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覺得自己仿佛身在一部電影里,每一秒都是一幀清晰而漫長的鏡頭。
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外面的安格斯特拉。
電話亭內沒有照明,只有旁邊有一個老舊旳路燈,安室透能清晰看到外面的安格斯特拉,那只唯一完好的紅色眼睛笑得彎彎的。
他很開心,在對他微笑。
把他送入安全的地方、打算獨自去面對所有敵人的安格斯特拉,對他微笑,然后對他說——
“謝謝你陪在我的身邊。”
腳下的地面開始震動,發出一陣機械運作的聲音,電話亭內的兩人緩慢向下沉去。
“不要害怕,等我回來。我說過的,我不會丟下你。”
安室透的手指按在那片玻璃上,重重地向下拖出指痕,他眼睜睜地看著兩人的手就這樣錯過,安格斯特拉仍然留在外面,離他越來越遠。
“安格斯特拉!”
他掙扎著,不甘心地向上伸出手,可他已經碰不到那層玻璃了。
醫院的康復訓練室內,安格斯特拉曾經這樣安慰過他。
在他們身后,是一套復健專用的雙向階梯,兩邊都只有五級很矮的臺階。
換成平時,他閉著眼睛也可以輕松跳過去,可躺了兩個月多、剛開始康復訓練的他,邁上一級都顫顫巍巍——甚至因為沒扶穩旁邊的扶手,差點向后摔倒在地,幸好安格斯特拉及時抱住了他。
他抱著他的身體,讓他坐回輪椅上暫時休息。
安室透表情麻木,在安格斯特拉面前丟臉,心里的羞恥感差點把他淹沒掉。他看了一眼小上司,不知道幾次發出詢問。
“安格斯特拉,你要不要放棄我?”
問題剛一說出口,他就后悔了,因為他在不久前已經問過一次。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態,不問會患得患失自我懷疑,問了又怕小上司嫌他煩,怎么選擇全是煎熬。
安格斯特拉低頭注視著他,他的眼里一片讓他愿意為之而死的溫柔。
“我不會放棄自己的手下。”他堅定地說。
說完,他的手托在他的腋下,以自己的身體為支撐,將他從輪椅上扶起。
“我不會丟下你。”
安格斯特拉溫柔的聲音猶在耳邊。
安室透呆呆地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呼吸幾乎停滯,喉口隱隱翻著血腥氣。
——他徹底看不到兩次說不會丟下他的安格斯特拉了。
…為什么?
安室透大腦一片空白,他覺得有什么東西在他耳邊炸開,炸得他耳朵里嗡嗡作響,他完全聽不到身后的愛爾蘭在對他說什么。
為什么說著不丟下他,卻還把他獨自送到安全的地方,不愿意和他一起面對敵人?
為什么安格斯特拉把他視為要保護的對象——連重要的代號考核任務,都要精心挑選出一個不需要動用暴力的?
為什么安格斯特拉要這樣懷疑他的能力,為什么要方方面面對他保護…
像是黑夜里劃過一道閃光,安室透豁然開朗。
安格斯特拉對他的保護,是從目睹伊森·本堂死掉開始的。
——那次任務里,他覺得他會害怕死人,于是從那時開始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他。
安室透呼吸急促起來,他心里被悔恨填滿了。
這是他的錯,是他自己行為不當,給安格斯特拉造成了那種可笑的錯覺。
如果時間可以逆流,這次他會在琴酒面前把那個該死的臥底打成篩子。
如果給他一次機會…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
安室透眼前的光芒徹底消失了。
四面八方的黑暗吞噬了他,將他拉扯著,然后沒入了更深的地方。
愛爾蘭威士忌活動了一下手臂,確定傷勢不重后,他開始觀察起身邊的安室透。
他沒見過潘諾,對這個死于安格斯特拉手下的法國臥底,他沒什么興趣,更不會遷怒到安室透的頭上——他又不是琴酒那種逮誰都要咬一口,去確認對方身上干不干凈的瘋子。
金發混血的男人渾身僵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連電梯停下了都沒有察覺。
愛爾蘭摸摸下巴,覺得此時故意在他耳邊悄悄說一句“安格斯特拉死了”,就可以徹底把面前這個男人刺激到瘋掉。
不過他沒有那么惡劣開這種玩笑,他只是伸出手,對著安室透肩膀用力一推。
安室透毫無防備地被推出電梯,摔倒在地面燈帶附近。
愛爾蘭看著安室透從地上坐起,但沒有站起來,只是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個重傷初愈等待復健的傷者,沒有別人支撐就無法完全起身。
“安格斯特拉…”
他聽到他細若蚊吶地自語著,垂落的頭發掩住了他的眼睛。
唉,這樣的心態可不行,如果基地里也有危險分子,他這么撞上去,這條由上司好不容易保下的小命,馬上就要丟掉咯。
愛爾蘭這么涼嗖嗖地想。
其實他能理解安室透此刻的心情,換成boss獨自面對敵人、送他去安全的地方躲避,他大概率也要原地發瘋。
但此刻在上面的是安格斯特拉——某些時候,組織里無人敢招惹的安格斯特拉——愛爾蘭反而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了。
“好了,安室,趕緊起來,安格斯特拉不會有事的。”
愛爾蘭朝安室透走過去,伸手想要扶起他。
有句話叫“打狗還得看主人”,貝爾摩德說安室透是安格斯特拉的忠犬。
所以哪怕他再好奇,稍微研究一下就夠了,要是過火,那瓶危險的苦酒可不會放過他,他大部分時候還是很珍惜生命的。
在愛爾蘭即將伸手碰到安室透肩膀時,原本低頭坐在那里的安室透,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感覺到手腕上的力度,愛爾蘭心里一驚,低頭看去。
他看到安室透仍然坐在地上,此時終于緩緩抬起了頭,他額前的劉海隨抬頭動作而滑開到一邊,露出下面那雙紫灰色眼睛。
兩人的腳下就是地面燈帶,他們可以看清彼此的表情和眼神。
在看清那雙眼睛的瞬間,愛爾蘭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頂著手腕碎裂般的劇痛,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笑容。
“真是不錯的眼神。”他夸獎道。
原來這不只是什么忠犬。
而是一條在黑暗里奔跑,隨時會撕開主人以外所有人喉嚨的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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