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消散,漸漸落幕。
只余下了那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靈韻與氣機,隱隱間仍舊還活躍在這天地之間,彰顯著之前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改變。
確認了昆吾已經徹底消散,連痕跡都不復存在后,洛離一側,那已經揭開了身份的瀾滄君,終于神情不再緊繃,而是恢復到了本來面貌,逐漸變得放松起來。
雖說,這不過只是她漫長歲月里的一次不起眼的旅途,縱使是出了意外,也不會對其本身有著什么大的影響。
但即使如此,弱者面對遠強于自身的強者之時,心中也會情不自禁的心生敬畏,不僅僅是人,只要是擁有著七情六欲的生靈,便都會如此。
即使是瀾滄君,也不例外。
“夏皇陛下,此刻不知我是該感謝你呢,還是該對你表達不滿呢?”
“要知道,為了幫上你的大忙,我可是連壓箱底的好東西都交給你了哦,結果臨到頭來,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你都要再三追問猶豫個好半天。”
“這種行為,著實是叫人寒心吶...”
女子眉眼瞇成一條縫,似笑非笑,猜不出喜怒的對著洛離開口。
明明此女的年紀被戳破之后,顯而易見要比洛離大出不少,但其做出這副表情時,卻不會令人感到分毫意外,并沒有顯現出過分的突兀之感。
“大夏一十三州,生民萬萬難以計數,朕身為大夏之主,不僅要修持自身,同時也要兼顧整個天下。”
“若是姑娘你真對我大夏有著莫大威脅,那就算是于洛離有著天大恩典,我也不可能不防備你。”
“正所謂臥榻之側,豈能容他人酣睡,這句話可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著數之不盡的血淚教訓的,不可不信。”
看著眼前天穹漸漸恢復萬里晴空,紫霄神雷隱匿無蹤,洛離聽著一側女子質問,從容的便轉過了身子,言語平靜的回答,并無一絲悔過之意。
世間之事,最是難論。
笑里藏刀口蜜腹劍,談笑之間爾虞我詐,多少人心口不一,更別說是瀾滄君這等神秘至極的人物了。
若是洛離真的沒有戒備之心的話,恐怕他也撐不到今日。
即使有著莫大機緣和那神秘的選擇選項,若是心中全無城府,他又豈能成今日的王霸之業?
怕早晚也是為王先驅!
“另外,此時嘯月王延木真已經伏誅,按理來講,你這具身軀的夙愿也該完成了罷?”
“不知何時離去,到時候提前知會一聲,朕可以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送一送你。”
背著雙手,洛離踏在虛空之上。
他看著不久之前還是兩軍對陣,硝煙密布的城墻內外,轉瞬間便是人去樓空,語氣若有所思,不等瀾滄君的回復,便緊接著繼續道。
聽完他的話語,任是再好的脾氣,怕是也得有所意見了。
瀾滄君姣好的面容上,如玉瓷般的臉頰微微抽動。
“按照你們人類的話來講,陛下你這招過河拆橋,用得是否有些太不地道了?”
“你就算是看在這具身軀的身份上,多少也得叫人家多留下些時間才對吧,畢竟多少還有些利用價值。”
“這么急著趕我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怕了我呢!”
隨手撫了下柔順的金發,瀾滄君腰間系著的銀鈴鐺鐺作響,她的話語中,甚至隱隱間還帶著幾分楚楚可憐。
要是尋常人,可能還真被其給騙了過去。
但作為徹底認清了這妖女百般變化的洛離,是早已心硬如鐵,面不改色,“瀾滄君,洛離自認今日所為,并不夠償還你那一式追本溯源法,因此日后若有再見之日,我欠你一個人情。”
“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多聊了吧。”
“之前那位昆吾前輩也說了,你們一族可遨游諸界生靈夢境,以人神魂靈魄為資糧,想必這延憐秋臨死之前,多半也是受了你之蠱惑吧?”
“不然有誰甘愿燃燒神魂,不期來世,也要請來一尊大佛用著本屬于自己的身軀。”
“這樣做,不會有膈應和恐懼么?”
洛離的話語認真,不為所動。
事實上,他也確實是這么認為的。
當然,這并不代表洛離是什么除魔衛道的正義之士。
只要能變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只有立場不同,無有高下之分,在這點之上所有人的目的其實都是共同的。
只要你走在獲取力量的道路上,那就沒有任何資格站在至高點上嘲諷別人,
你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方式,去證明在自己的世界觀中,其余人追求力量的方式都是錯誤的。
而很顯然,在洛離的眼界里,他對于魘族這種變強的方式,算是多有不喜。
所以連帶著對于瀾滄君的態度,都多少帶起了幾分戒備與警惕。
吞人心神魂魄,供養自身修行!
這可比殺人誅心還要兇險萬分,因此就算是表現的再人畜無害,那也須得謹慎對待,不然萬一陰溝里翻船,那樂子可就大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洛離話語中的不愉,瀾滄君面上輕松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下去。
她的語氣逐漸變得慵懶,其中還夾雜著幾分漫不經心,“你自己之前就說過,人有千面,每個人都不相同。”
“即使我不是人族,但是道理都是一樣的。”
“你將我和我出身的族群放在一起相提并論,用他們的事跡標桿去衡量我的所作所為,是否本來從一開始,便是有失偏頗呢?”
瀾滄君話語中帶著淡淡的悵然,隱隱間又有著幾分幽冷。
這和往日里她塑造給洛離的人設,完全不同。
但不知為何,洛離卻有一種錯覺,他竟覺得眼前的瀾滄君,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降臨世間,講究的可都是個你情我愿。”
“要是宿主本人不愿意,我可是從來不強買強賣的哦!”
那股感覺只露出了一瞬,下一秒就從這女子身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要不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洛離差點以為都是種錯覺。
“當然,眼前這茬子事了,你就算是再想要見我,都沒那么容易了。”
“此刻不珍惜,還想叫我走...那就如你所愿唄。”
“延憐秋的本身修為太弱,如不是對于那嘯月王的恨意深刻至極,都不會引得我一絲一毫的注目。”
“本來以為是一趟來去匆匆的旅途,沒想到竟然會生出這種波折,這么多年下來,這還是頭一遭呢。”
“洛離,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已經盯上你了。”
“咱們早晚會再見的,在此之前,就先讓你得意一段時間吧”
末了,這女子又恢復了原態,輕抿下唇,舔了舔嘴角道。
“走吧,你對我不仁,我不能對你不義,誰叫我是個‘好人’呢,嘿!”
“你警惕我,可我今天偏要做一次你們人族口中的君子,以德報怨,助你將后事打理好,讓拓跋武等草原臣子降服,也算是我大發善心之下,做的一件好事吧。”
“對了,最后再提醒你一下,之前從痕跡中復蘇,那名為昆吾的人族至強者,他的話語可不是危言聳聽。”
“此時你們北玄域的界域壁壘已經消失,眼下一切推到重來,萬物復蘇,正是最為脆弱的時候,已經可以支撐真正的高手踏足而來了。”
“有時候界限是束縛,但有時候也是一種保護,以前因為屏障和限制的緣故,真正的強者不愿也不能前來,但現在卻說不準了。”
“若是吸引來的是人族還好,可要是異族的話...”
“就得你們自個兒自求多福咯!”
“走吧。”
瀾滄君意有所指,隨后便利落的甩身,只留給了洛離一個背影。
而聽完了她一席話后,如此之多的信息量,一時間洛離對這妖女的印象,也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不少的改變...
中土,金剛寺。
此寺廟立于大周之外,靠近北玄域齊國邊界處。
方圓百里,都是屬于這座佛道三大宗之一的領土,不受任何國家管控,就連大周都沒有資格染指插手,儼然是一方國中之國。
因此居住于此地的居民,大都是虔信佛道,后輩子弟但凡有所慧根,都會送來這佛脈圣地的下院之中修行。
若是哪天真能有所成就,打破凡俗成就先天,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十里八鄉都得慶賀不止!
金剛寺坐落于懸空山上。
此山巍峨,如佛陀坐鎮,寶相莊嚴,又有無盡真氣縈繞化為護罩,日夜不休,但凡是懂得陣法的高人來此,沒有一個能等閑視之。
畢竟,這可是真正立世超過千載的千年圣地,沒有一品無上境的大宗師坐鎮,能叫圣地么!
光憑這冰山一角,就能曉得金剛寺底蘊之深厚,不可等閑視之,也難怪能名列中土圣地,可謂是名不虛傳。
八百武道下院,位于懸空山腳下。
雖然地勢遠不如山上好,但也不差一般的洞天福地,常年居住此地吸收靈氣,就算是不修武道,怕也早晚能夠入品。
無數沙彌武僧氣血充盈,正在鍛煉體魄,打磨軀體,以期有朝一日可以踏入先天,成為真正的金剛寺僧人,出去都能自豪的稱呼自己一聲圣地行走,何等榮光!
只可惜,數萬個年輕小僧小沙彌中,到了最后能走通到先天之境的,又能有幾人?
須知道眼下金剛寺真正的門墻子弟,也不過就只有二百來人罷了。
何其難也!
懸空山上,一座莊嚴的佛殿,門檻兩側有著常青松樹陪襯。
走進其中,有持忿怒相的明王護衛兩側,最前方更有佛陀金身高座于上,享受世人頂禮參拜。
而在這座金身的下首,有一身披灰袍的僧人,膚色泛金,跪坐于蒲團之上,從入定之中睜開了眼睛。
當此人睜開眼睛之后。
此間內的一切事物,好似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任何的風吹草動只要被其感知到,便都避不開他的神念。
氣氛凝重,而在他的后方,有一身披莊嚴袈裟,身上氣勢非凡的僧人,面帶著幾分敬重,從門檻處走了進來。
“天眼僧祖師,您喚我前來,可有要事囑咐?”
后方身披袈裟的僧人感受到了氣氛的凝重,但常年身居高位再加上實力通天,他也當即定了定神,便開口向著那身披灰袍的老和尚詢問道。
此地戒備森嚴,更是金剛寺重地,根本沒有閑雜人等可以看得到二人。
不然若是遇到個見過這身披袈裟僧人的人,怕是當場就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因為此人的身份可不簡單。
整座金剛寺,他可能不是實力最強的。
但要論及權利和知名度,金剛寺方丈明華僧人,整個中土乃至于天下,能有誰人不曉得?!
至于被其恭敬稱為天眼僧祖師的灰袍僧人...
那已經不是震驚了。
武道天人之下,共分為九品之境,自九品煉體始,至一品無上為終。
這寥寥數品,概括的東西何其之多也!
古往今來每一品關卡下攔截下來的天驕,簡直如同過江之鯽般,數之不盡。
而能大浪淘沙立身于最后者,一個時代才能有幾人?
這種存在,每一個人都是名列云霄榜,被天下人尊稱人間武圣的絕代人物!
金剛寺天眼僧,便有幸是其中一個。
至于為何以天眼冠名,那是因為這和尚,修成了佛脈六道之一的天眼通!
佛脈六大道,是三大佛宗至高無上的傳承。
相傳只要悟透其一,便能有天人之姿,若是能得其三,甚至連佛陀果位都不是不可證得!
聽著很簡單,可近幾百年來能修行成功的,一只手掌的數得過來,而能盡得一道大成者,當今天下也只能有兩人。
所以用天眼通為這僧人冠名,對于他自個兒來講,簡直就是天大的榮耀。
兩人一個是金剛寺方丈,另一個則是金剛寺的定海神針。
他們二人的談話,普通等閑人,自然不能也難以聽得。
“自然有事。”
“北玄域天地復蘇,于我金剛寺而言,并無多少干系。”
“寺廟里的某個剛剛證道天象的小輩,與那得到了張太乙傳承的小家伙,再過不久必將會起沖突。”
“你傳法旨,叫他先回來罷。”
“不然以老衲觀之,他這本就不穩固的天象果位,怕是頃刻間便得化為烏有了...”
灰袍老僧面色平靜,可他的眸光,卻仿佛看破了世間的一切。
而立身在他身后的明華方丈,眸子中的不愉一閃而過,神情有些復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