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祭第二天。
氣溫約為十三度左右,晴朗無風。
太陽將溫暖的光線傾灑向大地,東京灣海面波瀾不興。
栗山櫻良打著呵欠,慢慢醒過來。
肩上披著柔軟的毛毯,倒在地上的大型老爺鐘滴答滴答地刻畫著時間,七點半。
枕邊手機的信號燈閃爍個不停,line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打開看了眼,是多崎司晨跑拍的照片,還附帶著一句早安。
清麗的臉蛋上,頓時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仔細斟酌詞句,手指小心翼翼地輸入文字,剛輸入到一半,又全部刪掉,離開房間洗漱換衣服,對著鏡子整理好儀容,從二樓走下樓梯。
在一樓拐角處,栗山櫻良停下腳步。
微皺起眉頭,從玻璃窗口透進來和煦的秋日陽光,貪婪地親吻在她完美的側臉上。
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溫暖柔和的空氣將她包圍住,亮堂堂的一樓大廳里,傳來細微的書頁翻動聲。
多崎司坐在面朝院子的餐桌向陽位上。
窗戶照進來的秋陽,看來宛如春天般溫暖。他在那暖暖的陽光中,一手支著臉頰,另一只手不時翻動手中的書頁,桌子上有準備好的早餐。
看到他那個像午睡到一半的小貓咪般懶懶的表情,栗山櫻良驀然覺得心底溫暖起來。那種心情,就像把一只比空氣還輕的小貓咪放到太陽下暴曬一個小時,然后把臉埋到它的肚子上磨蹭。
這時,多崎司也注意到了她。
鋪滿白色晨光的樓道,照亮她的黑發。她美麗清澈的眼睛有些濕潤,定定地凝視著自己——仿佛在說她很開心。
多崎司笑著點了點頭。
她也向點點頭。
下一秒,少女的表情重新變得清冷起來,不悅地問道:“你怎么出現在這里?”
“剛才晨跑完,給你發信息。”多崎司十分坦然地說道,“但你一直沒回復,我怕你出事所以就趕過來看看。”
栗山櫻良張開嘴巴,剛要說些什么,多崎司又搶先說道:“不過呢,來到這里后我就沒上你房間了。主要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你信不?”
部長大人還是把話吞回去,
視線看向桌面的早餐,
又瞄了多崎司一眼,
搖搖頭不說話。
“看吧,我就是在糾結這個。”多崎司看著她那張不耐煩的清麗臉蛋,“世上的男女單獨碰面時都談些什么呢?總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大眼瞪小眼吧。如果沒話找話的話,
應該也不是高談闊論地說些什么人生啊理想之類的話,這當中有著我所無法應付的纖細奧妙的機關!”
栗山櫻良忍無可忍似的嘆了口氣:“這種話你怎么好意思說得出口?”
接著,
她走到餐桌另一邊,
伸手指著多崎司的鼻子:“要說些有格調的笑話逗她笑,
卻又不能淪為長舌男,同時要以迷人的姿態俘獲她的芳心,
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
“不,你誤會我了。”多崎司解釋道,“我不是個機智風趣的人。直接去見她的話,
很可能只會說些沒營養的廢話,
看著她的臉干巴巴地傻笑而已。這種事有何樂趣可言?”
“對的,
沒有任何樂趣可言。你光看到她就開心不已,
但沒有想過她會不會開心。沒有想過為了自己的想法無故占據她寶貴的人生時間,會對不起她。”
“對的呀。剛才晨跑完,
我在人工湖邊的長椅坐下,望著葉子掉光的行道樹,心里想到她現在正在起床了嗎?”
“所以你就過來了?”
“是的。所以我就來到了你面前。”
“受不了你這混蛋…”栗山櫻良捏著她好看的鼻梁,
閉著雙眼的表情看起來很是頭疼,“大早上跑來我家打攪我就算了,
麻煩你不要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那就先吃早餐。”
“唉,混蛋多崎…”
栗山櫻良拉開椅子,
在他側邊坐下。
屁股還沒坐穩,她就下意識地雙手壓住自己的裙擺,
微微轉過頭,警惕地看著多崎司。
多崎司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
不行,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在部長大人眼里就成了一個滿腿子只有腦…,不對,滿腦子只有腿的變態了,明明自己柰子…不對,
腦子,算了,不解釋那么多了,自己就是個變態!
在輕松愜意的氛圍中,
兩人邊閑聊邊吃早餐,三明治和燉蘑菇,談論著無關痛癢的事,咖啡杯冒出裊裊白氣。
“認真點,你怎么會來這里?”
“不是說了嗎,晨跑完后忽然想知道你起床沒,于是就跑過來咯。剛好碰到你母親在準備早飯,她就托我照看一下你,順帶送你去學校。”
“那人真是…”
“阿姨人挺好的對不?”
“好什么好,我這么大個人連自己上學都不會嗎?”
“她還說今天有社團比賽的項目,讓我帶上你一起參加。”
“你什么表情?”
“…我,”
“不會吧不會吧,堂堂部長大人,該不會想賴賬吧?”
“…你閉嘴啊!”
栗山櫻良幾乎快要氣得喘不過氣來,坐在窗邊的位置,喝著咖啡,一心思忖著該說些什么。
“賴皮小人!”多崎司的心情輕松了幾分,隔著玻璃望著窗外。
栗山櫻良不悅地哼了聲:“真想毒啞你。”
“我以前也一直希望你是個啞巴來著。”多崎司哈哈一笑。
耀眼的晨光灑落在兩人身邊,照得四周的家具閃閃發光。
吃過早餐,兩人并肩走向地鐵站。
帶有寒意的秋風搖曳行人道兩邊的樹木,冰冷而清爽的陽光照亮四周。空氣非常干燥、卷著砂石的氣流地面往來徘徊。
途中少女把松開的馬尾重新扎成一束,往前盤了一圈后塞到校服外套里面。
早高峰,港區通往四谷的地鐵異常的擁擠,栗山櫻良靠著車廂后面,身體隨著電車前行搖晃間,不斷思考自己為什么要聽從多崎司的建議——有好好的司機接送不要,陪著他來擠電車上學!
“主要呢,我特別喜歡早高峰時期的電車。”低頭看著她的小腦袋,多崎司接著說,“喜歡什么東西,自然而然地就想要和你一同分享,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哪有人會喜歡早高峰的電車…”栗山櫻良無力地反駁道。
“有啊。”
“誰?”
“熱戀中的情侶。”
地鐵車廂微微搖晃,從港區芝浦站駛出。
一直沒有東西可以抓住保持平很的栗山櫻良,身體控制不住地一晃,朝前面倒去,頭撞到多崎司懷里。
多崎司沒有趁機伸手,摟住她迷人的腰身。
地鐵哐當哐當地朝向行駛,在黑暗的地下橫穿東京。
“笨蛋…”
“笨蛋。”多崎司低頭,嗅著她的發香,“不趁這個機會抱著你的人,的確非常笨。”
“對啊,為什么不?”
栗山櫻良用小手輕輕抓住他校服的衣領。
“等到你敞開心扉時候,我才會邁出那一步。”多崎司答道。
車廂搖搖晃晃,帶著兩人來到四谷站。
通往校門的坡道上,栗山櫻良一直抬頭仰望著天空。
天氣好得可以,僅有幾縷小小的云絮。
悠然飄來浮去、無所事事的云朵,它們永遠沉默無語,什么都說。
或許不該仰望天空,而是應當將視線投去自己的內部。
栗山櫻良垂下視線。
試著看向自己的內部,就如同窺視深深的井底。
那里可以看到什么嗎?
有,且只有。
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性格。
名為“栗山櫻良”那個人的、頑固的、缺乏協調性的,常常懷疑自己的,哪怕遇到了痛苦也想在其中發現可笑之處的性格。
自己面對著她,就像拎著一個古舊的旅行包。
一起走過漫長的歷程。并不是因為喜歡才拎著它,只是沒有別的東西可拎,無可奈何之下才只能拎著它徘徊的。
爬上坡道,兩人走進校門。
巨大的橡樹底下,展示著體育祭的宣傳海報,陽光帥氣的多崎司在畫紙上,用他開朗熱情的笑容歡迎每一個走進學校的人。
栗山櫻良多看了幾眼 那是她自己花了幾個晚上,一筆筆畫出來的…
這會兒,天上僅存的幾縷云絮也被風兒吹走,空空蕩蕩的。
不過這也沒什么,相對于天空而言,云朵不過是匆匆過客,它穿過天空,來了去了實屬再平常不過的事。
走向操場時候,栗山櫻良忽然浮想聯翩。
現在,和多崎司的關系置身于這個復雜的境地,置身于此的自己究競是幸福還是不幸?連她自己都揣摩不透。
這似乎無須虛張聲勢地視為重大問題。
對于她來說,這是首次體驗到年齡的增長,在此體味的情感,也是首次體味到。倘若從前經過的話,哪怕僅有一次,也多少能有更有效更理性地去面對和處理。
而首次遭遇喜歡這種經歷,就不那么簡單了。
現在能想到的,只有先將眼前的東西視而不見,姑且與它一同生存下去,就好比對待天空、云朵和河流的態度。
栗山櫻良覺得,而根據心境的變化和時間的流逝,它或許還能結出更好的果實也說不定,未必是一文不值。
站在操場上,一陣風吹過,卷起陣陣沙塵土。
多崎司穿戴好橄欖球護具,慢悠悠地朝著集合中的一年f班隊伍走去。
場邊的觀眾席上,一年f班的學生高聲歡呼著,氣氛非常熱烈。星野花見依舊躲在執行委員會的工作帳篷,和島本佳柰一起吃零食看比賽,栗山櫻良一時間沒地方可去,就坐在兩人旁邊發呆。
笨蛋鹿見舉著牌子在場邊來回走動,不遠處,二宮詩織所在的啦啦隊正在做賽前的準備。棲川唯想只巡視領地的獅子般,在各處比賽現場巡查。
班級比賽的壓軸項目,就是現在即將舉辦的一年級橄欖球比賽。當然了,這樣的橄欖球比賽不會嚴格按照nfl的標準來,只是上下半場各打十五分鐘,得分多的一方獲勝而已。
“打起精神來啊!”
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過去,只看到村上水色精神抖擻地站在眾人面前,雙手叉腰大聲喊話:“——真正的熱情、球技與人生態度,真的沒有傳達給隊友嗎?真的沒有感動任何人嗎?勞無功或是強迫而已嗎?”
其余同學一起高聲回應:“不是!”
那架勢,讓多崎司都有點懷疑村上同學所在的社團不是足球部,而是橄欖球部。
現在的比賽也不是高中運動會,而是站在超級碗的總決賽場地上,說不定下一秒頭頂就會飛過一架b2轟炸機。
“道路——”
“由我們來開創!”
“高墻——”
“由我們來摧毀!”
“我們是——”
“一年f班!”
“我們是——”
“冠軍!!!”
熱血的氛圍如龍卷風般席卷整個操場。
不得不說,在中二這一塊,日本高中生算是最高段位的選手了。
多崎司本想說“你們歇歇吧,讓我來”,但看到他們臉頰上豆大的汗珠和高昂的斗志,便把這話吞回了肚子里。
一個人的英雄固然美好。
但和一群懷著同樣目標,以相同的熱情的同伴一起沖上頂點,也不失為另一種不遜色的美好。
在村上水色的帶領下,一年f班的學生燃起了高昂的斗志。
不知不覺間,所有比賽選手都是聲嘶力竭叫喊著,他們身體向前傾,躍躍欲試地準備朝著對面的選手發起沖刺。
“放馬過來——!!”站在最前方的村上水色嘶吼著。
就連觀眾席都聽得見的他的喊話,不是虛張聲勢或是一時沖動的大話,而是散發出真正的火紅熱情的吶喊。
這樣的想法形成一股熱量,在操場上空彌漫開來,迸散出激烈的火花。
多崎司走到隊伍當中,村上水色一眼就看到他,立馬夸張地咳嗽幾聲,朝著對方大聲宣布:“你們聽好了,我方大將駕到,等著被我們揍得屁滾尿流吧!”
包括對方球隊與現場觀眾在內,整座操場瞬間沸騰了起來。有人驚訝,有人鼓掌大笑,也有人板起臉孔,反應各有不同。
多崎司稍稍退一步,嫌棄地遠離村上同學。
橄欖球比賽,壓根就沒有大將這個位置,也不知道他在吼些啥…
“大家!”主席臺上,充當解說嘉賓的千葉美穗,高舉話筒,聲音響徹球場,“本屆體育祭最緊張最刺激觀賞性最強的緩解來了,讓我們一同歡呼吧!”
操場上爆發出陣陣掌聲。
簡單的開場白過后,千葉美穗看向身邊的男解說員,“藤原同學,說說你的看法?”
“那個叫多崎的是哪邊的來著?”
“一年f班…”
“我看看呀。”
多崎司戴好頭盔,也抬頭看過去。
一個沒見過面的男生正盯著他來看,嘴角露出欠揍的笑容。
“看到了看到了,這場比賽已經沒有懸念了,一年f班必勝。”
“欸?”
“千葉學姐認為我說得有問題?”
“不是…藤原同學,作為解說嘉賓,你得持公正的立場才行!”
“客觀地給出結論,就是不公正了?”
“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別啊,在氣死之前,麻煩你把我們靈異研究部增加活動經費的申請先批下來,不然的話,我怕你的繼任者和你一樣不講道理。”
“藤原臨也——”
“在!”
“放學等我!!!”
“學姐,您說的是什么話,這可是體育祭啊。好多人都在看著的,千萬不要說出什么容易令人誤解的話。”
大屏幕上,出現被氣得想殺人的千葉美穗的特寫。
多崎司饒有興致地看著。
根據他的了解,千葉學姐是個脾氣非常溫柔,非常好相處的人。能把這種人氣成這個樣子,可見姓藤原的那家伙不是一般的欠揍。
“咳咳”
千葉美穗干咳兩聲,恢復平靜的表情:“好啦好啦,比賽快開始了,插科打諢時間結束,讓我們回到體育祭的比賽上來。”
伴隨著她的聲音,裁判慢慢來到場地中圈。
兩邊人馬彼此對峙,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