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文學)
刺客蹲在一處陰影中,黑色皮膚和衣服幾乎隱沒在夜色里,即使眼力再敏銳的巡夜者,也無法看破黑暗中的這抹陰影。只有刺客張開闔間若隱若現的那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才能讓人條件反射的看向那明明空無一物的角落。但等你仔細看,卻又什么都沒發現。
刺客暗中數著數,巡夜的守衛腳步的確如同信息中所說,一百五十步,不多不少。她笑了。刺客慢慢地順著墻壁,藉著陰影和黑暗角落的掩護,避開了所有的火光,就像鬼魅一樣無聲無息地在守衛眼皮底下溜了過去。靠近了目標所在的區域。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一雙敏銳的耳朵努力地捕捉著可能響起的警報和匆匆接近的腳步聲。
可是什么也聽不到。
她心里無法不對他們一絲不茍卻毫無成效的戒備大加嘲笑。
但很快,她又斂去笑容。她向要塞中守備最為森嚴的那個房間靠過去。那里有兩個站在僅有的一扇門的寢宮旁邊的守衛。
守衛每人手里都拎著一個提燈,這使她的任務更為棘手。燃燒的燈芯中射出兩道光柱,照到空地的另一頭,所有在這里巡邏的其他守衛都能遠遠的清楚看到它們。如果這些燈光有什么異常——像是一盞提燈突然熄滅了,哪怕是再短暫的一瞬,馬上就會有人來查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刺客一動不動地站在離目標所在房間入口不到十步的一片陰影中。她在盤算應該如何消滅這兩個守衛而不致引起整個要塞的警覺。
最后,她輕手輕腳地從腰帶里摸出兩根黏著羽絨的細針,隨后從另一只隱蔽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水晶瓶。她打開瓶塞,小心地讓每根針的尖端蘸了蘸瓶內的清澈液體。她把其中一根細針放到張開的手心上,十分注意地不讓它誠破自己的皮膚。然后她把手伸到唇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那支小小的毒鏢立刻向站在最近的守衛飛去。
她又呼了一口氣,第二支飛鏢也同樣準確地命中了另一個目標。刺客等待了幾秒鐘,在估量著藥性已經發作后,她鉆出了籠罩自己的陰影,迅速沖到那扇門下。
她確信無人能看到自己,但還是停下來傾聽周圍的動靜。
沒有驚呼,也沒有‘抓賊’的叫嚷,看起來沒人發覺有個纖細的身影潛入要塞——關于這點,刺客不得不贊嘆雇主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他們讓她還有其他人非常順利的便混入了本該戒備森嚴的要塞,卻沒有引起任何一丁點的懷疑。
刺客放心地把臉轉向身邊那兩個泥雕木塑般的守衛。在離這么近的地方她能看到他們頸子上的飛鏢。她迅速把這兩只小暗器從癱瘓的守衛身上取下來,重新放回腰帶中。
兩個守衛的眼睛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但他們身上其他的肌肉全都動彈不得。他們半伸開的手臂還拎著提燈,沒有反應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握把。很快地,暗器上的毒素就會鉆入他們的心肺,這是刺客自己對一種她們這一族常用的催眠毒素做的改進。到那時,把鮮血和氧氣送到身體各處的肌肉也會變得像守衛們身上其他地方的肌肉一樣僵硬。
于是他們只能這樣站著窒息而死,無法呼救,甚至連死后都不會倒下。從以前的經驗中,刺客知道人們還得切開他們的手指取下提燈,否則提燈就得跟著他們的尸體一起下葬。
這樣的恐怖景象使刺客不禁微笑起來,她悄無聲息地越過兩個必死的守衛,抽出匕首,摸向了那一扇底部流泄出火炬發出的柔和光暈的門。
刺客靠近門口探聽里邊的動靜,她敏銳的耳朵聽到一個似有似無、渾濁不堪的呼吸。刺客用旁人難以想像的優雅輕輕地推開了門。
火炬的橘黃色光亮使黑暗精靈無法正視前方,但她在扭過頭之前還是看到了房間正中鵝絨做的軟墊上躺著的目標。刺客瞇起眼睛,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弄熄了火炬。現在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霍夫迪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幾乎感到喘不過氣。他感覺自己被四周的黑暗包圍著,身下暖和綿軟的鵝絨床墊卻無法讓他感受到一絲溫度。他剛想爬起來——這對他來說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這段時間以來的戰事和城中各種騷亂變故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精氣神,然他本就孱弱不堪的身體隨時可能倒下——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等著這一天,但只要他一日還在呼吸,帝國在天際最西南的領地始終牢牢掌握在安多家族手中。
霍夫迪急促地喘著氣,他發現原本溫暖的爐火早已經徹底變得冰冷,而備用的照明火炬也熄滅了。房間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沒有。
某種不安占據了石下要塞真正的主人的內心,他剛才在做噩夢,他就記得這么多,至于夢里究竟有些什么他就無法記起了。
“火。”他自言自語,心里一下子想起夢的絕大多數內容都是烈火,吞噬一切的烈火。
老人搖了搖頭,試圖驅散眼前陰暗的幻象,使自己的眼睛適應房間里的漆黑。終于,他爬了起來,試圖呼喊門口的守衛。
突然,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霍夫迪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身邊也的確沒有任何聲音可以被他聽到。但他就是能感到有人在饒有興味地打量他。他能感到那種火辣辣的眼光,以及那雙眼睛里的貪欲。有那么片刻工夫他的眼前浮現出兒子伊格蒙德和銀血家族那位令他都感到一絲不安的家主的臉,似乎他們正不懷好意地躲在黑暗中,注視著他!
“誰在那里”老人低聲問。這一刻,霍夫迪突然感覺原本如風箱般的渾濁呼吸都平靜了下來。
“別怕。”他身邊響起一個低沉的女聲,“你不會感到疼的。”
房間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突然,這名掌握著邊塞領權柄數十年的老人笑了。“伊格蒙德還是哈拉爾·銀血?”
“不,不會是伊格蒙德。”
也許是對他接下來的命運已經有了覺悟,這一刻,這位老人那已經日益遲鈍與昏沉的思維再次恢復了年輕時的機敏,他自言自語,“他沒有這個勇氣…”
老人看向黑暗,“是銀血!”
老人的話里沒有恐懼,也沒有怨恨,只有疲倦的宿命感。他沒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結局,但他已經準備好面對命運將要帶給她的一切。
輪到黑暗中那個聲音不說話了。
但霍夫迪卻有著一種近乎直覺的感覺,對方離得更近了。
霍夫迪猶豫片刻,他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抓住了枕邊了某個柔軟的物品。那是一個魔法卷軸,里面封印著一個非常強大的法術。但他懷疑,他真的可以在眼前這令他深感不安的刺客面前使用出來嗎?
或者,他可以大叫大嚷。但很快,他自己都否決了這一想法。即使他的聲音能穿過厚實的石墻被人聽到,他們又能及時趕到救他一命嗎答案是不能。
想到這里霍夫迪拼命跳動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
突然,他沒有發出什么警告,也沒有大喊大叫,而是猛地抽出枕下的那卷魔法卷軸。
“啊,抱歉。”那個嘶啞的聲音笑了起來,“我不能讓你這么做。”
“你殺了我也得不到任何好處。”霍夫迪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那個由帝國某個魔法大師親自撰寫的強大法術卷軸的封印,“也許我們能…”
“別再掙扎了,大人。這只會讓事情變得麻煩…”那個聲音聽起來好像就在他耳朵邊上。霍夫迪發誓自己幾乎可以感到殺手口中的熱氣正吹拂著他的皮膚。
“兄弟會已經預見了這一點!”
老人瞪大了雙眼。幾乎馬上就要撕開手中那卷魔法卷軸的手指卻永遠無法再使出哪怕一絲的力氣。
“而這只是開始。”
刺客湊近霍夫迪眼前,右手的利刃插進了他的后背,切開了他的心臟。左手的利刃仁慈地割斷了他的氣管,于是老人的慘叫只剩下窒息的更咽聲和鮮血流動的淚淚聲。
而霍夫迪·安多最后看到的東西是一雙冰冷的血紅色雙眸。
“大人,主人命您前往他的臥室。”一名仆人攔住了侍衛長。
“現在?”
侍衛長有些驚奇。他眉頭緊鎖,看向那名有些陌生的仆人。只見這家伙穿著一件陳舊但整齊得體的仆人裝,雙手攏在身前,恭敬又拘束地站到廊道一側。
由于老霍夫迪·安多早已把領主及伯爵之位讓給了其子伊格蒙德·安多,因而石下要塞上上下下皆稱呼前馬卡斯之主為主人,而稱呼伊格蒙德為領主大人。而又由于老霍夫迪身體孱弱多病,其身邊的仆從比伊格蒙德還多。也許這只是其中一名。
侍衛長搖搖頭,“什么事?”這位體型比一般的諾德人更加強壯高大,有著一頭棕色頭發,總是背著一把巨大的雙手劍和披著全套鋼甲的大漢粗聲問道,“我正準備去武器室巡視,不能等我巡視完再去嗎?”
“主人沒說,”那名仆人柔柔地道,她有著一張典型的諾德人臉孔,體型豐潤卻不失高挑,大腿緊實,美麗的金色長發被其主人靈巧地辮成了一條大大的辮子,“他只是命你立即前往。獨自一人。”陌生的仆從強調道。
侍衛長皺著眉頭,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但具體是什么又說不上來。最終,侍衛長還是扭頭對跟著其的兩名衛兵道:“你們在這等著。”
忠誠的衛兵并未多想,只是恭敬地站到一邊,讓開了道路。
石下要塞的廊道幽深又安靜,除了火盆里火焰噼啪的聲音,萬籟無聲。
看著走在前方那個美麗但恬靜的仆人,侍衛長心中的不安甚了。
領主伊格蒙德并不是一個強勢的君主,相對謀劃戰爭與權謀,吃喝玩樂更符合他的喜好。
如今,戰爭讓這座原本總是充滿了歌舞與宴會的堡壘陷入了驚慌與絕望的氛圍中,如今每到夜晚,除了巡邏的衛兵,沒有一個人再敢于穿梭在這些廊道中。
而年輕的領主所能做的,不過是命侍衛長加強城堡的守衛,自己則躲到嚴密的地下室中,整日的惶恐不安。
不對。
被某種強烈不安沉甸甸地壓迫著的侍衛長終于覺察到什么。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
可不等他說是什么,本該走在前面的那名陌生仆人突然在拐過最后一個拐角后,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侍衛長瞪大了雙眼。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可當他看到一動不動的佇立在老霍夫迪房門前的守衛,不安變為現實。
“你們…”
侍衛長說不出話了,因為他發現,本該守衛著老領主的衛兵早已死去,此時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兩具僵硬了的尸體。
他飛快的抽出武器,大力的撞開房門。
房間里漆黑一片。而撲鼻而來的卻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侍衛長驚恐地點燃燭火,卻發現霍夫迪·安多早已死在了他那張舒適溫暖的床上。他的心臟部位插著一把匕首,喉管被人切開,鮮血將潔白的鵝絨軟墊和熊皮與貂皮做的大氅染成了刺目的暗紅色。
“大人——”
侍衛長顫抖的伸手去探了探前馬卡斯之主的鼻息,卻聽到寂靜的要塞中突然響起一聲尖叫,這叫聲是如此的凄厲,就仿佛被刺穿心臟的公牛,又像是人瀕死的慘呼,直接驚起了無數的人。
侍衛長蛇咬般的收回了手,卻聽到一陣急促的呼哨,那是守衛發出的警報。
然后無數紛亂又沉重的腳步聲直直的沖前馬卡斯之主,如今凄涼的死在床榻上的霍夫迪·安多的寢宮而來。
事實上,當人們闖進前馬卡斯之主的寢宮,看到的卻是侍衛長那一手鮮血,一手持劍的‘兇手’模樣。
于是。
“別動,大人!”
衛兵沖上來,將侍衛長團團圍住,表情驚恐又迷茫。
侍衛長看了看衛兵,又看了看床上慘死的老人,閉上了雙眼。
他想起了那個陌生的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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