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沒有說話。
安室透呆呆坐在原地,手一直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無措地看著安格斯特拉,他希望小上司下一秒就露出過去那樣的笑容、拉著他說“安室,我們一起去吧!”…可他的希望落空了。
安格斯特拉沒有抬頭看他。
平時面對他總是親切又溫柔的安格斯特拉,像是在面對什么不想面對的東西那樣低著腦袋,手指緊握著叉子。
期間他小心朝他這個方向悄悄瞄一眼,結果兩人的視線撞個正著,他又連忙把頭低下去,用叉子插起一塊培根送入嘴里,機械地咀嚼著,毫無平時享用美食的喜悅。.
安室透看出來了,說出這句話,安格斯特拉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令人幾乎窒息的靜謐充斥著整個空間,最后是安室透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我知道了,安格斯特拉。”他溫和道。
即使安格斯特拉看不到,安室透依然用過去那種溫和順從的眼神注視著他。在很多個夜晚,他也是用這樣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去看他珍藏相冊里的每一張照片。
“你幾點回來?需要我為你做飯嗎?”
套間里不止有兩個臥室,還有一個設備齊全的廚房。安室透擔心美國快餐不健康,早就準備好自己給他做飯,他連酒店附近哪里有超市都看好了。
“不用,我不知道幾點回來,叫酒店的套餐就行…我吃好了。”
安格斯特拉放下叉子起身,在經過安室透的身邊時,他腳步頓了一下。
“我還是送你去學校吧,新人剛進去挺容易迷路的…”他小聲說。
安室透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等送完你,我再去墓地。”安格斯特拉補充道。
安室透的眼神黯淡下來,但他不想對小上司擺臉色,他露出一個一如既往的笑容,聲音輕松的說:“好的,我馬上就把早飯吃完,麻煩你稍微等我一下。”
安格斯特拉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根本似乎想抬起手做點什么。
安室透很熟悉那雙手。掌心布滿練槍的繭子,有些粗糙,根本不像是一個少年的手,可是他知道這雙手擁抱別人時有多溫暖。
安格斯特拉最終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垂下了手。
“…我去把學校內部詳細地圖和這幾天公開課的課程表發你,記得接收保存一下。”
說完他走向臥室。砰地一聲,門被關上了。
直到看不到小上司,安室透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臉上還是保持著那樣的笑容,這個笑仿佛一張石膏面具那樣凝固在他的臉上,過了好久才碎掉。
他一點一點吃完自己的早餐,吃完后起身收拾兩邊的盤子,順便還收拾了一下客廳。組織成員身份的特殊性注定他們不會叫送餐以外的客房服務,房間亂了得自己整理。
到了九點半,安室透敲響安格斯特拉的房門。他們離開酒店,步行前往大學。
早上的波士頓比晚上熱鬧得多,酒店前的馬路車流如梭,街邊有拎著包步伐匆匆的上班族,有走得慢慢悠悠的遛狗老人,這是一個不同于東京或巴黎的城市。
安室透走在安格斯特拉的身邊,聽著他給他介紹麻省理工學院的基本情況。
他認真地聽著每一個字,安格斯特拉會在里面穿插一些過去的校園經歷,他通過這只言片語,在腦海里勾勒出小上司過去求學的畫面。
一所有著圓頂建筑出現在眼前,這正是麻省理工學院最具歷史和代表性的建筑——麥克勞倫大圓頂。
安格斯 特拉突然停下腳步。
安室透也跟著停下,他沒有開口,看著前面的安格斯特拉轉頭來看他。
“就到這里,然后你自己進去。”
“好。”
安室透點了點頭。
安格斯特拉正要離開,就在他轉身時,安室透忽然喊道:“安格斯特拉。”
“怎么了?”他奇怪道。
安室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有一個明顯的耳洞,是去年留下的。
“你過去給我戴過一個竊聽器耳釘。”
安室透語速較快,他的語氣很急切,好像這么說就能讓安格斯特拉馬上答應他的要求。
“只能用你的指紋解鎖或關閉,有了它,你可以隨時聽我的一舉一動,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在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里,你能給我戴上嗎?”
他不會為自己被監聽感到惱怒,就像忠犬不會厭惡脖子上主人為他戴上的項圈。
面對他熱切的話語,安格斯特拉定定地看著他。
那只緋紅色的眼睛落入了陽光,里面閃動著細碎的光芒,但那光芒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消失了,變回之前的模樣。
“日常生活里,我不會對你們用這些東西。”
安格斯特拉拒絕了他。
降谷零坐在課堂里。
他的面前擺放著筆記本電腦和錄音器。因為是公開課,來旁聽的外人不少。
臺上的教授站在三大塊黑板前,黑板上方還掛著一塊很大的顯示屏,確保坐在最后的人也可以看清。他早已習慣會有很多外校人來聽課,他在屏幕上放出今天的課程內容。
降谷零只是英語讀起來有些問題——日本人聽得懂,英語國家的人聽不太懂——閱讀拼寫是絕對沒問題的,他一眼就讀出了標題的意思。
——奧施康定,塞克勒家族的罪行。
這是美國最惡劣的藥物成癮事件。
奧施康定,一種阿片類止痛藥物,其有效成分為羥考酮,與海洛因非常相似,因此非常容易導致上癮。
但是發售這種藥物的普渡制藥隱瞞這一事實,對外聲稱成癮率少于1,甚至賄賂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官員,對其貼上了安全的標簽,開始大量發售。
依靠這種藥物,塞克勒家族賺得盆滿缽滿,成為美國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而從藥物發售至今,約有700萬人對該藥物上癮,并且有超20萬人因使用過量而死亡。
在真相揭露后,普渡制藥宣布破產,薩克勒家族中沒有一人受到指控。他們支付天價賠償金,組成了另一家藥物公司,然后在政府的嚴格監管下,繼續生產奧施康定。
一旦資本家作惡,他們手里染的鮮血,或許是最惡劣的犯罪組織都比不上的。
降谷零非常在意這種事件。并非對美國人有多同情,只是作為一個深愛自己國家的人,這種事件會對他敲響警鐘,讓他警惕與嚴防這種事在他的日本發生。
教授放出了長達兩百七十多頁的訴訟書,降谷零看著看著,忽然想到了日本的情況。
日本最富有的烏丸集團也是靠制藥起家,而且從十幾年前開始,他們在藥物行業的規模就越來越大。
——大到對很多救命藥,都進行了完全壟斷。
降谷零按了按心口,將那里莫名涌上的不安給壓了下去。
他扭頭看向窗外,幾只烏鴉聚集停在外面的樹枝上,這種鳥類的足跡遍布世界。
不知道安格 斯特拉現在在哪里,如果只是去墓地看望過去的舊識,應該不用花多少時間…等他回來了,他還有個問題想問他。
為什么在他們分開后,他要突然回頭看向他的方向,并且做出口型,說了句“對不起”?
這句道歉,是對誰說的?
安室透坐在課堂里。
教授說著語速很快的英語,周圍的人大多用英語交流,他還聽到幾句西班牙語…他處在一個陌生的語言環境里,即使身邊坐著人,他也與他們形成了天然隔絕的屏障。
安室透抬頭看著屏幕上的字體,控制不住地想起上一次去法國。
去法國時就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
——沒事,我會陪著你…這次只是意外情況,正常情況下,組織不會讓外語不行的成員去其他國家。
——其實你可以嘗試用法語和我交流,一直用母語是不會進步的…
——你說得很好聽,有點生澀,但發音很標準。以后我會放慢語速和你交流,讓你漸漸習慣…不要害羞,我知道你這個月有多認真在學,你做的努力我全部看在眼里,我會陪著你去改善和進步。
那時的安格斯特拉陪在他的身邊。
那時的安格斯特拉還,還曾經說過…
——謝謝你陪在我的身邊…不要害怕,等我回來。
——我說過的,我不會丟下你。
…為什么?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落在獨自坐在桌邊的安室透身上,他覺得渾身止不住地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