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門打開,使用的是人臉掃描。
乍看上去不如指紋或虹膜識別來得精準,其實更加復雜,機器不僅能看穿來者是否有易容,還會一幀一幀分析每一個微表情,稍有不對,門就不會打開。
境白夜走進去,
里面是一間裝修風格簡單的辦公室。門正對著一張很大的投影幕布,朗姆坐在右邊的辦公桌后面。
他和這位二把手見面的次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朗姆是光頭,除此外最顯眼的地方是鷹鉤鼻和左邊的義眼,長相完全比不過斯皮亞圖斯和琴酒他們。
但就是他,讓境白夜學會了美丑不止在人的表皮。
現在只要一見到這張臉,
境白夜就感到金錢的芬芳撲鼻而來。
辦公桌上放著一臺電腦,
屏幕上顯示出外面的監控影像,
大大小小分為十幾塊,最大的那塊上投映出外面安室透的模樣,他的表情被拍得清清楚楚。
“在知道你這個手下時,我真的嚇了一跳。”朗姆對他說,“沒想到你沒有排斥他的相貌,明明他跟那個游泳池的家伙那么相似。”
果然,朗姆想近距離觀察安室透的原因,又雙叒是因為…
境白夜早在看到他提出讓自己帶上安室透時就有預感,他無奈道:“我不會排斥長相好看的人。”
朗姆絕對是組織里對他顏狗程度認識最深的人,沒有之一。
境白夜頓了一下,接著補充:“而且,安室和潘諾不一樣,不要混淆他們。”
聽到這句話,朗姆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境白夜一眼。
境白夜對這樣的眼神莫名其妙,他看不出朗姆是什么意思。目前他只能在安室透身上做眼神閱讀理解,
只要他和他一對視,
他就能清楚判斷出他在哪個人格。
他放棄解讀,
開門見山道:“這次叫我來,
是有什么任務要布置給我?”
朗姆是個急性子,布置任務不會拐彎抹角,作為他曾經的下屬,境白夜同樣不愛拖拉。
果然他剛說完,朗姆酒切換掉了屏幕上的監控影像,室內驟然暗下,投影幕布亮起,上面出現了一張明顯是遠處偷拍的照片,一個男人在保鏢的簇擁下站在車邊。
“這個男人,我希望你以意外的方式解決掉他。”
意外,這證明不能是槍殺或狙擊,得用車禍、火災、藥不小心磕多了等等理由。
屏幕上的男人面相不錯,境白夜一次就能記住對方:“他是誰?”
“哈萊姆·馬丹,dgse過去的官員——也是你之前行動的某條漏網之魚。”
境白夜疑惑,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男人的情報。
“他在潘諾對你的抓捕行動失敗后,連夜逃出法國前往阿爾及利亞,目前人仍在阿爾及爾,以我收到的情報,
他兩周后會返回巴黎。”朗姆補充道。
“你的任務,
就是在他回來后殺了他,
并清理掉他身上所有關于組織的資料。”
境白夜點了下頭,遲疑地問了一句:“他和潘諾是什么關系?”
“他是潘諾過去的上司之一。”
房間外,安室透正在焦急等待。
安格斯特拉只進去了一會兒,可他卻覺得度日如年。
朗姆是法國負責人,肯定肯討厭那個叫潘諾的臥底,他讓安格斯特拉帶自己來做什么?…難道是想讓小上司換掉他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安室透就感到呼吸像被堵塞住一樣難受,他極度不安。
安格斯特拉是不會主動拋棄他的,自己那副樣子躺在醫院,他沒想過放棄他,一直愛護他照顧他,他的小上司是世界上最溫柔美好的人。
可是里面這個成員地位比他高,還是他過去的上司,如果安格斯特拉和他起沖突…
安室透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又慢慢松開,努力平復呼吸,一套動作重復幾遍,依然沒能阻止他陷入更大的焦慮和緊張里。
在他的身后,庫拉索和愛爾蘭各自收拾著資料。
他們知道安室透來到法國的理由,也知道他隨安格斯特拉來這里的原因,他們就當室內沒這個人,安心繼續自己手里的工作。
“刷拉——”
電子門開了,安格斯特拉走出來。
愛爾蘭抬頭朝那里隨便掃了一眼,就見安室透上前一步,幾乎是沖到了安格斯特拉的面前。
“安格斯特拉…”
電子門在兩人身后合上,安格斯特拉迷惑不解地看著自己的手下,忽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沒事的,朗姆不會為潘諾的事情針對你。”他一邊摸頭一邊說,“我們回去吧,今天早點休息。”
聽到朗姆的代號,庫拉索和愛爾蘭不約而同抬起頭。
原本愛爾蘭還在嫌棄安室透這樣情緒失控,搞得像他和庫拉索把留在這里的他怎么了一樣…但在看清了他的眼神后,他咽下了所有想說的話。
這種閃閃發光、只能看到面前之人的專注眼神,讓他這個外人看了都有很大的觸動。
安格斯特拉安撫著自己的忠犬,看向另外兩位同事:“那我先回去了,如果你們有空,我們可以出來約個飯。”
“好。”庫拉索對他笑了笑。
安格斯特拉朝前走去,安室透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后,門緩緩打開,兩人就這樣頭也不回離開了。
室內頓時一靜。
另一扇電子門再次打開,這次是朗姆走了出來,他注視著安格斯特拉離去的方向。
“朗姆?”愛爾蘭放下資料,奇怪他怎么出來了。
“剛才你們聽見安格斯特拉說什么了吧?”朗姆回頭面向他們。
愛爾蘭迷惑不解,回味了一下安格斯特拉說的話…那幾句話能有什么問題嗎?
一邊的庫拉索回答:“他說…‘朗姆不會為潘諾的事情針對你’。”
“沒錯。”朗姆肯定道。
愛爾蘭更加迷惑不解了,這不就是在安撫不安的手下?朗姆的確不會遷怒,不會為長相相似就去惡意針對別人,只有琴酒那種極端瘋子才會做這種蠢事…哦,還得再加一個戴吉利這樣的白癡。
“在半年前,安格斯特拉打算回日本的那個月里,誰敢在他面前提到‘潘諾’,都會被他狠狠打一頓。”
朗姆的話讓愛爾蘭一怔,他知道他說的是今年4月。
庫拉索沉默不語,愛爾蘭知道朗姆說的是事情,他回憶一下安格斯特拉的為人。
“…有這么極端嗎?”他不解道。
“有。”庫拉索開口,“而且比你想的更加夸張。”
熟悉安格斯特拉的人都知道——在一些時候,他比組織里任何人都極端和瘋狂。
那時誰敢在安格斯特拉面前提那個酒名,哪怕是音節相似,他就會動手。打人時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光是他這種冷酷的表情就嚇到了不少人。
他會在晚上自虐發泄,整夜睡不著,有人見到他手掌通紅,眼底掛著可怕的黑眼圈。
他抓住dgse的其他特工,審訊他們,再殺掉他們,基地里滿是血腥氣息。甚至最后還殺去了dgse總部,制造了那起血案。
安格斯特拉不喜歡傷害無辜的人,但在必要時,他能不眨眼地殺害成千上萬的人,殺完后踩著滿地的血開開心心去吃飯。
單論威懾力,安格斯特拉足以成為組織在法國的負責人,沒有人對他不服,沒有人敢對他不敬。
那時的安格斯特拉,就像一個逆鱗被殘忍剝下來、傷口一直血淋淋暴露在外的小瘋子,哪怕是想為他療傷,都會讓他感到痛苦;
而現在的他,已經可以一臉平靜說出那個代號了。
地鐵上。
安格斯特拉站在離門很近的地方,他一手抓著扶手,另一手拿著手機,查看朗姆傳給他的資料。
降谷零已經深刻感受過巴黎某些時候的治安問題了,現在進入夜晚,某些行為只會更加猖獗,他對周圍更加警覺。
他們一上來,就有幾個不懷好意的目光就掃過來,尤其是對安格斯特拉,他瘦弱的身形和蒼白的臉蛋簡直是最好的詐騙手段,他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待宰的羔羊。
降谷零心里非常不舒服,一股無名怒火在心口燃燒。
他面對面站在安格斯特拉的面前,手握著扶手更上面一點的地方,用自己的身體為他隔絕了那些煩人的視線。
…他這不是保護小惡魔,是避免有不長眼的人偷他搶他,導致地鐵站發生血案。
降谷零低頭,覺得鼻尖幾乎可以蹭到安格斯特拉的頭發,他悄悄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手機屏幕。
…看不懂。
“這份工作麻煩嗎?”他用日語問著。
“還好。”安格斯特拉抬起頭來看他,“兩周后才開始,可以先忙你的…其實伱可以嘗試用法語和我交流,一直用母語是不會進步的。”
學外語就是要大膽開口說,降谷零很清楚這個道理。
可是一提到外語,他就想到安格斯特拉對他的英語點評…
小惡魔不會故意嘲諷人,他永遠實話實說——用非常真誠的語氣,說他的外語非常爛。
“…好吧,我會努力…試試的。”安室透干巴巴地擠出一句。
和日語不同的拗口發音讓他差點咬掉石頭,他覺得很尷尬,認為自己在小上司面前丟臉了。
“你說得很好聽,有點生澀,但發音很標準。”安格斯特拉看出他的尷尬,對他微笑道:“以后我會放慢語速和你交流,讓你漸漸習慣…不要害羞,我知道你這個月有多認真在學,你做的努力我全部看在眼里,我會陪著你去改善和進步。”
安室透聽懂了他的每一個字,內心一片柔軟,重重點了點頭。
地鐵到站了,一些人下去,又有一些人上來。
這個點地鐵并不擁擠,降谷零注意著經過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尤其是手部動作,直到地鐵門重新關上,他才收回視線。
地鐵再次運行,安格斯特拉收起手機,通過車門上方的玻璃,看向外面的隧道。
他看著外面,降谷零看著他,注視著他臉上的所有細節。
降谷零不知道小惡魔在想什么,剛才溫暖的笑容收斂得一干二凈,那只唯一完好的紅眸里一片空洞。
他是在…回憶什么嗎?
“…格雷?你在想什么心事嗎?”降谷零輕聲喚道。
安格斯特拉回過神:“不是,我只是在剛才下去的人里,見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扒手。他本來想偷你的,但在看到我后,他收手了。”
降谷零皺眉,開始回憶剛才經過他身邊的幾個人。
他記得其中有一個年齡和安格斯特拉差不多大,看向這邊時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幾乎是以逃跑的速度下了地鐵。
巴黎小偷和搶東西比較多,很多喜歡在地鐵上動手。
趁著地鐵門快關閉的那一刻,搶走旁邊的人手中的東西跑出去。如果倒霉蛋反應不及時,會被地鐵門關住,眼睜睜看著小偷揚長而去。
境白夜在剛開法國的第一天,潘諾帶他坐地鐵來初步認識這個城市,他就不幸遇到了。
他站在車門旁邊,拿著系統商店出產的鎖門器向潘諾安利,結果在車門快關上時,一只手突然伸出來把東西一把搶走,接著人逃了出去。
境白夜沒反應過來,他完全懵了一秒,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偷身上慘遭滑鐵盧。
一秒后,他猛地驚醒,趁著車門沒有關閉,他追了上去,潘諾緊隨其后。
當時天已經黑了,通道里幾乎看不見多少人,境白夜沒幾秒就追上了對方,一個看上去也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抓住對方的頭發就往旁邊墻上撞。
“砰!”
老舊骯臟的墻面濺上一片新鮮的血跡。
境白夜把他提到自己面前,看了看他空蕩蕩的手:“我東西呢?”
鎖門器是他為了幫原主復仇時順便買的輔助道具,從外形上像一枚金幣。
“我…我吞下去了…”小偷暈乎乎地說。
聽到這個回答,境白夜卸掉了他的下巴,手腕上的繃帶松動垂落,向下纏上小偷的身體,將他死死綁住。
他揪著他的頭發把他拖在地上,朝地鐵站臺的方向,原路返回。
潘諾終于追了上來,看到這一幕睜大眼睛:“你這是做什么?”
“我沒帶刀,只能把他扔入鐵軌,讓地鐵車輛把他的身體碾碎,拿回我的東西。”境白夜回答。
他愿意把東西送給朋友,卻不會容許自己的東西被偷、被搶、被毀。
敢奪走他的財物,必須付出代價。
聽到境白夜的話,少年小偷嗚嗚劇烈掙扎。境白夜不得不把他提起來,隨著他手臂的動作,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了沒有繃帶覆蓋的部分手腕。
潘諾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聲音干澀地問:“你…那個東西,它很貴嗎?”
境白夜算了算,鎖門器是10點獎勵點,整整2萬日元,換算成法國貨幣是…
“以目前的匯率是147歐元。”
“…為了這點錢,你就要這樣殺人?”
境白夜一臉不贊同:“積少成多,每一分錢都是寶物,都是不能輕視的。”
潘諾的目光落在境白夜臉上,又慢慢移動到他手中的小偷少年身上。
地鐵通道內的燈光慘白,境白夜看到他的表情無比僵硬,那雙好看的碧藍色眼眸像是冰下的暗河,沉靜之下無數激流翻涌。
“我賠給你。”他說。
境白夜愣了一下。
“這也是我的失誤,沒有提醒你這里小偷那么多。”潘諾注視著他,努力整理著措辭,“你這個月沒事,我正好也有假期,可以帶你外出度假…旅行費用就由我來承擔,作為你這次損失的賠禮。”
“你就…放了他吧。”
那是境白夜第一次放過奪走他財物的人。
在那之后,潘諾大多是開車帶他出行,有時為混入人群里不得不搭乘地鐵,他會用自己身體把他隔絕在一片安全空間里,避免其他人碰到他。
境白夜現在就待在一片與他人隔開的安全地方。
他抬頭,此時站在他的面前是安室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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