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相遇過后,柳青蘿曾經無數次幻想她若是與云淺坐于一處會聊些什么…答案有許多種,不過最可能的就是她根本不會有機會與云淺做在一處。
原因很簡單,她根本不會主動接近云淺。
所以,除非云姑娘主動。
但是兩個人根本就不認識的,云淺憑什么理會她?
所以,她只要遠遠的看著就好了。
本該是這樣的。
柳青蘿輕輕抬起頭,視線沒有放在云淺的方向,而是盯著遠處地上的積水。
云姐姐在說什么呢?
這兒的風景好看嗎?有什么欣賞的價值?
她怎么不明白她的意思。
哪怕柳青蘿再是所思,哪怕是再夢里…她也從未有想過云淺會問她這種奇怪的問題。
柳青蘿在那么一瞬間覺得,云淺問她是不是喜歡徐長安都比這個話題要正常。
看著柳青蘿發呆,云淺輕輕點頭,說道:“原來,你也不知道?”
“不,姐姐容我想一想。”柳青蘿深吸一口氣。
云姑娘讓徐公子喜歡,本就不該是庸俗的人,她就應當奇特的人。
姐姐問,她便自然回答極好。
‘只是一個問題…只是一個問題…’
柳青蘿在心里喃喃說了幾句,隨后還不忘提醒自己,回答問題的時候要注意措辭,千萬不要給姑娘留下不好的信息。
她這樣的女人,隨意幾句話里可能都會帶著青樓女子的習性,要注意再注意。
柳青蘿回頭去看風景,不動聲色的又挪的距離云淺遠了許多。
“景色…”
柳青蘿眺望暮雨峰,眼角的淚痣映著水光。
之前因為心里不安、因為知道這里是徐長安生活的地方,所以她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刻平靜下來過。
但是如今有了云淺的要求,她忽然發現,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認真的去欣賞仙門的景色。
暮雨峰好看嗎?
那是自然的。
雖然乍一看,這兒的環境氣氛像是煙花之地,但是畢竟是仙門。
從這里看上去,便是一線天的景色,內湖落雨,云隱霧散,一柄白玉所鑄的巨劍景觀插在插在岸邊的巖石上,半個劍身泡于水中。
劍的模樣像是女子使用的,屬于比較纖細的類型,正是用來昭示…這兒盡是女子的事實。
“回姐姐,這里的景色很好看。”柳青蘿輕聲道。
“你也這樣覺得?”云淺眼神平靜,心想既然徐長安認可的姑娘也這樣說,那…這景色應當的確有幾分價值。
“那我也看看。”云淺說著,抬起頭,注視一輪大日。
完全無法理解云淺的柳青蘿心里有一萬個疑惑,但是都沒有問出口,反而愣了一下。
在云淺抬頭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天色忽然暗淡了下來,陽光不再刺眼。
而且,最奇怪的是…她此時小腹上一直以來的不適感消失了。
李知白自從覺醒了什么天賦后,按照這里仙門中人告訴她的…她的天賦可以讓她無時無刻都保持著最高限度的修行,前期表現出來的就是汲取、轉化靈氣。
所以,柳青蘿無時無刻都能感覺到,一道道所謂的天地靈氣往她小腹、往姑娘家孕育孩子的地方涌動…說不上疼痛,更多的是女子心理上的不適應。
但是,自從她靠近云淺后,那些靈氣忽然就好像消失了。
發生了什么?
是自己過于緊張了,身體出了問題嗎?
柳青蘿只覺得自己有些沒出息,其他的也不知道。
云淺倒是沒有太過于在意,柳青蘿有好天賦是必要的,但是她不喜歡靈氣往姑娘小腹里鉆,所以在她的面前,一切都要老實下來。
云淺在觀景,柔和的光落在她的面上。
很快就膩了,注意力漸漸放在了身邊這個…奇奇怪怪的姑娘身上。
柳青蘿很有眼光。
單單憑著這天底下,除了她之外柳青蘿是最喜歡徐長安的人這一點,姑娘就對她另眼相看。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詞。
小姐妹。
李知白似乎一直對她的小姐妹難以忘懷,所以姐妹什么的應當還算有趣。
夫君也一直想要她轉了性子,不要那么孤僻,出門認識幾個朋友。
她有心聽他的話,卻做不到。
但是她不會有姐妹,也不感興趣,畢竟和徐長安無關的事情在她的眼里和天上的星辰沒有分別,都是可有可無的。
但是…若是和徐長安有關,那就不一樣了?
妻妾也算是姐妹吧。
夫君會喜歡自己喚一個人“妹妹”的樣子嗎?
他會喜歡,自己因為他而有了姐妹嗎?
云淺想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想起了徐長安敲打她的那一次,便知曉…妻妾什么的不現實的。
云淺罕見的輕輕嘆氣。
若是不用這樣的關系將她和姑娘聯系起來,那她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讓夫君滿意,出門認識什么姐妹了。
問題又來了。
徐長安既然不喜歡三妻四妾的事情,為何要抄寫那么多有類似情節的書籍呢。
云淺之所以對妻妾有了解,還不是因為看他的書。
算了。
云淺捏了捏口袋中的火石,隨后看向身體僵硬,在沉默的環境中又開始局促的柳青蘿。
小姐妹是什么感覺,她無法去了解,但是柳青蘿的存在總歸是特殊的。
有些事情,別人無法給她答案,但是柳青蘿應當有幾分可能。
于是,云淺將她的糾結緩緩說出口。
至于說是什么糾結?
那自然是…問柳青蘿她是生病了被夫君照顧好,還是被注入一道靈力,被夫君保護好?
“若是要在二者里做取舍,該怎么做。”云淺問。
云淺的問題很奇怪,奇怪到聽完了云淺的問題,柳青蘿眼角的淚痣都連著顫了幾下。
這樣的煩惱…該說果然是幸福的煩擾的嗎。
果然,她無法理解這位云姐姐。
一般人,是不會將這樣的話與一個萍水相逢之人傾訴的——而且…
柳青蘿偷偷看了一眼云淺。
姐姐還是這樣完全沒有情緒不懂、完全平靜的態度,仿佛說的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話,而是在聊家常。
“我不知曉。”柳青蘿認真的說道。
“嗯。”云淺也不意外,簡單應了一聲。
柳青蘿回答后,小心翼翼確認了云淺沒有不滿后,才松了一口氣。
關于這個問題,若是她,她會選擇不生病選擇被靈氣保護,因為她自己的感受不重要,公子的意愿要大于一切。
公子保護他,便是不想她生病的。
但是她不能這樣說。
她可以告訴云淺暮雨峰的景色好看,因為這里的景色真的好看。
她不能回答云淺靈氣的問題,因為這里面有她這個青樓女子的主觀情緒。
她被迫接近了云淺,但是堅守自己的底線——不給公子添麻煩。
云淺看著看著柳青蘿指節捏的發白,忽然說道:“你果然有些討人喜歡。”
柳青蘿身子劇烈的抖了一下,耳邊一縷青絲垂下,她不知所措的道:“云姐姐說什么呢。”
“你釀的酒味道不錯,我很喜歡。”云淺說道。
“酒…這樣啊。”柳青蘿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
原來是這樣。
是在說酒。
她內心起了幾份苦澀。
其實,她在酒肆時還是能和云淺平靜的說上幾句話的,不會像是現在這樣的沒出息,可以溫和、平靜的叫上一句“云姐姐”。
可是如今,她放棄了酒肆,接下了祝平娘給的機緣隨著小公子入了仙門后,就再也沒有底氣了,一聲姐姐叫的生澀無比。
她喜歡徐長安也是真的喜歡,克制也是真的能克制。
某種意義上,她和徐長安很像,兩個人都很能忍。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她沒有因為喜歡而做出任何多余的行動,更沒有一絲一毫的過錯…但是在柳青蘿心里,她這樣的人喜歡公子并且還跟著上了仙門,本身就是最大的過錯了。
所以,她見了云淺才一幅犯了大錯的樣子,幾分心虛、幾分內疚。
哪里有半分在暮雨峰高層身前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姐姐、姐姐喜歡就好。”柳青蘿小聲說道。
“我說了,我挺喜歡的。”云淺想了想,說道:“經常吃你做的玉露就,我的酒量也比以前好了一些。”
“嗯…嗯。”柳青蘿聽著玉露兩個字,頭壓的更低了。
金風玉露。
她的店里沒有叫做金風的酒,因為來店里買酒的徐長安就是金風。
柳青蘿自知自己不配做玉露,所以,徐長安與玉露酒相逢,她只是在一旁看著就好。
這是實話。
但是一想到現在的情況,徐長安的妻子在與她這樣“心懷不軌”的女子面前說什么玉露,她就一陣一陣的不安。
解釋無法解釋,只能垂下眼簾,抓緊了自己的裙角。
“你可以釀一些,比玉露酒稍稍辣那么一點點的酒嗎?”云淺問。
她現在酒量提高了一點點,想要和徐長安吃一些新的花樣。
自然要找柳青蘿,畢竟云淺目前為止就喜歡她的酒。
“可以。”柳青蘿想也沒有想就答應了下來,對于云淺的口味,她通過徐長安的描述早就牢牢掌握了。
至少在酒量方面,除了徐長安,就屬于她對于云淺最為了解了。
只是,兩個人在仙門相見,然后說什么酒水,柳青蘿不滿有一種…恍若夢境的感覺。
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解釋道:“云姐姐,我才上山…目前還沒有做酒的具,可能要等一些時日。”
云淺表示自己知道了。
家里的玉露酒還有許多,她只是提一句,倒是不急著喝酒。
“云…云姐姐…姐姐若是急著要,我也可以想辦法。”柳青蘿說道。
她覺得顧千乘對她還是挺好的,顧千乘也喜歡她做的酒,要一些工具應該也不難。
她剛進入仙門,本不想欠太多人情,但是若是云淺需要,她會去做。
“不著急的。”云淺說著,視線落在柳青蘿的身上。
她的目光緩緩打量著柳青蘿,什么都沒有說,但是在柳青蘿的眼里,卻好像什么都說了。
柳青蘿想著自己方才的表現,內心涌現出強烈的不安,她幾乎瞬間就想明白了——她面對云淺的時候,表現的過于怪異了。
云姐姐是個聰明的人。
自己這樣的緊張、著急的態度,換任何人都能感覺到不對勁的吧。
“我與你應當算不上是小姐妹?”云淺問。
她是真的在問,因為沒有見過幾面,但是柳青蘿對于她過于上心了。
她心情不錯,因為她知道這是因為徐長安,用一個詞來說…應當叫愛屋及烏?
可能有些奇怪。
但是云淺自己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做的,對于徐長安身邊的人愛屋及烏。
但是她的話聽在柳青蘿的耳中,那完全就是另一個意思。
她喚一聲云姐姐…是太親密了?
也是。
“回姑娘,青蘿…青蘿沒有這個意思。”柳青蘿不知道怎么的,當云淺表現出和她疏遠的態度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位云姐姐找她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要新的酒水。
知道云淺有目的,柳青蘿安心了。
天底下的沒出息,莫過于此了。
但是,柳青蘿很年輕,她若是能摸的透云淺的套路,那云姑娘也就不是云姑娘了。
此時,天上光線忽然一暗,本來朦朧的煙雨瞬間加劇,一陣一陣的暴雨傾盆,在天地間掀起一陣劇烈的雨聲,那風雨聲就好像是要掩蓋接下來的話。
柳青蘿正驚愕于突如其來的暴雨,擔憂的看了一眼顧千乘的方向,忽然就被一陣陰影籠罩。
只見云淺已經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
云淺都起身了,她當然不能坐著,便也跟著起來,但是柳青蘿剛起身就對上了云淺的視線。
那一對澄如澈鏡的眸子,好像可以看穿她的內心。
暴雨倒灌。
柳青蘿被云淺盯著,本該不安的。
云淺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同,深邃而認真。
柳青蘿意識到,云淺有話要和她說,她就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整個人平靜了下來,只是顫動的眸子證明她并不是表現的那樣。
柳青蘿對云淺的態度這樣特殊,心里早就做好了被盤問的準備。
果然,云淺問了和徐長安有關的事情。
“你對他怎么看。”
“公子是個好人。”
柳青蘿不是會欺騙自己的人,這關于她內心最溫暖的光,更容不得她說謊話。
“好人?我聽過這句話。”云淺點頭,看了一眼暮雨峰菜園子的方向。
“你喜歡好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