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子所在的小廣場周邊樓房里,一扇扇窗戶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這里的動靜,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冷漠的看著這里,但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他們就那樣靜靜的望著歲月靜好舒適安閑的天子,望著渾身衣衫褶皺,狼狽不堪如同瘋魔的莫鴻山。
漫天星光之下,這一幕微微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伴隨著砰的一聲,一顆子彈以極快的速度準確的向著秋千上,天子的額頭沖去。但它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發生在自己面前的這些事情,又或者所有的精神都已經沉浸到了書中世界,它沒有做出絲毫反應。
姜玉蘭等人的一顆心瞬間提起。
但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該期盼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是期盼著天子被一槍打死?是期盼著莫鴻山忽然間被一道天雷劈死?
沒有人知道。
那聲槍響的余音在天地之間慢慢消散,一秒鐘過去了,兩秒鐘過去了,莫鴻山仍舊舉著手槍瞄準天子,大口的喘著粗氣,面前,天子仍舊安靜的坐在秋千上。
它慢慢將手中書本合攏,慢慢的抬起了頭,平靜的望著莫鴻山。
“有事嗎?”
它問道。
莫鴻山神色仍舊猙獰。他沒有回答,而是再度扣動了扳機。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一直到將彈匣中的子彈全部打光為止。
他可以百分百確認,以自己的槍法,這些子彈沒有一顆落空,全部正中目標。但天子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啪的一聲,一顆彈殼跳動著落到了莫鴻山腳下。
它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反彈回來了。
子彈對于天子完全沒有作用。
“夜色”之下,莫鴻山憤怒的狂吼一聲,將手中小巧槍械一丟,邁開大步就向著天子沖了過去。他一拳狠狠打出,但在距離天子下巴尚有一分米左右距離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前進了。似乎在天子身周存在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他并沒有氣餒,而是再度出拳,出肘,拳打腳踢,招招狠辣,招招致命。但天子始終在平靜的望著他,甚至于連秋千的繩子都沒有絲毫晃蕩。
不知道打了多久,莫鴻山再度憤怒的咆哮了一聲,轉身走出幾步,抱著一塊石頭便狠狠的砸了下去。但這塊石頭也同樣未能接近天子身邊一分米,而是在還未接觸到天子頭頂的時候,便被巨大的壓力撞成了幾塊。
莫鴻山仍舊沒有放棄。
他心中憤怒似乎無窮無盡。他用牙咬,用嘴巴撕扯,用腦袋撞,似乎已經瘋了。
一扇扇窗戶后面,風險審查委員會的人們仍舊在靜靜的看著。既沒有人去阻止莫鴻山,也沒有人去幫助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莫鴻山才耗盡力氣,停下了手中動作。他一手扶著秋千架,一邊呼呼的喘著粗氣,一邊用野獸一般的目光惡狠狠的望著天子。
天子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后,他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充滿了慵懶的味道,不具備絲毫攻擊性。但不知道為什么,在莫鴻山看來,卻像是看到一名神靈正在展現神體。
他眼中的憤怒和瘋狂忽然間如同潮水般消逝,臉上的猙獰慢慢消散。他喉嚨里呵呵作響,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天子慢慢的向他走了過來,同樣不知道為什么,莫鴻山臉上忽然滿是恐懼的神色。
當天子最終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身高比天子還要高出半個腦袋,天子需要抬起頭才能看到他,但他卻感覺到,天子是在俯視自己。
如同九天神靈,在天空之上,用充滿憐憫的視線俯視著自己。
莫鴻山忽然間膝下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天子面前。
天子溫柔的伸出手,在莫鴻山頭頂輕輕撫摸了兩下。
莫鴻山的精神忽然間崩潰,伏地大哭起來。哭聲極其凄厲,如同狼嚎,在這“夜色”之下,清晰的傳到了每一名人類耳中。
某一扇窗戶之后,姜玉蘭拳頭猛然握緊。在她身邊,一名分析組的心理專家有些絕望的說道:“莫副主席崩潰了。”
姜玉蘭一直知道,莫鴻山是一個有些極端的人。對于救世者文明,對于天子,莫鴻山始終是態度最為強硬,最為激烈的一個人。正因如此,他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直接刺殺天子的事情。
這些事情,姜玉蘭當時不知道,但后來知道了。不過出于某些考慮,這些事情并未挑明。
正因為莫鴻山如此強硬,如此極端,當初的他才會有資格進入風險審查委員會擔任副主席。因為沒人相信他會屈服,會妥協。
可現在,他崩潰了。
姜玉蘭低聲道:“他會背叛人類,投靠天子么?”
那名心理學家的語氣仍舊有些絕望:“他不會背叛人類,但他會投靠天子。”
這句話似乎有些矛盾,但姜玉蘭很顯然聽懂了。
窗外,莫鴻山的哭嚎聲已經略微平靜了一些。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做,你能做到嗎?”
莫鴻山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望著如同神靈一般的天子。他用力的點了點頭,聲音嘶啞:“為了人類,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從未動搖過,也從未懷疑過自己對人類文明的忠誠。甚至于,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對于人類文明的忠誠比起之前又高出了一個層次。那是為了文明,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可以放棄任何東西,可以承受任何誤解,任何辱罵,任何壓力的忠誠。
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刻,能讓他體會到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是多么可笑。就像是螞蟻想要抗衡一座大山一樣。
那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完全不會有結果的。
因為他已經深刻的體會到,在掌握了超出人類想象科技的救世者文明面前,任何反抗都是不明智的。拯救人類文明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條,那便是祈求救世者文明的寬恕和憐憫。
唯有祈求寬恕和憐憫,才有可能延續人類文明。
而祈求寬恕和憐憫的前提,便是整個人類世界毫無保留,徹徹底底的投靠,不能再有任何其余的心思,不能保留任何試圖反抗的想法。
否則,面對一個三心二意,不肯服從,不肯馴服的人類世界,救世者文明有什么理由寬恕和憐憫?
“我從沒有背叛人類,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莫鴻山在心中默默的說著。
天子彎下腰,輕輕地拍了拍莫鴻山的肩膀,然后轉身離開。
他并沒有說那件想要莫鴻山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莫鴻山心中卻已經明白了。
無邊黑暗,點點繁星,崇山峻嶺之中,王小偉仍舊站在那里,望著太陽本該升起的地方怔怔出神。
身為一名受過完整教育的大學生,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正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會心中恐懼。
在這段時間中,他想了許多許多,他一直在想那些事情,甚至連身邊走來一人都沒有察覺。
一直到那人拍了拍他,他才回過神來。
是盧偉。
“你知道嗎?在我心中,敵人劃分為三個層次。”
黑暗之下,盧偉幽幽的說著,王小偉靜靜的聽著。
“第一層敵人,是那種雖然強大,但并不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它們看得見,摸得著,誰都知道他們的強大,但只要我們擁有足夠的精神力量,足夠堅強,足夠堅韌,哪怕付出的犧牲大一點,哪怕需要堅持抗爭幾十上百年,總歸是能看到戰勝敵人的希望的。”
“第二層敵人,是那種根本無法戰勝,但只要團結一心,眾志成城,總歸能降低我們的損失,總歸能收獲到一些戰果的敵人。就像地震,就像海嘯,就像瘟疫…”
“第三層敵人,是根本讓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敵人。我們知道他們強大,但不知道他們強大在哪里,我們想要反抗,但連該如何反抗都不知道,甚至于我們的反抗對于他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他們就像是看小丑一般看著我們揮灑滿腔熱血,看著我們前赴后繼,殊不知,這一切感動的唯獨只有我們自己而已。”
“第一層敵人,是人。第二層敵人,是天。第三層敵人,是神。”
借著手電筒反射的一點光線,王小偉看到盧偉眼角已經掛上了一滴晶瑩的淚水。
“我一直以為救世者文明是第一層,但沒有想到,它們在第三層。”
“它們是神,是真正的神…”
黑暗之下,盧偉的聲音如同夢囈。
王小偉澀聲道:“首領…有新的指示了么?”
“我接到了首領的指示,才來找你的。”盧偉平復了一下情緒,平靜道:“首領不可能背叛人類,我們‘滅世’組織不可能背叛人類,你我更不可能背叛人類。只是我們組織的綱領要做出一些調整了。”
“同時,首領會對組織內展開清洗,任何無法改變思想,轉變思維的人,都會被清除出組織,或者…殺死。”
他轉過身來,同樣出神的望著太陽原本應該升起的地方,語調之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神圣的意味:“因為,唯有祈求神的寬恕與憐憫,人類世界才能得以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