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下,云淺的呼吸落在徐長安的手背上,撩起他悸動的同時,又扯下來幾分無奈。
是自己吃,和喂她的區別。
云淺想要說的東西,都已經寫在這短短一句話里了。
“我這時候應該說…”徐長安手持放著梨汁的琉璃杯,看著云淺喝過后在杯沿留下的些許紋理,自己也喝了一口后說道:“…就算小姐不蒙著眼睛,我也會喂你吃?”
“不然呢?”云淺語氣平靜的反問。
“你究竟是誰。”徐長安盯著眼前的姑娘,語氣十分“認真”的說道:“如果是我家的小姐,會直接說想要我喂,而不會去繞彎子。”
“我?我不是你小姐。”云淺閉著眼睛,微微張口,直到徐長安將梨汁送到面前,嘬了一口后才說道:“我是徐夫人。”
“…你總惦記著徐夫人做什么。”徐長安忍不住笑了。
“不許?”云淺繡鞋在桌子下輕輕踢了徐長安一下,嗔道:“笑什么。”
“沒什么。”徐長安輕輕咳了一聲,不再去逗云淺,而是說道:“小姐怎么也會繞彎子了,平日里不都是有話直說的。”
“你覺得我是與誰學的?”
“我。”
“知道還問。”云淺微微咬唇,心想徐長安說的也是對的,好吃的飯菜,而且是他特意做的好看的,自己若是不去看…的確會很可惜。
“咳。”徐長安干咳了一聲,心想雖然云姑娘可愛,但是他也不能在吃飯的時候一直逗她,便伸出手輕柔的解開了云淺面上的緞帶,說道:“小的都聽徐夫人的。”
“…”摘下緞帶,云淺緩緩睜開眼。
飯桌上琳瑯滿目,醇、鮮、清,麝、各種香氣很是醉人,令人食欲大開,有熱騰騰,洋溢著熱氣的米飯,搭配著六七樣菜品,八珍玉食,什么種類都有。
但是她此時的注意力不在食物上,平靜的眸子在徐長安的視角里幾乎是寫遍了不滿。
“逗弄我很有意思嗎?”云淺問,心想她惦記的徐夫人,那是其他人口中的,若是她自己的夫君,前頭不應當帶著姓喚她。
“什么意思。”徐長安明知故問。
“看來逗我,是有意思的事情。”云淺忽然笑了,挑著彎彎的柳眉,明亮的眸子里水光瀲滟,蕩漾著幾分連漪。
只要徐長安高興,她就高興了。
“…”看著云淺毫不掩飾的笑容,一直以來穩坐釣魚臺的徐長安心肝一顫,忽然就變得被動了,心動的厲害。
“我錯了,我不該調笑小姐的。”徐長安咳了一聲,說道:“吃飯了,再不吃就冷了。”
“嗯。”云淺應聲,繡鞋在桌下與徐長安的長靴觸碰在一起,隨后身子朝著他的方向偏了幾許。
妻子和丈夫之間,就是要這樣有來有回的。
徐長安便是自己越緊張越欺人的性子,可仔細去看,緊張的人永遠都是他自己。
她很喜歡。
被人溫柔的喂著吃東西是一件十分愜意、幸福的事,但是世界上還有比這件事更幸福的。
那就是被喜歡的人喂。
甚至還有更幸福的——被好看的人喂。
徐長安毋容置疑的,是好看的人。
云淺左手慵懶地撐著側臉,歪著頭看著仔細處理食材的徐長安,說道:“你很喜歡做這種事情。”
她說的是去蝦線,徐長安挨個的去撕,她在島上吃蝦的時候就習慣了,所以離開島之后再看見,就很懷念。
“其實,暮雨峰產的蝦干凈,不去線也能吃,但是我和小姐在一起…做這種事情也做習慣了。”徐長安隨口說道。
還別說,做這種事情真的能讓他想起在島上的事情。
而且,喂云淺吃東西,他哪里會不喜歡?
這是相對的。
被喂的高興,喂的也高興。
“小姐,你知道當初咱們在島上,多年前…我第一次喂你吃東西時,心里在想什么嗎?”徐長安問。
“第一回?是說我頭痛那次?”云淺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這種事情,你還記得呢。”徐長安一怔。
“你不也記得。”云淺反問。
“也是。”
徐長安點頭。
那時候他剛剛登島沒多久,而因為他來了,所以常年足不出戶的云淺也會在他的影響下,走出屋子出來散散心。
然后吹海風吹到受涼,頭疼的臥床。
之后,便是徐長安喂她吃東西。
“所以你那時候在想什么?”云淺好奇的看著徐長安。
“嗯…”徐長安腦海中閃過當初那個從冷艷驚鴻的仙子變成了病秧子側臥榻上的姑娘,說道:“當初只是擔心,也沒有想太多,但是小姐好起來后我再去喂你吃東西,便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有去想了。”
“你這是在說我好看?”云淺似懂非懂的道。
徐長安眨眨眼:“小姐覺得自己不好看?”
“這取決于你,不是我。”云淺認真的說道。
“那就是在說你好看,不過我當初對小姐的尊敬還沒有變質。”徐長安說著,將手中處理好的蝦尾裹上醬料團在餅中,旋即身子前傾:“啊。”
云淺還陷入回憶呢,微微一怔后,蝦餅就送到了面前。
她一口將蝦尾吃下,隨后看著徐長安又開始剝新的食物,嚼動的速度快了許多,都沒有吃出什么味道來。
咽下食物,云淺帶著不解與奇異的說道:“你當初是怎么看我的。”
“小姐救了我的命,又不會照顧自己,我便想要做好一個管家。”徐長安取出手帕,輕輕擦拭去云淺唇角沾染的些許醬料,他看著窗外的天空,隨意的說道:“那時候初來乍到,對于陌生的世界…咳,對環境還有些許的不安,當時覺得小姐來歷神秘,可能還想著…做了小姐的管家,算是結了善緣。”
善緣?
又是善緣。
云淺心想他當初也想和顧千乘結善緣。
“意思是,我當時在你眼里,和顧千乘沒有分別?”云淺問道。
“不一樣。”徐長安語氣一頓,又搖搖頭:“差遠了。”
初見云淺的他只覺得眼前姑娘美麗的驚怖,似是九霄之上的天君。
徐長安笑著說道:“我那時候還想著自己說不得能抱仙人的大腿…后來…”
“后來?”云淺歪著頭。
“后來就不止是能抱到了。”徐長安看了一眼云淺,回憶了半晌后,認真的說道:“后來發覺小姐其實什么都不會,身子也羸弱,便是安心的在做管家。”
當初那段時日里發生的事情太多,不是只言片語就能全部回憶起來、全部說清楚的。
他心態的改變是建立在很多事情的,今日只是隨意提了兩句。
“總之,小姐知道我不稱職就是了。”徐長安扶額。
近水樓臺,自己這哪里是管家。
“也是小姐慣著我。”徐長安嘆氣,他現在回頭去看,便發現他當初對云淺那哪里是失禮?簡直就是失禮。
“我喜歡,便算不上是慣著你。”云淺說道。
“吃飯,再說我就要找個縫鉆進去了。”徐長安無奈。
徐長安熟練的打開紅蟹的蟹蓋,蟹膏出來后,又抽出腿肉灑在蟹蓋里,取出筷子那么一拌…紅蟹的香氣就直撲云淺的鼻子。
徐長安將布滿了蟹肉的勺子遞到云淺嘴邊,一如當初一口一口喂頭疼到下不來榻時的她一樣。
“吃吧。”
瞧著云淺面上的一抹紅霞,徐長安搖頭,說道:“如今想來,我不做管家后,伺候小姐的次數少了許多。”
他還是管家時,無論是吃飯穿衣沐浴還是各種瑣事,都是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可自從改了關系…連喂飯這種事情,都要云淺主動去提,他才會去做。
“我喜歡,所以都一樣。”云淺一口將蟹肉吃下,牙齒在勺子上輕輕磕了一下。
肉很好吃。
蟹味很濃。
“…”徐長安看著云淺那帶著幾分享受的眼神,深吸一口氣。
離開她熟悉的島嶼也好。
一個人呆在北桑城也好。
隨他上山也好。
答應他和外人盡量的去相處。
努力去修行。
云淺為了他,真的付出了太多、受了很多的委屈。
但是他沒有什么能給云淺的東西嗎,那些她放在柜子里所珍視的物件、無非是木雕、荷包等一系列他送的雜物。
一般人眼里的寶物,云淺也看不上,而她會喜歡的,永遠只有那么幾樣。
所以,徐長安盡量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彌補一點點云姑娘的委屈。
“梨汁。”云淺說道。
“梨汁解膩,不過今日我做了很多東西,不讓你吃到重樣的。”徐長安起身,捧了一杯茶過來:“潮蟹寒涼,午草茶是熱性的,解膩不如梨汁,但是祛寒。”
云淺接過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眸子中閃過一抹亮光。
看得出來,她很喜歡。
“還有這個…”徐長安輕輕笑著。
“你也吃。”云淺說道:“別總是喂我。”
“這一大桌子,小姐吃的完?”徐長安搖頭:“還怕我餓著?你先吃,剩下的我來,有些東西我特意做的,若是涼了,味道就次了。”
“嗯。”云淺聽著徐長安不容置疑的語氣,點頭。
接下來,就是徐長安最喜歡投食時間了。
“小姐看這個。”徐長安拿起湯勺取了小疊拇指大小的粉色方塊,那晶瑩如藝術品的方塊,透過半明蒸皮可以看見里面那一粒粒鮮肉,他認真的解釋道:“新鮮的蝦肉打碎,配以菌菇混合,包了一層透明是取自洗凈的小麥淀,嘗嘗吧。”
“…”云淺看著眼前賣相極好菜,又看了看徐長安的臉,說道:“果然,色香味都很重要。”
不蒙眼是正確的。
看著就很有食欲。
云淺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緊接便三兩下的將其吃。
“說詞兒。”徐長安一如既往。
“好吃。”云淺認真的點頭。
她不是因為喜歡徐長安才說好吃,而是從味覺上給予的最高評價,徐長安畢竟很了解她,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對于徐長安來說,抓住云淺的胃,那是手到擒來。
一個云淺沒有吃夠,她便要伸手去取新的,不過被徐長安直接攔住。
徐長安嘴角含笑,他提醒云淺:“我要喂小姐,怎么能讓你自己動手?”
云淺:“…”
徐長安說道:“小姐喜歡,我以后再做給你吃,咱今天先吃些別的,后頭還有許多,你留些肚子。”
“哦。”云淺點頭,抓著裙角等著他。
“小姐在意身材,便不能總是吃葷的。”徐長安說道:“秋末至小冬前刻的苣筍口感會更硬而有彈性,嘗嘗看。”
“還有…”
此間,時間緩緩流逝。
是真的緩緩流逝,因為云淺很珍惜這一刻的時間,她吃了徐長安做的海鮮、蒸肉、點心、甜粥、水果…
一樣一樣,都是他喂著的。
許久后。
云淺終于挨個品嘗了徐長安準備的所有佳肴,面上是殘留的意猶未盡。
徐長安伸手在云淺小腹上輕輕拍了一下,說道:“就這樣吧,再吃…就要不舒服了。”
暮雨峰的食材好消化,所以不會撐著云姑娘。
“小姐,總的來說,味道怎么樣?”徐長安問。
“很好,我很喜歡。”云淺不會用華麗的辭藻來形容,但是這在徐長安耳中就是最高的評價。
倒不如說,云淺的評價就沒有低過。
嘆氣。
“是因為飯菜好吃,還是因為我許久沒有給小姐做這樣的點心了?”徐長安問。
“都是。”云淺沒有隱瞞。
徐長安這次沒有去問云淺是不是寂寞了,因為沒有什么意義,只要他陪著云淺就不會寂寞,所以這件事不是取決于云淺,而是他。
“要去散散步嗎?”徐長安想了想,說道:“天明峰的景色很不錯,我還沒有與小姐出去走過,咱們歇一會兒…回來,我給你按按、做個灸放松。”
“這樣?”云淺眼里出現了明顯的心動,那心動不亞于她知道徐長安要給她做好吃的時候的光彩。
不過她還是拒絕了。
“不急。”
“嗯?”徐長安一愣,驚訝的看著云淺。
云淺取出手絹,輕輕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隨后說道:“我吃飽了,你還沒吃,所以現在,該我還給你了。”
就好像借一個膝枕,要還一個膝枕。
她要喂徐長安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