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光陰如梭。
十八年,足以改變很多人和事。
卻不能改變一個生而偏執的那一小部分人。
明星就是其中之一。
這能不能算成是一種幸運?
明星查看了回藝剛剛撞墻的地方。
伸手摸了摸泛紅的位置。
動作溫柔地像是在照顧一個已然安睡的小孩。
明星對著回藝的額頭輕輕吹了一口氣。
像極了爸爸媽媽在扶起受傷的小孩才會有的動作。
一股暖風,從額前劃過,落到了回藝的心里。
她有多少年,沒有被人當成小孩了?
在公司,她一直都是強勢且最有能力的創始人。
員工們會把各種各樣的問題,拋給她。
而她也會一個一個有條不紊地幫著解決。
真的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還是得她負責想辦法。
“藝寶以后要是還想撞,就撞我身上,或者直接打我一頓出氣,行不行?”明星的語氣很溫柔。
溫柔里面還透著些心疼。
一直以來,明星的溫柔都是給極少數人的。
這個極少數,十八年前,回藝是唯一。
十八年后,又多了他和回藝的小孩。
“要不要撞,往哪兒撞,大概并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回藝并沒有想要隱瞞什么。
現在的情況是,她就算想瞞也瞞不住。
“我知道你有抑郁癥。但沒想到會這么嚴重。”明星說。
“你怎么可能知道?”回藝和明星在一起的那三年,狀態一直都很好。
根本就沒有抑郁的影子,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藥物或者心理干預。
“你媽媽告訴我的。”明星說,“我們訂婚的時候,在俄羅斯。”
“我媽為什么要和你說這個?”回藝對此表示不。
“你媽媽和我說,你看起來高興的時候,并不一定是真的高興。你覺得委屈的時候,會裝得比平時還要更加乖巧和高興。”
明星還能清楚地記得回媽媽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這樣就抑郁了?”回藝扯了扯嘴角。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你媽媽和我說這個,應該是希望我能盡可能多地照顧你的情緒吧。”明星說。
“我和你在一起那幾年,不過是偶爾覺得自己不配生活在這么好的世界,這么愛我的爸爸媽媽,又不是真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
回藝看著明星的眼睛,告訴他:“我以前是個正常人,我現在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會撞墻的神經病。”
在回藝看來,這是十八年的歲月,帶給她最大的變化。
“你才不是神經病!”明星輕輕撥了一下回藝的劉海,把紅了的額頭,蓋了起來。
“確實不是神經病。”回藝也撥了一下自己的劉海,讓劉海看起來你更自然一些,才帶點牽強地笑著說:“專業的說法叫精神病。”
明星伸手撫平了回藝牽強上揚的嘴角,對回藝說:“你不要這么說自己,你把一笑培養得這么優秀,事業也那么成功,你怎么會是一個精神病人。”
明星的本意,是盡可能溫柔地安慰。
十八年的分離,讓這個安慰脫離了靶心。
“我才沒有培養過回一笑。我壓根就不想管她,甚至也不愿意見到她。”回藝一直都不怎么能分清楚自己對回一笑的感情。
她明明很愛這個孩子,卻有太多太多個,一見到回一笑就想毀滅整個世界的瞬間。
回藝把明星一直幫她整理劉海的手給拿開了,看著明星,對著他搖頭。
“你不懂。”回藝說。
“我懂的。”明星順勢握住了回藝的手,“你聽到我叫眸眸都會覺得難過,你看到眸眸,肯定會更難過,是我沒有做好,沒有陪你一起照顧她長大。”
明星聽回一笑說起過她的成長經歷。
回一笑對回藝的評價,是若即若離,隨時可能斷絕母女關系。
明星就算之前沒理解,看到回藝剛才撞墻的樣子,就算猜都能猜到了。
回藝倒是沒有想過,和明星在一起坐到一起,面對面的說話,會這么快就聊到直擊靈魂的事情,不知道要做何回應。
明星用大拇指,摸了摸被他握著的手背,繼續向回藝表達歉意:“我這個人,一直都很自我,有負你媽媽的囑托,都是我的錯。”
明星的歉意,是充滿誠意的。
他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美了,再開開心心和回藝領證。
在這個過程里面,他甚至沒有和回藝溝通一下,各自對于完美的理解,是不是存在這很大的差距。
當時的他,一直沉浸在自我感動之中。
后來又忙著招待從北京來的記者。
都沒有留時間,和回藝好好溝通,更不要說照顧她的情緒。
回藝盯著自己的手背,她被明星有一下沒一下的大拇指給撫平了好多陳年舊傷,打開了塵封多年的那顆心。
“我對你也有誤解。”回藝驀然坦誠地說。
事實上,在搞清楚史一從和回爸爸說在開會討論她的學籍,是因為國籍變更,而不是因為懷孕的時候,回藝就已經全然接受了明星的那個版本。
這個版本,和她曾經以為的相去甚遠。
其實,回藝第一次被迫聽回一笑復述這個版本的時候,就已經想要相信了。
抓住開除學籍的細節,對明星的版本進行全盤否定。
是回藝在盡力說服自己。
她必須要讓自己相信,曾經的懷疑和堅持都沒有錯。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如果明星告訴回一笑的版本是事實,她要怎么面對。
可當相信真的到來的時候,她竟然覺得沒有什么是不能坦誠相告的。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保研名單推遲發布,怕受到我懷孕的影響,拿不到學生會主席的保研資格,才一再推遲領證的時間的。”回藝捋了一遍明星剛剛告訴她的版本,幫明星解答了最大的疑惑。
“學生會主席的保研資格?”明星對這個答案表示震驚,“這和我們領證能有什么關系!”
他知道回藝是生他的氣才走的。
卻不知道罪魁禍首,竟然是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的學生會主席保研資格。
明星終于搞明白,回藝最后發個他的那條消息,為什么在說完孩子已經打掉了這么重要的事情之后,會把恭喜你拿到保研資格這么不重要的事情,放在緊隨其后的位置。
還有最后的那一句明大主席,祝你前程似景。
明星當時就很不理解。
孩子沒有了,未婚妻回俄羅斯了,他怎么就還能前程似景了。
明星后來確實是保研去的北大法學,但和他是不是擔任過大夏的學生會主席并沒有關系。
學生或主席能保研,明星也只是聽說,并沒有認真研究過。
真正讓他保研的,是全系第一的成績。
全系第一保研,最穩妥的,當然是直接留在本校,100的保研幾率。
史一從那會兒已經很習慣讓明星做助教了,當然也希望他留下。
但明星心里還想著自己和回藝一起去北京的約定。
一般來說,保本校和保外校,只能二選一。
最后,史一從破例,讓明星先去北大保研面試,如果沒有通過,再回來大夏。
史一從顯然還是低估了明星的面試能力。
把明星送出去北大法學面試,哪里還有被退回來的道理?
明爸爸倒是非常關注學生會主席的保研名額。
他不想再看到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
他要確保,明星能去到理想中個學校念理想的專業。
校學生會主席的保研資格,確實也是有的。
但那個資格的審核,要比自己考成績,來得麻煩很多。
大概也就只適合那些,學習和工作不能兩頭兼顧的學生會主席。
在明星這兒,顯然是不存在的。
回藝理解明星此刻的震驚。
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挺吃驚的。
人與人之間的誤會有的時候就是這樣。
在沒有有效溝通的情況下。
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親眼看到了事實以及事實的全部。
十八年前,明星和回藝加起來,也才四十歲。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因為固執己見,犯下一些事后覺得完全沒辦法理解的錯。
“藝寶,你愿不愿意給我個機會,讓我有機會完成你媽媽的囑托。”明星開啟了更深層次的問題。
十八年過去了,再去計較當時誰對誰錯,誰的誤解比誰更多,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我媽媽囑托你的時候,我還只是抑郁癥,我現在是躁郁癥。”回藝認為有必要先交代清楚自己的病情。
“雙向情感障礙?”明星問。
“對,你知道躁郁癥啊?”回藝有點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像明星這么殿堂級的學霸,知道什么都很正常。
“五年前,知道你有抑郁傾向的時候,把相關的資料都查了一下。”明星云淡風輕地回答。
“五年前?”回藝懷疑明星是不是說錯了時間。
“對,五年前。”明星回答:“五年前,我終于有了你的消息,說來也是可憐,時隔十三年,我竟然是在研究案例的時候,從新聞里看我的未婚妻的消息。”
“五年前,我沒有接受過什么采訪吧?”回藝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
“確實沒有,但五年前,你成為了被告,當時有好幾個按鍵,被告公司的創始人都是yihui。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看到這個拼音,就覺得可能是你。”
明星看的是國外的案件報道。
那會兒的回藝女士還相當低調。
所有的報道里面,都沒有出現過她的照片。
明星也是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確認案件報道里面的那個中國籍女子,就是他十三年前的未婚妻。
除此之外,任明星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更多的信息。
只能想到幫idiapers打官司這么曲線救國的方式。
明星還想過,回藝如果親自出庭,那他也就親自上陣。
再怎么樣也算是做到了當年的承諾。
可惜回藝一直都沒有出庭,公司的案件和私人的案件,還是有些區別。
一仌負責和回藝溝通的段玉,一直都對她想入非非并且追得很緊。
段玉自己都說,是熱烈地追求過。
在回藝看來,用瘋狂形容,可能比熱烈要更合適一些。
回藝被逼無奈,只能和段玉說,自己有抑郁癥,他要是再這么緊追不舍,很有可能會出人命。
抑郁癥已經是個大眾接受度非常高的病癥,大多數人甚至都不認為這是一種病。
所以也不能算是什么不能說的事情。
但躁郁癥是回藝的隱私。
除了主治醫生,和已經離世的回爸爸回媽媽,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她有躁郁癥。
回藝不太能夠理解此刻的自己,為什么要把這么隱私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告訴明星。
在今天之前,她的躁郁癥,確實已經有五年沒有發作過了。
或許是太累了。
這么多年,反反復復,每次她以為自己好了,最后又復發。
五年前的那一次,是原本發展得特別好的公司,忽然面臨好幾個世界五百強的訴訟。
首當其沖的就是沃爾瑪和亞馬遜。
確切地說,是沃爾瑪和亞馬遜干架,卻齊齊把矛頭指向了她創立的idiapers,或多或少,也算有點無妄之災。
沃爾瑪是想要借著idiapers轉型線上業務,亞馬遜則是覺得沃爾瑪想從自己的既有市場里面分一杯羹。
idiapers最開始是想賣給沃爾瑪的,結果亞馬遜各種惡性競爭,弄得回藝女士連“賣身”的自由都沒有了。
回藝被這些事情弄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
然后就出現輕躁狂和重性抑郁交替發作的狀況。
直到她遇到了很好的律師團隊,把idiapers所有法律問題,都理順了,并在正常的市場價格下完成了交易。
從那以后,回藝的情緒一直都非常穩定。
即便被“首席律師”瘋狂地追求,也沒有真的就抑郁了。
回藝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回國創業,主要也是覺得自己已經不存在雙向情感障礙的問題,可以試著和回一笑像正常的母女一樣相處了。
哪知道,她竟然脆弱到,連一條毯子都能直接打敗。
和五年前相比,這次發作的癥狀似乎還更加嚴重了。
明星冷不丁地提到五年前,打開了回藝有意塵封的很多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