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初秋。
暑氣還未散盡。
晚風吹拂。
溫柔的海浪。
拍打漫天的星光。
這是海岳山莊的沙灘。
細密潔白,在月光的映射下,分外美麗。
風景很美。
美景里的人,卻有些心神不寧。
抬頭看天,抑或,低頭看沙。
這,是個問題。
回藝脫了寶藍色的TOD'S豆豆鞋拿在手上。
沒有游客的沙灘,適合肆意地奔跑。
跑著跑著,就跑到了海浪的邊緣。
深一腳、淺一腳。
一個個腳印,剛剛印下,就被浪花抹平。
腳印和浪花的節奏一樣歡愉。
明星遠遠地在后面跟著。
現在的他,并不擁有一個能夠歡快起來的心情。
一直以來,明爸爸奉行的,都是打擊和嫌棄式的教育。
哪怕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年級第一,也沒有得到過明爸爸的幾次表揚。
明星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相較于以往,明爸爸今天,其實還算是很溫和的。
畢竟是當著外人的面。
對方不是校長,就是世界級的音樂家。
明爸爸的打擊,也沒有在家里那么猛烈,只到了不提也罷的程度。
可是,明星的心情,卻比平日要糟糕得多。
落榜生、不提也罷,這些早就司空見慣的表達。
在這個特定的晚上,深深刺痛了明星早就百毒不侵的心。
為什么會這樣?
他的內心,是有多么黑暗,才會因為一個女孩的歡快感到不快?
明明也沒有什么啊。
爸爸只說他落榜,都沒有說他落榜兩次。
這種比平時溫和得多的程度,難道也能算打擊嗎?
明星有點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他甚至開始有些后悔,自己把笑霸天下和明眸善睞的婚禮,定在了遙遠的一個多星期之后。
為什么不速戰速決呢?
為什么不直接告別那個游戲呢?
他在留戀什么?
他一個連榴蓮都不吃的人。
“婚禮你準備的怎么樣了?”前任笑霸天下跑夠了,帶著滿腳丫子的沙子,剛回來,就是對現任笑霸天下的一個小小的疑問:“有什么困難嗎?”
陷入情緒低谷的明星,有些錯愕。
女孩怎么知道他在想婚禮的事情?
他表現出了什么嗎?
有表現得這么明顯嗎?
回藝見明星光看她不回答,就又問了一遍:“有,還是沒有啊?”
明星調整了一下心緒,整理了一下表情,淡淡地回應道:“沒有。”
“哈哈,沒有就好!”回藝光著腳在沙灘上轉了一個圈,甜甜地笑著,像是撒嬌又像是警告:“我可是告訴你哦,就算是有,前任笑霸也是不會管的哦!誰讓你連霸霸都騙!”
“咱們倆半斤八兩,除了性別上的騙騙相抵,我什么時候還騙了你?”
在明星的記憶里,他并沒有性別烏龍事件之后,做過不真誠的事情,或者說過不真誠的話。
“你謊稱你能坐在第一排,還坐到校長的旁邊,是因為你的顏值,這還不是騙嗎?”回藝氣鼓鼓地指著明星問。
她當時不知道,坐在明星右手邊的女性,是明星的媽媽。
還自以為機靈地,叫了一聲老師好,就把明星叫去“搬道具”。
回藝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明星同學回到家,還不知道要和怎么和他媽媽編排自以為是的自己。
本來就是簡簡單單的,學校給了藝術學院兩張票,院長沒來,院長夫人就帶著兒子來看。
想到這兒,回藝倒是對明星,有些許的感激。
剛剛在宴會廳,明星一直裝透明人。
沒有揭穿她不上課的時間都在玩游戲。
“你說這個啊。”明星被問到了。
“對啊,明明是因為爸爸是院長的關系,好么!”回藝稍微抬了抬下巴,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明星,表示不服。
明星回憶了一下,自己確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講出事實的全部。
然而,奇怪的是,如果回藝不提,他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當時的有意隱藏。
明星選擇了道歉:“對不起,可能我并不太想要有這層關系。”
“哦,是嗎?那我們應該是同道中人!”回藝伸出了一只手,對著明星說:“要不要重新認識一下呀?想要勇敢做自己的明星同學!”
“回藝我已經認識了,笑霸天下我也認識了,為什么還要重新認識?”明星沒有伸手。
“啊你不知道倫家現在是明眸善睞嗎?”回藝忽然就嗲了起來。
明星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象中的明眸善睞和眼前的這個嬌俏的身影,在這一刻開始重合。
這算夢想照進現實?還是自己曾經在心里刻畫的人物,就這么毫無征兆地躍然紙上?
不經意間的一個動作,不經意間的一句話。
回藝一個又一個的不經意,到了明星這兒,都成了記憶中的重合。
明明認識沒有多久,明明見了沒有幾面。
黃色的人間芭比,紅色的鋼琴演奏,還有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寶藍色洋娃娃。
黃、紅、藍,時間順序稍微打亂一下,最多也就撐起一個紅黃藍組合。
見了三次的人,應該最多只能算是認識而已吧?
可是。
為什么。
這個女孩的每一個樣子,都能在在他的腦海里面找到專屬的位置。
就好像,他腦海里的每一個虛位以待,都是為了這個女孩而存在的。
或許。
不是這個女孩的每一個樣子,都能和他腦海里的想象重合。
而是這個女孩的每一個樣子,一經出現,就會根植于他的腦海。
難道…
就是…
年少時的歡喜?
明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沒有考上北大法學院之前,喜歡上一個女孩。
可是。
爸爸說的對啊。
他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落榜生。
他這樣的一個連續失敗者。
憑什么喜歡,能夠點亮整片沙灘、整個夜空的,這個女孩?
見家長這件事情,在很多的時候,都是年少歡喜的墳墓。
在那之前。
可是只是喜歡。
可以只玩游戲。
誰也不用擔心感情以外的事情。
就那么簡簡單單地在一起。
明星是一個理性的人。
唯一能讓他不理性的,只有北大法學不服從調劑。
比起不理性,更多的應該算是執念。
如果沒有今晚的這個意外而又正式的“雙方家長見面”。
明星或許還要在心里琢磨很長的時間,回藝為什么總是能夠一兩句話,就影響他的情緒。
今天晚上,他搞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歡這個叫回藝的女孩。
但這是不對的。
太沖動。
太沒有計劃。
太沒有感情基礎。
除了在游戲里面互騙,他們幾乎都沒有什么相互了解。
是時候懸崖勒馬了。
有什么比寫在小學命題作文《我的志向》里面的北大法學更重要?
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又隨時都有可能結束的,年少時的歡喜嗎?
年少就應該學習。
既然是在游戲里面認識,那就在游戲里面結束吧。
等到笑霸天下和明眸善睞的婚禮舉行完。
一切都該回到正軌。
他回去繼續復讀,完成去北大法學的未盡事宜。
至于這個莫名根植于他腦海的女孩。
她應該拿回笑霸天下的帳號,回到《俠客行》里面,繼續肆意揮灑人生。
原本就是兩個沒有交集的人,從今往后,還是延續各自的軌跡吧。
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明星正在抵抗回藝。
明星可以承認自己喜歡上了回藝,卻沒辦法坦然地接受這個結果。
尤其是在現在這樣一個特定的時刻。
明星從來都沒有這么喪。
哪怕是高考的兩次落榜。
回藝也很喪。
她覺得自己已經隱藏得足夠好了。
她連專屬于明眸善睞的撒嬌語氣都用上了,竟然還不能得償所愿。
也真的是夠夠的了。
她不就是手控嗎?
她不就是想要抓著明星的手,好好欣賞嗎?
怎么就這么難呢?
現實里的明星,要是像游戲里面的明眸善睞那樣。
給張點卡,就什么都能搞定,那該多好啊?
回藝無限懷念老子天下第一,統領整個游戲的感覺。
“誒,你現實生活里面,一點都沒有游戲里面可愛!”回藝想到什么,就直接說了。
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沙子。
原本還想著,這么多沙子的手,和明星干干凈凈的手握到一起,怎么都得因為太過抱歉,好好幫人家把手上的沙子給清理干凈。
為了能夠“清理”更長的時間,回藝還特地打濕了自己的手心。
要不是有這么個特殊的需求,她才沒有興趣,跑去追著無聊的海浪玩。
手控的日常,怎么就這么難呢?
回藝很生氣。
夢想觸手可及。
就那么幾十公分的距離。
伸手就能摸到。
為什么就不讓摸呢?
她現在改行看手相可還行?
明星是不是看穿她的意圖了?
要不然怎么連再一次的“初次見面”都不同意?
回藝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是開洞腦靜。
她還就不信了,就算手是男孩子的第二張臉,也沒必要捂得這么嚴實吧?
總歸這位同學的智商也不太高,她沒理由拿不下。
說到智商…
剛剛史校長在宴會廳說什么來著?
我知道,你拿著超過北大錄取線十幾分的成績,來到大夏,肯定會覺得有些憋屈。
所以,這位智商不太高的同學,原本是能上北大的?
北大現在這么好考嗎?
還有明爸爸說的那句,讓明星的情緒明顯有了變化的話——一個落榜生,不提也罷。
回藝現在有些不太明白了。
她得要搞清楚了,在知道怎么對癥下藥。
哪怕沒有藥,也要對癥下手。
今天晚上,要是摸不到智商不太高的明星的手,回藝的第二人格是絕對不可能罷休的。
她放飛了那么久,第二人格的地位,早就比第一人格,高出了無數個量級。
今天猛地裝回去。
不好好發泄一下,搞不好會氣得自殘。
“明星同學,你成績那么好,為什么考北大會落榜啊?”
這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開口就讓整個世界都跟著社死的架勢。
說不定是基因里面的某些序列導致的。
并且很有可能會傳染給下一代。
“我智商不高,怎么考北大?我不僅落榜,一落榜還落榜了兩次。”明星這么回答。
與其被人捅刀,不如咬破藏在自己牙齒里面的毒藥。
毒性夠烈,才死得夠快。
死得夠快,才不會有更進一步的傷害。
“哈哈哈!是嗎?那你和我差不多!”回藝瞬間就來勁了:“我十六歲就去考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那是我媽媽的母校,也是打從三歲就開始有的夢想,我考了一次,沒考上,又考一次,你猜怎么著?”
回藝問的神采飛揚,弄得明星不得不跟著好奇:“怎么著?”
“就又沒考上唄!哈哈哈。”回藝莫名其妙地笑得很是有些開心。
非常奇怪的笑點。
“然后呢?你就來了大夏?那還真是和我挺像的。”
這經歷,簡直驚人地相似。
“才不是,你不知道我現在十八歲了是吧?我十六歲考,十七歲考,今年十八歲,我又考了一次,我一共考了三次,你想知道最終的結果嗎?”
“第三次也沒有考上,然后勸我也不要考,是吧?你應該是第609個,勸我不要第三次參加高考的!”
“才不是!我考上了。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鋼琴系的錄取通知書我都拿了!”回藝很興奮。
明星一臉的懷疑。
回藝趕緊加碼:“錄取通知書還發了電子郵件給我的,你要不信,我回頭可以給你看。”
“我不是不信,我是不明白,你既然考上了,為什么沒去柴可夫斯基,來了大夏?”明星闡述了一下自己的疑惑。
“就可能,我以為的夢想,其實并不是我的夢想。”回藝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
或許,每個人,都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自己。
可能,有些夢想,在成真的那一刻,就成了夢碎的時刻。
越是執著地想要得到,就越有可能在得到之后,發現被滿足的,就只有自己的執念,而不是那個有著執念的自己。
明星任何形式的勸說,都有著天然的抵觸:“你是想用親身經歷勸我放棄北大法學?”
“才不是,我覺得你應該再考一次!不都說事不過三嗎?才兩次算怎么回事?”
回藝不僅不勸,還添磚加瓦:“你只有考上了,才能確定,究竟是夢想成真,還是夢醒時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