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米花町。
一輛雪鐵龍在醫院的停車場停下。
負責開車的愛爾蘭下車,繞到后座打開車門,一個和他有著同樣淺金色頭發的男人率先走了下來。
他動作僵硬,仿佛一只線纏繞成一團的傀儡木偶。他下車時還差點絆了一跤,但很快穩住身體,呆呆地起身,站到旁邊。
愛爾蘭沒有在意,他看向跟在后面下車的斯皮亞圖斯:“先生,是否要我一起上去?”
“不用,你就在這里等我。”
愛爾蘭點了點頭,轉身回到駕駛座上,斯皮亞圖斯朝醫院門口走去。
“跟上我,波本。”
米花藥師野醫院。
降谷零非常熟悉這里,這是組織名下的醫院,去年他因為重傷在這住了四個月。
“克洛先生。”
“你好。”
“早上好,先生。”
“嗯,早上好。”
斯皮亞圖斯在前走,一路上很多醫護人員停下腳步打招呼,他們每個人都認識他,知道他最光鮮亮麗的身份,而他也禮貌客氣地一一回應。
有些人試著和他身后的降谷零打招呼,可他始終目視前方。他們落在他的身上的眼神讓他感到羞恥,他總覺得他們是在盯著他的脖子看。
“先生!”
這聲叫喊和之前的尊敬不同,中間帶有一絲狂熱。
降谷零看到一個氣質斯文、眼底下有一顆淚痣的醫生從走廊另一頭走來。
“好久不見,風戶。”斯皮亞圖斯沒有停下腳步,“很高興見到你這么有活力地在工作——我現在有點事,先失陪了。”
風戶京介絲毫沒覺得自己被怠慢,老老實實退到一邊,一直目送他們離開。
他們上了樓,來到404號房間。
降谷零看到這個房間號,表情變得更加難極,他整個人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可發不出哪怕半個音節。
他的上下嘴唇像是被黏在了一起,甚至無法自由張開。
在住院的后期,降谷零開始復健。他知道這家醫院是組織名下的,特地去了每個樓層,清楚記得每層有什么科室什么房間。
404號,是接種室。
接種室不大,兩個最顯眼的黑色接種臺并排擺在中央,洗手池靠在墻邊,一道屏風置放在接種臺后面。
斯皮亞圖斯帶著降谷零繞開接種臺走到屏風后。只見屏風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張椅子靜靜地靠在墻角。
窗外天氣正好,一道陽光斜射進來,正好落在椅子前方,灑下一片光斑。
“去那里坐下,波本。”
一句簡單的命令,降谷零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前走去。
他穿過陽光,身體一轉就坐在了墻角的陰影里。
在他坐穩后,斯皮亞圖斯也朝他走來。降谷零腦袋動彈不能,眼球也無法轉動,只能看著視野里那雙蒼白的手離他越來越近。
斯皮亞圖斯伸出手,像是一位毫不在意地位尊卑的和藹上位者,親手替他整理儀容。
降谷零身上是一套干凈的白襯衫,這是他剛才在車內換的。紐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一顆,下面有一圈凸起。
斯皮亞圖斯為他理了理領口,似乎對這個造型并不滿意,于是他解開了第一顆扣子。他的手無意間擦過他的頸部,那股寒意讓人的心都開始發抖。
降谷零忽然發現自己嘴巴能動了。
他以為自己會再次發出質問。
可他這樣一路過來,清晰感知到自己身體徹徹底底失去控制,哪怕抬頭眨眼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只能完全聽從別人的指示。他的驕傲和尊嚴,早就被徹底碾碎。
“伱到底…想做什么?”
“為了折磨我嗎?”
降谷零感到自己的腦袋也能動了,他抬起頭,看向那雙緋紅色的眼睛。
不一樣。
他再次清楚認識到這一點。
眼前這個多次讓他產生過錯覺的人,不是安格斯特拉。
安格斯特拉不會這樣對他。
——他不會忍心看到他這么痛苦。
這樣念頭一閃而過,降谷零用干澀的聲音說:“你可以殺了我,把檔案里的一道道刑罰,全部用在我的身上,你怎么折磨我都行…但是求你…”
“…求你,阻止那種藥物的上市…”
不要讓那種波及一個國家和無數民眾的悲劇,發生在這片他心愛的土地上。
只要這個男人一句話就可以了。只要他一句話,就可以救下很多很多人。
在逐漸模糊的視野里,降谷零看不到斯皮亞圖斯的表情。
他只能聽到很輕的笑聲在耳邊響起。
“波本,你現在的眼淚,比你作為忠犬時流下的眼淚,要討人喜歡多了。”
“我沒有肉體折磨他人的興趣,在我對我的初戀施加各種極刑后,我就明白那種事太低級趣味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他替他擦掉了眼淚,動作溫柔得就像那天黃昏時的安格斯特拉。
“我只是…對你們臥底感到好奇而已。”
“作為臥底,你們懷著讓普通人敬佩的覺悟,心理素質比那些普通人強得多…這樣的人,要在什么情況下,才能被擊潰心理防線,墜入徹底的絕望里?”
“殺死同事,殺死朋友,殺死兄弟姐妹,殺死配偶,還是殺死父母或子女?”
“是把災禍帶入自己的家鄉,還是親手毀掉自己辛苦想維護的和平?”
降谷零注視著他的嘴角,他的笑容里毫無惡意。
“當眾殺掉日本威士忌的兒子,這其實是蘇格蘭的任務。”
“你真正的代號考核,是去處理蘇格蘭遠在長野縣的最后血親。”
降谷零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了。
“毀掉一切維持生命的設備、讓陷入長期昏迷赤井務武死亡是對萊伊的考驗。”
“基爾本該親手殺死她父親才能得到代號。”
“…不過,這一切都偏離了計劃。”
降谷零從他語氣里聽到了最真心實意的惋惜。
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存在?
所說的每一個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就是為了把周圍的一切都拖入絕望的深淵中?
強烈的憤怒在降谷零心中爆發,前所未有的恨意和惡心感讓他幾乎要嘔出來,然而在對上那雙眼睛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緒化為一片空白。
“把頭低下,這樣盯著別人太失禮了。”
降谷零的頭重新低了下來。
從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椅子前一點點的距離,他看到一雙黑色皮鞋踩在那片陽光中。
所有的嗚咽吞入心底,他發不出半點聲響。
斯皮亞圖斯抬手,替他把頸部的項圈撥正,將那個happybirthday移到正前方。
“截止到今晚0點。”
“今天是他的生日,如果他來找你,為你拆下這個,你就可以動了。如果他不要你了,等到0點第二天時,我也會讓護士小姐為你來解開限制。”
斯皮亞圖斯松開手,那雙皮鞋離開了降谷零的視野。
夕陽西下。
窗外起風了,風卷起一片櫻花花瓣,打著旋飄入室內,落在眼前的那片即將消失的光斑中央。
毫無焦距的紫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片凋零的粉色花瓣。
一道屏風把房間分割為兩個互不干擾的世界,孩子們的嬉笑哭鬧聲與老師護士們的安撫哄勸交織在一起。
金發混血的男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看著那片光斑消失不見,聽著所有嘈雜聲遠去,室內沉入一片無聲的黑暗里。
太陽下山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打開。
兩個護士繞過屏風,她們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人,對視一眼后開始說很響亮的悄悄話。
“克洛先生說要把他送到1402號病房里…但他看著挺重的,我們搬得動嗎?”
“要不要叫他,讓他自己過去?”
“唉,伊澤先生說,他身體暫時無法動彈,連話也說不了,只能靠別人搬過去…”
“好好的帥哥怎么樣…算了,我去找把輪椅來,我們兩個合力應該可以把他抬上去,之后再搭電梯上去。”
“行,我等你。”
1402病房。
降谷零之前受傷時,就曾經住在這里。
兩個護士把他搬回這個房間,她們扶著他好不容易坐上病床。其中一個試著推了推降谷零,他毫無反應。
“這個項圈…”她看到了他的脖子。
“伊澤先生說過了0點再摘掉。”
注意到項圈的那個護士看了下手表:“已經是23點44分了…就差16分鐘,應該不要緊吧?不然我們過會兒還要再上來一次…”
另一個遲疑片刻,最終點了下頭。
她取下項圈,左右看了看,把它放在床邊的床頭柜上,和同事一起離開病房。
房間內頓時又只剩下一人。
降谷零仍然一動不動,他維持著這個姿勢,看著自己垂在一側的手。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安格斯特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會拉著你的手,如果你夜里不舒服或是想喝水,就碰碰我的手,我就能第一時間感覺到,然后醒過來…”
——“我會照顧好你的。”
不遠處的窗外,不知哪里正在放煙花,瞬間綻放的光華點亮了室內。
一切的布置幾乎和去年那個夜晚別無二致,唯二的不同就是少了窗邊的那串風鈴,以及一個會守在床邊趴著睡著的人。
他閉上眼睛,干澀的眼睛擠不出任何東西。
“安格斯特拉…”
與此同時,八王子市。
境白夜突然在高臺上抬起頭,看向夜空中綻放的生日煙花。
…剛才,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喊他?
這章又雙叒卡了好久,再次想抽要寫灌酒劇情的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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