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別人炫耀自己可愛聽話又懂事的孩子,可能是所有家長的通病。
哪怕是明星或是犯罪組織的成員,也不能免俗。
在尹澤潤仍在警察廳工作時,貝爾摩德經常和他聊一些安格斯特拉的事情。
她之所以沒找琴酒,一是因為琴酒也在美國,安格斯特拉如何他能親眼去看,二是因為他實在不是一個會耐心聆聽孩子成長經歷的人。
其中讓尹澤潤印象最深刻的,是某天她給他發的一封郵件。
今天他送了我一副隱形眼鏡…
她在上面簡單描述了一下功能:24小時聯網,眨眼就能拍照,連續眨眼兩次會開始錄制視頻,照片和錄像會自動傳回手機,轉動眼球就可以切換其他功能…
…他總是這么擔心我,真是可愛。
除非天生冷血份子,得到他人的關心,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尹澤潤從文字就能讀出貝爾摩德的愉悅,心里是真的羨慕。
身為臥底的他,比只是情報人員、出任務全看個人興趣的貝爾摩德,更清楚這種智能眼鏡能發揮出多大的力量。
“…安格斯特拉曾經為貝爾摩德制作過一副智能隱形眼鏡。以他的技術,哪怕是組織最先進的儀器,都無法檢測出來。”
尹澤潤看到面前的阿佩羅瞪大眼睛,看來他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以他對手下的喜歡,再加上我聽貝爾摩德說起過他打算把波本培養成情報人員,他極有可能也給了他一套。”
“這種智能隱形眼鏡能連接進入附近的聯網設備,估計他就是用這個黑入監控系統,替換掉視頻畫面,趁機逃了出去。”
“至于他是用什么工具開的窗…”
尹澤潤調取出一段監控:“這是兩周前的記錄吧?他在兩次吃飯時都弄壞了一次性塑料勺,初看之下是他不滿自己被關在這里在發泄怒火,其實他在那時就想著搜羅逃跑工具了。”
塑料勺哪怕再脆弱,也不沒脆成一碰就壞的豆腐渣。他在捏壞后,悄悄留下幾片較長的,負責收拾餐具的成員不會閑到把碎片拼起來查看有沒有少。
“他借著吃飯的動作,把碎片暫時藏在嘴里,然后又藏入沒有監控的淋浴間內。”
不止如此,他或許還借著淋浴間內的墻面,打磨過那些碎片,把它們弄成可以擰開窗戶螺絲的道具。
尹澤潤說到這里,都有些佩服波本了。
調換監控畫面是和他從公安監視下脫困完全一樣的操作,只是波本更麻煩,他在這里能得到的道具實在是少之又少…這都能跑出去,真不愧是公安的精英。
只可惜…
尹澤潤在心里嘆了口氣,他看向同樣被波本操作驚到的阿佩羅:“等我離開后,就讓森林里那些成員全部回來吧,沒必要找了,波本早就不在那里了。”
“你知道他在哪?”阿佩羅驚訝道。
“嗯。”尹澤潤點了點頭,但他不愿意多說,“現在讓我去見見蘇格蘭吧。”
這才是他來這里的目的。
“冬冬。”
一號囚室再次響起敲門聲。
等了安格斯特拉整整一天的諸伏景光抬頭,但當他看過去時,忽然意識到那和安格斯特拉過去的敲門聲不太一樣。
“我可以進來嗎?”
聽到這聲音,諸伏景光皺眉。
他是不是…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
沒等他回憶起來,門就直接打開了,答桉主動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諸伏景光意想不到的人。
他勐地起身,因為這個動作幅度過大,他手腕與腳踝上的拘束器雙雙一緊,腳下頓時失去平衡,整個人直接跌回座位上。
但諸伏景光沒有在意自己剛才模樣的狼狽,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尹澤潤沒有戴眼鏡,他低下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注視著他。
安格斯特拉教過降谷零易容術,圍觀過教學過程的諸伏景光注意到對方的臉上沒有一點偽裝的痕跡。
“蘇格蘭威士忌…”
學長的舊友笑了,輕聲喊出他的組織代號。
“…雖然我們不是初次見面了,但這是第一次,我以這樣的身份來見你。”
他臉上是和過去那位溫和警官截然不同的笑容,讓本來懷疑他是被組織收買的諸伏景光,瞬間就想到了第二個可能。
尹澤潤左右看了看,發現屋內能坐的地方實在有限,于是他拉起諸伏景光坐到床上,自己則是坐在他原來坐的椅子上。
組織臥底注視著公安臥底,平靜的琥珀色對上激蕩的藍色。
“赫雷斯白蘭地,這是我的代號。”
“——我是組織送去境組送去警方送去動物園組織的臥底。”
晚上9點44分。
境組本家火光沖天。
建立多年的老宅被熊熊烈火吞噬,整個天空從上到下,顏色從陰沉的黑到燃燒的紅,空氣里濃郁的腥氣讓人作嘔。
槍聲、警報聲、爆炸聲接連響起,武器、斷肢、內臟流滿一地,以生命堆積出的尸山血海,讓這里仿佛是照入人間的煉獄。
一團黑影如幽靈般掠過,快到根本來不及看清他的臉,一團魑魅魍魎張牙舞爪,對著驚恐無比的人們猙獰微笑。
境白夜殺入了下一伙人群中。
——“我比誰都清楚暴露的臥底會遭遇什么,但我還是來了。”
境白夜狠狠搖了搖頭,把蘇格蘭的聲音從腦子里甩出去。
——“一個犯罪分子企圖把警犬當成寵物,最好先將它的利齒和爪子拔得干干凈凈。否則一旦被找到機會,他絕對會第一個張嘴咬斷你的喉嚨。”
波本的聲音讓他發了瘋似的從高處跳下,下面的人被踩翻在地,血紅中夾雜著白色液體濺出。
境白夜不理腳下被他生生踩死的人,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沖去。
宿主!
冷靜下來!
仿佛幾個月前的場景重演,境白夜沒有理會不斷在腦中呼喊他的系統。
因為他已經聽不見了。
去年的4月4日,境白夜經歷了一次最糟糕的生日。
那天讓他永生難忘。
以至于過去很喜歡過生日的他,現在再提到生日,第一反應不再是陪伴、祝福和禮物,而是化為廢墟的別墅、埋在碎石下徹底吃不了的蛋糕和兩人份餐具,以及從尸堆里刨出來的…那顆由他親手砍下的頭顱。
境白夜喘息著,他的心臟在砰砰跳動,這是他活著的證明。
在他當時打開房門時,暴露的潘諾有對他說過什么嗎?
是像蘇格蘭那樣表達自己的覺悟?
還是像波本一樣,對他的天真進行嘲諷?
境白夜拼命地去回想,可他根本想不起來。
又有敵人逼近,他們猙獰的表情就像地獄里慘叫的惡鬼。
境白夜的繃帶勾起地上的一把斷刀刀,他撈起后反手一揮,一顆腦袋連帶一條握搶的手臂一起飛了出去。
鮮血飛濺,那顆頭撞到墻面彈回,轱轆著滾到境白夜的腳邊。
他低頭看著他,想起了柳吉順一那張蒼白沾血的臉,還有他看著他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讓從未有過畏懼之物的境白夜感到害怕和茫然。
那是一個臥底的眼神。
那是一個臥底…注視著自己真正信仰時才會有的眼神。
不管是他三個手下,還是潘諾,他們都不曾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他。
…除了安室。
只有他對他露出過那么熱烈的眼神——在他把他從fbi手里救出時,他就這樣從地上仰起腦袋,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
可他已經失去他了。
——“不管這幾個地方的人對我多好,平時多尊敬我,愿意給我多少酬勞和優待…我依然渴望回到組織,因為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歸屬之處。”
滿嘴謊言的四重臥底最真心的一句話,在境白夜心里響起。
一種強烈的情感從心里深處迸發出,他根本無法控制,那種感覺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撕開。
他朝前方跑去,手中的利刃向前揮舞。
今天是他的十五歲生日。
去年的他在這時處理著他最糟糕的生日禮物,而今年的他,面對依然是一片黑壓壓的槍口,以及孤身一人陷入敵人的包圍。
去年的他在這時殺死了作為臥底的搭檔,而今年的他,也終于在此時此刻徹底認清,他和臥底手下間不可能有任何未來。
境白夜感到胸口在發燙,那種熱度不是從心臟發出來的。
他沒有在意,繼續往前跑,借著繃帶的力道,他翻上了古宅最高處的房間。
系統地圖顯示,那個掠走了原主一個器官的人,就在里面。
境白夜將手伸向拉門,從下面一路殺上來的他,身上竟然沒有沾到一丁點的血。
“最后一個了…”
里面是最后一個敵人。
敵人就必須清理干凈,一個不留。
——這是他從第一世就知道的、至高無上的指令。
境白夜想要拉開面前這道薄薄的紙門,但就在這時,他鬼使神差般地,忽然朝遠處的轉角看了一眼。
一個模湖的人影站在那里,背對朦朧的月色,安靜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是藍礁湖一樣的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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