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是不信上輩子下輩子這般說法的,至于說他留存著“前世”的記憶…這和他不相信輪回也不沖突。
他想要做的都要在今生做到最好,如果在今生都不能好好的照顧姑娘,那還談什么來世?
來世的概念對于徐長安來說是不能去想的概念,畢竟這種東西在一個有修仙的世界,很容易就會成為逃避責任的借口。
所以徐長安只在意今生今世。
轉過頭,他看著云淺懵懵然的模樣,問道:“怎么了?”
“我不太明白。”云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書上說,天道人理,周天輪轉與輪回,本就是天地至理。”
有些事情,云淺不能去細致的想。
她有些不安的抓住徐長安的手,心想有時候,她也是不那么聽話的人。
他總是說不喜輪回…可一生太短,總是會重來的。
徐長安被云淺糾結的模樣弄得有些想笑,握著她的手用力了幾分:“好了,我這般無趣的觀點小姐也不用需要理解。”
“嗯。”云淺垂下眼簾,像是無法正面去看他的眼睛。
畢竟,若是說有什么東西是她無法滿足徐長安的,也就只有關于“輪回”的事情了。
徐長安敏銳的覺得云淺的心情不太好,但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什么原因,便輕輕搖頭。
“雪人也堆得差不多了,咱們該回去了?”
“嗯。”云淺漆黑眼珠在眼眶里晃動,如那落下的樹影。
此時,姑娘聽到回房之后,本來洋溢的興致卻消散的無影無蹤。
要知道,她本來是那樣的期待能夠和徐長安回房的。
徐長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微微蹙眉,十分疑惑自己是哪里說錯了話。
難道…是因為她說自己不太喜歡和尚?
云姑娘喜歡和尚嗎?
不應該吧,這可是夢里的姑娘,一切都是按照他的了解所設定的,怎么想都不可能延伸出他說不了解的喜惡。
徐長安眨眨眼。忽然主動的抱住了云淺,在她額前一吻,于她耳邊說道:“小姐,回神了。”
“…欸?”云淺被偷襲了,怔怔的看著徐長安。
“老夫老妻了,也不是沒親過,發什么呆?”徐長安勾著嘴角。
“也是。”云淺點點頭,反手抱住徐長安的腰,在他的面上輕輕一啄。
“心情好一些了?”徐長安側著臉偷看云淺的眼睛,輕聲問。
“一點點。”云淺如實說道。
“那…咱們先不回房了,我帶小姐去散散心。”徐長安忽然說道。
“去哪兒?”云淺問。
“也不用小姐你自己走。”徐長安看向遠處那島上的凸出之物。
“…是要去爬山?”云淺問。
“小姐什么時候能笨一些?”徐長安嘆氣,隨后懶腰將姑娘抱起來,朝著小山走過去。
云淺雖然不覺得現在去山上有什么有趣的,但是被抱起了,也就自然摟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怎么走了。
因為下了雪,所以上山的路不甚好走,但是徐長安有靈力傍身,順著溪水一路走的輕松,當然也忘趁著回憶和姑娘聊天。
不知不覺間,徐長安就已經走到了極處。
一條小路走完,上了一個坡后視野陡然開闊。
地拔雙崖起,天余一線青。
自此處向遠處望去,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海天相接,一片壯麗景色落于面前。
徐長安望著那壯闊的平靜海面,心中感慨。
眼前,是一處山崖,也是這座島嶼的最高處,從這里遠遠的可以將半個島嶼總覽,以及遠處的泛著波瀾,帶來充滿腥氣的海風拂面,讓人精神了許多。
“小姐,下來瞧瞧吧,不過還和以前一樣,不要靠近山崖,在這里看就好了。”徐長安說著,將云淺輕輕放下,以腳尖畫下了到山崖的安全距離。
“嗯。”云淺結實的踩在地上,視線落在遠處的壯麗的海面上。
“心情可好些了?”徐長安注意到了云淺的專注,問道。
云淺視線毫不動搖,說道:“嗯,我喜歡這兒。”
眼看云淺陷入回憶,徐長安便不出聲,站在姑娘身后看著那廣闊海面,心道這兒的場景的確很好看。
而云淺也真的很喜歡。
以往的時候,姑娘一個人不愿意爬山,經常讓他抱著來這里賞景,而每次只要來到這里…姑娘的心情就會很好。
徐長安也不需要知道云淺為什么喜歡這高處的景色,反正就是喜歡。
所以,在發覺云姑娘精神頭不是很足后,第一個想法就是帶她來這山巔。
罡風拂面。
徐長安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他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一個身位,將云淺前面那寒風擋了許多。
云淺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高處空靈的景色。
是的,她喜歡這處山崖也是很早之前就表現出來的,比如上朝云后第一次給徐長安造夢時,她便是從這兒一躍而下回的島上。
大抵是因為這兒是她和徐長安相遇的地方。
她就是在這里,見到徐長安從遠處飄過來的。
自己急切的一躍而下,入水去將他帶上島的場面仍舊歷歷在目。
作為此生的相遇之處,她又怎么可能不喜歡這里?
可是,云淺現在的心情卻不似以往,覺得這里也沒有什么好看的,甚至有些扎眼。
因為…徐長安說厭惡輪回,那么這次的相遇,興許也沒有什么好的。
徐長安望著波瀾壯闊、一片無垠的景色,想起了自己身負的水屬性天賦,忍不住感慨道:“海…這就是水的極處嗎,所謂海納百川,萬流歸極,于這般高處賞海景…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海,是很好看。”云淺點點頭,卻低下頭望著自己繡鞋的尖尖,沒有去看以往她也喜歡的海景。
萬千江河存于世上,有磅礴若日月經天的巨水蕩過名山大川;亦有涓涓不壅、涓滴成川,潺潺若溪穿過碎石、草叢,隱沒在叢林、山澗,行走在無人能到達,連鳥都飛不到的地方。
對于一滴水來說,最好的歸宿大抵就是奔流入海。
云淺心想她被徐長安稱為是水云身,那她也就是水了…那她的歸宿,就也該是入海。
那么就很簡單了,在這一刻,有資格成為姑娘歸宿的,有資格稱為海洋的,就是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人了。
夫君做海,她就是水。
所謂方寸之心,如海之納百川。
縱然是滄海也會化作桑田,總歸是會消散的,夫君也是一樣。
說不得最終都會換一個樣貌、換一個性別,換一個種族與她相遇…歷經千年萬年甚至足夠久,最后又變作水汽消散。
那時候,云姑娘興許會繼續回到山上,等待著下一次回歸無垠的海面。
滄海飛塵,莫過于此。
…”云淺指節捏的發白,心情很不好,在想一件事。
他不喜歡輪回。
所以自己等待的過程,便添了一股罪惡感,知曉自己是做錯了事情了。
仔細想想,此時的云姑娘本就失去了大半的記憶,所以腦袋不夠靈光,這也很正常。
畢竟,他也說過,姑娘傻兮兮的時候是很有魅力的。
就在這時候,徐長安忽然回過身,瞧著云淺那冷艷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喃喃道:“我真是世上最走運的人。”
“我也是。”云淺點頭。
“對了。”徐長安無奈的嘆氣一聲,說道:“小姐你應當知道,我是個矛盾的人吧。”
“知道一些。”云淺感受著徐長安的手掠過自己的眼角,手指忍不住顫了下,面色卻依舊平靜:“所以呢。”
“所以,我方才話沒有說的清楚。”徐長安轉過身,望著那海面,認真的說道:“我說要將所有的事情在今生做完,絕對不留遺憾,所以不喜歡下輩子…可其實我自己知道,我是希望有下輩子、有輪回的。”
“…”云淺一怔,抬起頭。
“真有輪回的話,那我豈不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有機會能再遇到小姐了?”徐長安深吸一口氣:“到時候,哪怕是做一只貍花跟著你,我應當也會很高興吧。”
徐長安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給逗笑了:“我在說什么啊…若是下輩子真的轉世成了貍花,那這輩子得多造孽啊,連個人都做不成…欸?貍花?”
云姑娘若是變成了貍花,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認得出來 “算了,不說了。”徐長安搖頭,拍打自己的面容:“我果然沒有出息,一邊對輪回嗤之以鼻,一邊還希望能有下輩子,也許人都是這樣的。”
“…”云淺漆黑眸子緩緩顫著,落在了徐長安的背影上,最后終歸于平靜。
姑娘輕輕呼出一口清氣,閉上了眼睛。
果然,哪怕是她在之前就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只要徐長安親口說了“不喜歡”,她還是會不安。
再睜開眼。
比起那海面,還是夫君更好看一些。
他喜歡…就好。
這邊,徐長安自省后,將目光從無垠的海面上移開,心想再好看的海面也比不上自家姑娘的眼睛。
他就要轉過身去看云淺的眼睛。
只是,才回過身,徐長安就好像是被天雷劈中,原地傻傻的站著,眼角開了幾個角度。
“小姐?”徐長安揉了揉眼。
“怎么了。”云淺平靜的看著他。
“小姐…你現在很高興嗎?”徐長安問。
“有嗎?”云淺眨眼。
“有。”徐長安點頭,看著云淺的唇角,認真的說道:“有在傻笑。”
云淺:“…”
姑娘愣了一下,才閉著眼偏過頭去,說道:“我沒有傻笑。”
“是可愛的傻笑,我很喜歡。”徐長安補充道。
“這樣?”云淺睜開眼,承認道:“嗯,我心情很好。”
“來山崖這邊看景,效果有這么好嗎?”徐長安圍著云淺轉了兩圈,自己都被這很奇的效果給驚訝到了。
“很好。”云淺承認。
一縷清風自山崖之外而來,拂動了云淺青絲,一如姑娘的心動。
她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一會后,邁著步子走上來,停在徐長安的身前,這才說道:“你滅有不高興,我…又有興致了。”
云淺的話落在耳中,讓徐長安忍著沒有在野外對姑娘出手,只是問道:“什么興致。”
“吃酒,玉露,你說過的。”
“那就吃吧。”
雖然和姑娘在島上喝著只有北桑城才有的玉露酒很奇怪,但是答應云淺的事情,他當然不會食言。
至于說吃酒之后的事情。
徐長安沒有去想。
就算這山崖真的很有效,他也不想再看到姑娘不高興的模樣了。
窗外一片雪景,徐長安和云淺回到了房間。
徐長安去備酒。
云淺則花費了一些體力,搬了一張小小的低矮酒桌過來放在屋子的正中心,隨后坐下,一只手落在桌子上,有節奏的敲擊著。
不久后,徐長安拿著燙好的玉露酒和一些小菜上來,又取出兩個酒尊,說道:“那就隨便喝一點?”
“嗯,隨便喝一些,我不想醉。”云淺說著,就要伸手要去拿那酒壺給她倒酒,不過徐長安心猛地一顫,搶在云淺前面拿起美玉酒壺,說道:“我來。”
徐長安還記得,入睡之前,真正的云姑娘倒酒給他喝的事情。
雖然很享受,但是云姑娘那一句“倒酒和溫存一樣”都會喜歡但是會累的事情,讓他現在想來還是一陣無言。
云淺被搶了酒壺,看了徐長安一眼,也不說話,將兩個酒尊推過去。
云姑娘覺得夫君很貼心。
是了,方才已經不小心搬了桌子了,她現在倒酒會浪費體力的,說不得連一刻鐘都堅持不住了。
一陣潺潺流水,伴隨著酒的香氣,云淺的酒尊滿了八分,徐長安便輕輕抬起手,在酒壺口抬起來時,輕輕讓酒壺旋轉一個角度,讓瓶口上的酒滴沿瓶口自然流淌,隨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給自己也倒上一些。
徐長安的動作很流暢,很連貫。
姑娘吃酒也吃的連貫,很快…面上就起了紅暈。
云淺到量的很快。
徐長安卻喝的盡興,他拿過云淺手里那空空的酒樽,屈指微微一彈。
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響,云淺抬頭看著他。
“小姐,你想聽琴嗎?我也會一點點。”徐長安說道,心想他會的琴還不熟練,所以沒有給云淺彈過,不過夢境里…倒是不怕丟人。s
“琴?”
讓徐長安意外的是,云淺搖頭,單手扶在發燙的面上,一只手落在腰間的系帶上,喃喃道:“下次吧,今日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