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晃過神來,趕緊答應一聲跑去附近的客棧借馬。
祝耽衣擺一掀,直接躍上馬背,駿馬嘶鳴一聲便流星趕月般疾馳而去。
馬背上他除了耳邊的風聲,什么都聽不到,直到遠遠發現商會門口圍著一群人,他立刻跳下馬扔掉韁繩,奔著商會就跑了過去。
門口圍著的商戶見到祝耽過來,紛紛上前拱手迎接,祝耽一眼沒看他們,只是一個個將眾人撥開,眼睛死死看著前方,只想一步邁到議事廳。
他終于穿過了人群,也在人群的中間看到了林汝行。
林汝行笑得眉眼彎彎,上前問候了一聲:“原來是殿下回來了。”
祝耽看著她近在咫尺,心跳得比剛才更劇烈,他突然覺得渾身累得沒有一絲力氣,只想就地躺下去好好歇一歇,可是眼睛又酸澀的厲害,一定是傍晚的太陽太刺眼了。
林汝行看到祝耽只是死死盯著她眼都不眨一下,感覺氣氛有點莫名的尷尬,她又稍稍大聲喊了一句:“殿下?你…你還好么?”
祝耽很想回答她,但是他發現他的嘴角不受控制,他的眼睛也不受控制。
他又看了眼林汝行,然后抬頭望了望四周的天空,裝作不經意說道:“是啊,本官剛入城,聽說今天織造商戶要在這里開會,就趕過來看一眼。”
林汝行忙閃身請他一同進廳,兩人并肩走在路上,林汝行趁沒人注意悄悄問道:“殿下今天是不是中暑了,我看你的臉色著實不太好。”
祝耽也跟著說:“哦,許是吧,今天天氣實在是炎熱。”
林汝行點點頭:“殿下今天可以不必過來的…畢竟給太后送葬了一天,我看殿下的眼睛還紅著…”
祝耽頓時覺得有點無措,連忙用手揉了下雙眼:“讓四小姐見笑了。”
眾人全部落座后,祝耽連飲下兩盞茶,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只是一路連續奔波,他早已出了滿身大汗,此時汗水浸透了內衫,黏黏地粘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他忍著不適端坐在座位上,準備聽一下商戶們今天的議事。一位年歲稍長的商戶站出來說道:“讓殿下勞心了,這些織錦只今天一天就全部預定出去了。”
祝耽大吃一驚:我前兩天打聽過說是還沒轍呢,今天就全賣出去了?
“不瞞殿下,還是多虧了四小姐的哭靈賣織錦的法子,總算是解決了。”
林汝行一看到這辦法要當著祝耽的面被講出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些市井小技本就難登大雅之堂,況且她明目張膽拿太后過世的事來作戲,像祝耽這種世家公子朝廷命官,會不會扒了她的皮?
祝耽聽完眾人七嘴八舌地講完如何掛幡、如何哭靈這些事之后,表面上倒是沒看出神色有何變化,林汝行偷偷瞟了他好幾次,但每次跟他眼神撞上都能接收到他噴火的雙眸。
林汝行自知心虛,只能把頭一低再低,干脆不再看他。
豈知祝耽一想到剛才去林氏織業發現鋪天漫地的靈幡,一心以為是林汝行出事兒的心情——簡直太可惡了,太太可惡了,所以一看到林汝行就恨不得當場將她痛打一頓。
但是仔細想想這個辦法,雖然奇怪卻很有成效,一天之內能解決所有商戶手里的織錦,也實在沒有更好的方式。而且,只有今日是太后下葬的日子,若是錯過了也就再無回天之力。
這種法子,也就林汝行的腦袋瓜能想得出來。
想到此,祝耽覺得剛才受到一番驚嚇的氣也沒有那么大了。
“四小姐此舉既祭奠了太后娘娘,又將太后的恩澤廣布民間,實屬一舉二得,四小姐此番不辱使命,本官甚是欣慰。”
眾人聽了祝耽的總結發言,都跟著齊齊夸贊林汝行,林汝行起身不好意思地沖大伙一一還禮,順便看一眼祝耽:祝大可人真會給我貼金。
祝耽也回敬她一眼:你知道就行。
商會又在眾人的一片溢美之詞中結束了,殿下互相道別,出門前都十分謹慎地收斂起笑容——這是祝耽特意叮囑過的,太后新喪不得恣意。
林汝行夾在人堆里也想跟著混出去,不成想剛走到門口就被史進叫住:“四小姐,殿下說你先留步。”
她只好耷拉著腦袋一步步蹭過去,祝耽抬頭看她一眼:“你真是好大膽子。”
林汝行使出老辦法應付這種場面: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肯抬頭。
“這樣的事若是按你想的趨勢發展也罷,萬一,只要有一個人看穿了你的把戲,將你拆穿沸沸揚揚傳到朝廷里去,隨隨便便就能治你個誅九族的大罪,你可知道其中利害?”
林汝行點點頭,小聲說道:“我知道這事很冒險,幸好有陳公子路過襄助,不然這事也沒這么順利,倘若真的有人指謫我對太后大不敬,那陳公子豈不是與我同罪?”
祝耽眉頭緊鎖,探身問道:“哪里又出來個陳公子?”
史進在一邊小聲說道:“就是在子虛山院跟四小姐和詩一首的陳番起。”
祝耽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陳番起又是怎么摻和到你這件事的?”
“陳公子只是路過,見我在路旁哭得傷心,問我何故,我便對他說了。他覺得我深明大義,還當場寫了一篇詞章贊美。”想到這里林汝行覺得更加不好意思,頭也低得更厲害:陳公子,我對不住你。
不過有人作保,還是一品大員家的公子作保,不是更加保險嗎?這耙子殿下怎么臉色還越來越難看了呢?
祝耽沒好氣地將臉轉到一邊,史進面上卻笑嘻嘻地看著林汝行,林汝行見他二人態度迥異,忍不住問道:“史大人,你笑什么呢?”
史進嘿嘿一聲:“四小姐有所不知,子虛山院里,就是你跟陳公子一起寫就的《東湖賦》之后,就被人稱作才子佳人,相得益彰呢。”
“時候不早了,四小姐趕緊回府吧,史進,閉嘴,我們也走。”
史進瞧見祝耽一臉頹喪的樣子,回頭沖林汝行擠眉弄眼兩下,也趕緊跟著他走出了議事廳。
廳內只留下林汝行一人在那納悶:這倆人今天怎么都這么奇怪呢?一個突發怒氣大作,一個又插科打諢。
無論如何,今天的事能辦的這么順利,陳番起功不可沒,還得找個機會好好給他送一份謝禮才是。
史進跟在祝耽身后牽著馬,步伐輕快,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祝耽回頭越看他越來氣,忍不住斥他一句:“收一收你的嘴臉,別忘了今時何時。”
“哎…殿下,你用不著這么遷怒于我吧,剛才那話又不是我說的,是那些公子小姐們還有京城百姓傳的…”
祝耽突然停下來:“那你覺得,陳公子和四小姐合適嗎?”
史進倒是被問的有點懵,他還真認真想了下這個問題,最后搖搖頭說道:“不合適。”
祝耽抱著雙臂笑著問:“那你覺得為什么不合適呢?”
“顯而易見啊,陳番起是累世高官家的公子哥,陳大學士最重禮儀教化,怎么會讓一個商賈女子進門。”
祝耽眸中含笑:“所以,別再說他倆合適了。”
史進站在原地,心里十分不解:“他倆不合適,殿下你倆就合適了?”
祝耽回他一句:“顯而易見啊。”
“合著大將軍就讓四小姐進門了?”
祝耽沖他笑笑:“陳大學士不是我爹,我也不是陳番起,他沒把握做到的事情,但我可以。”
史進故意氣他:“殿下說得好像四小姐已經答應你似的,恐怕人家還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吧?殿下你可說過沒有?你要是不好意思,屬下可以代勞的。”
果然祝耽臉上沒了笑模樣,扭頭就自己往前走了。
兩人回到府里,祝耽讓侍女給他更了衣,然后就去沐浴。史進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一個大字叉在床上,直到聽見祝耽敲門的聲音。
史進給祝耽開了門,鼻子使勁在祝耽身上嗅了嗅:“殿下,您衣裳上熏香了?以前從沒聞到過您身上有香味呢。”
祝耽隨便將這個話題岔過去,史進發現他臉色有點凝重,不敢再開玩笑。
“之前四小姐說要退出織造商會,后來因為太后的事,她想解決商戶手里們的織錦,就暫時擱下了。現在這件事處理妥善了,只怕她還是會舊話重提的。”
史進有點想不明白:“那四小姐為什么要退出商會啊?”
祝耽扶了下額頭:“說起來,算是我給她帶來的麻煩,之前有人去她鋪子鬧事,子虛山院里受人刁難,然后就是王蕊華的死,這些事都讓她惶惶不安。”
“那,殿下準備怎么辦?這不能讓四小姐退了啊,不然,殿下跟四小姐以后…”
祝耽一抬頭:“廢話別那么多,我來這兒就是跟你商量的。”
史進也是一臉愁容:“可是殿下都搞不定的事,屬下哪有什么主意?”
祝耽看著他一言不發。
史進看著祝耽的表情漸漸變得陰險,突然害怕起來:“不是,殿下,你別看我…我跟…我跟三小姐除了合謀殺了個人…我倆真的…”
祝耽仍然不說話,笑容更加險詐。
史進急得站起來在房間里轉來轉去:“是…三小姐姿容過人…屬下不是完全不動心…可是…可是我倆也是沒有結果的啊…”
“你怎么篤定你倆沒結果呢?”
史進又轉了兩圈:“殿下你,好意思問我?那不還是因為三小姐喜歡殿下嗎?”
祝耽示意史進坐下,一本正經地跟他說道:“三小姐之前呢,確實有些貪慕之心,對我動過些微淺心思,不過這些日子下來,她已經放棄了之前的很多執念,其中也包括我。”
史進急得攤手給他看:“就算對殿下沒想法了,那也對我沒想法啊。”
祝耽氣得一把把他的掉:“你是個死人嗎?你就不會去爭取一下?”
第二天。
史進被祝耽拽著出門。
“殿下,屬下不去,屬下真不去。”
“這次你如果不去,以后就永遠別去了。”
“可是殿下,屬下真的不想這時候見三小姐。”
“有什么不想見的?你們倆都是有過命的交情了。”
“我就是怕三小姐一看見我,想起過命的事兒了啊。”
“你要不去,我就把你倆合謀殺人的事說出去。”
林府門口。
史進為難地一直在門口徘徊打轉,不想進去。
這時林府的門“吱嘎”一聲被拽開,趙文見是他,連連說著:“誒,是史大人,快請進。”
史進只能順著趙文進了林府。
林汝行見是史進,趕忙將他讓到正廳里,吩咐人去烹茶。
史進也客套地阻止:“四小姐不用客氣,我今天是奉殿下之命過來請四小姐午時至祥順齋一敘。”
“殿下?他找我有事兒?怎么不到家里來呢?”
史進解釋道:“殿下覺得男女有別,他總往小姐府上來,這左鄰右舍的到處都是嘴眼,怕四小姐不方便。”
林汝行一時覺得好笑:“男女有別?史大人您每天跟殿下長在一塊,你來跟殿下來有什么區別?”
史進覺得沒法應對,只好尷尬地笑笑。
林頌合端著茶正好進來。
史進看到她,立馬緊張地站起來,說話都有點不順暢:“三…三小姐來了…”
林頌合沖他溫婉一笑:“見過史大人,殿下請喝茶。”
林頌合將茶杯遞給他,史進馬上去接,突然手又痙攣似的抽回來,林頌合被他一嚇手中一滑,茶杯摔到地上。
林頌合被迸濺的熱茶燙到腿,痛得呻吟出聲。
林汝行趕忙跑過去查看,只看到史進蹲下來,著急地問道:“三小姐你沒事吧?都怪我不小心…”
林頌合見他失態,連忙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說道:“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跟殿下無關。”
林汝行覺得這倆人緊張地有點怪異,看一眼林頌合,紅霞滿面,再看看史進,面色緋紅。一個急著避嫌,一個忙著掩飾——這倆人有什么情況啊。
這時趙文推門進來:“四小姐,貴客隆的掌柜讓人送信來,說南邊的材料商人過來了,想跟您商量點事兒。”
林汝行應著:“我馬上就過去,你讓人備車。”隨后對史進說著:“不好意思了史大人,我鋪子里有點事要趕過去。”
“三姐,那就麻煩你幫我招待下史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