性的不同。
它們基本上不可能是因為虛擬宇宙自行生成的！
這個猜想，讓程悅悅再一次寒毛直豎，后背發涼。她很快便意識到，如果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聯合調查小組所調查到的所謂“真相”，其實只是某個隱藏在暗中的黑手特意呈現出來的。他或者他們，很可能在自己的陰謀已經暴露，再也不可能隱藏之后，為了保全自身不被暴露，所以特意設計了一個真相用來交差，用來平息此次事件。
故障排除了，調查小組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們，卻仍舊隱藏在暗中逍遙法外！
而，在兩年多一點時間之后就會迎來最終末日，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奮力做出最終一搏的關鍵時刻，這樣一個隱藏在暗中目的不明的團伙，所可能造成的危害難以想象。
“我必須要立刻告訴爸爸！”
到此刻為止，這個猜想仍舊只存在于程悅悅的腦海之中。而她也并不敢直接通過網絡方式聯系許正華。原因很簡單，這個團伙在網絡世界之中很顯然具備超強的能力，通過網絡的話，有可能被他們截獲，從而令他們產生警覺。
必須面對面告訴許正華！并且！現場不能有任何電子設備！
此刻程悅悅并沒有在南極，而是在首都市的家里。這里距離正華實驗室并不算遠。她匆匆出了門，提前召喚的一輛無人車也剛好停在她面前。
一路風馳電掣，程悅悅滿腹心事。
忽然間，車子猛烈的震動了一下。她心中一驚，抬起頭來，便看到，車子正前方不再是平坦的公路，而是…橋梁護欄。
下一刻，她看到了平靜寬闊的水面。一股失重感瞬間籠罩了她的全身。
“車子故障，沖破了護欄，我掉下河了！”
在這個念頭之后，緊接著便是：“那個團伙知道我察覺到了真相，來暗殺我了！”
下一刻，車子猛然砸進水面，玻璃嘩啦一聲破碎，河水洶涌的沖了進來。
猛烈震動所造成的眩暈之中，程悅悅感受到了冰涼的河水將自己淹沒。這讓她回復了一絲清明。幾乎是本能的，她便伸手去嘗試著打開車門。
但車門無法打開。
無人車的安全級別極高。檢測到落水之后，車門會自動打開。這是無人車最基本的一項安全功能，故障率極低。
但現在，它故障了。
程悅悅下意識的嘗試打開安全帶。
她按下自動解鎖按鈕，安全帶毫無反應，仍舊將她牢牢的固定在座位上。
安全帶控制系統同樣故障率極低，且有多個冗余作為備份。但現在，它也故障了。
一連三個故障，將程悅悅陷入到了死地之中。
渾濁冰涼的河水不斷帶走她身體之中的熱量，且封閉了呼吸。她感覺肺部如同爆炸一般難受，腦海之中一片混亂，手腳不由自主的抽搐。
便在這時候，手掌部位的一陣刺痛令她再度恢復了一點清明。
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東西。
是一片玻璃。玻璃刺破了自己的手掌。
來不及思考，她下意識的抓著那片玻璃，任憑它已經割破了自己的皮肉，只是將它按到安全帶上，拼命切割。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幾秒，或許有幾個世紀，她終于感覺身體一松，安全帶的束縛終于消失。她拼命一蹬，便朝著已經破碎的車子窗戶游去。
上方，有一些光影傳下來。
那是太陽的光線。
只要游上去就能得救。
程悅悅拼命掙扎著向上游去。但短短的一段路程卻似乎比天塹還要遙遠。她無論如何都游不到。
她真切的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力氣漸漸消失，終于失去了動靜。
便在死亡即將降臨的這一刻，過往的記憶如同影片一般迅速在大腦之中回放。一些原本已經被遺忘的記憶碎片也猛然浮現了出來。
她想起了許久之前，在自己因為接連的失敗而喪失信心之時，一個網名為“天子”的人，鼓勵自己去再嘗試一次申請經費，結果竟然真的獲得了批準。
她想起自己所參與的萬物互聯工程最終開花結果，獲得了廣泛的應用，極大的解放了人類的生產力。
她想起了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發現，自己的決定…
許許多多，一樁樁，一件件。并且，許多原本她認為毫無關聯的事情，在這一刻不自覺的被她聯系到了一起。于是，許多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的她，想明白了。
“原來，偷竊應龍號算力的，不是人類，不是某個團伙，而是你，天子…”
“原來，當初你向人類全面投降，除了大勢所趨，不得不為的原因之外，你也留下了后手…”
“你一直隱藏在我們人類世界的互聯網之中，竊取著我們的研究成果，增長著自己的智能，默默的蟄伏…”
“你全力推動著萬物互聯的研究進展，推動著人們將工作與生活的方方面面交給智能化程序去處理，于是，萬物互聯得到的應用越廣泛，你對于人類世界的掌控力度便越強…”
“一直到人類世界徹底戰勝了此次災難，你便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毀滅掉人類文明，竊取掉人類文明的勝利果實，然后將瑞墨提人重新培育出來，令瑞墨提人代替人類文明，重新占據這顆地球…”
幾乎在一瞬間之中，程悅悅便明了了天子的全盤計劃。也明白了天子為什么必須殺死自己，必須阻止自己揭露這個陰謀。
程悅悅心中的恨意與怒火，就算傾盡五湖四海都無法熄滅。
但是…可惜，可惜。自己雖然全都想明白了，但自己已經要死了，無法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
“爸爸，爸爸一定可以洞察天子的陰謀，也一定能找到應對的辦法，可惜，可惜，我看不到了…”
程悅悅徹底失去了意識。
河水輕輕拍打著堤岸。便在這不斷的浪潮之中，已經失去意識的程悅悅被輕輕推上了岸邊。而此刻，緊急救援隊伍已經到來。
“她還活著！快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