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來許都難不成真的就是為了辦案的么?而且真的是只誅首惡,余者不問么?
這怎么可能呢?
如此來看,這次汝南這邊真死了的也就是數百名許家的嫡系子弟而已,陳家倒是也死了不少,尤其是以陳倘為首的一眾族老都死在了渡河之戰上,但卻也真的是死得其所,不但陳到本人封了爵位,就連陳藩都被追榮,這特么看起來倒好像是在獎勵他們了,而陳家,說實在的也真不是傷筋動骨。
他們陳姓雖然都被拆了,但是河內、河東、京兆等地雖然現在人數不多,但那顆都是肥沃的,已經開發完畢的上等田。
難道不應該是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么,血流千里么?就這?
不殺個幾萬口子的人給荀攸陪葬,您來汝南是干嘛來了呢?
天子仁德,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沒人會真的認為天子是因為懼怕,懦弱等原因而對陳、許兩家網開一面的。
誰不知道天子對待豪強大族向來殺伐果斷呢?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深意?
于是到達平輿城后,陳到實在是沒忍住,問道:“陛下,汝南之大,并不只有許、陳兩家,此事雖說是許氏一家主導,但汝南各族的豪強恐怕有不少都要參與其中,要不要…臣明日帶著族中精銳,再去挨個掃蕩一番?”
劉協卻是深深地皺了皺眉,問道:“你…殺性這么大的么?你們汝南這塊的豪族都是世代聯姻的吧。按說這些都是你親戚啊。”
“臣…臣是大漢的忠臣,國法面前,沒有親戚。”
“何必說的這么冷血呢?無非是你覺得這事兒肯定還沒完,害怕連累你們陳家罷了,人之常情,也沒什么可否認的。”
陳到冷汗不止。
“不必搞得如此血腥,朕不是不講理的人,真參與此事的人肯定不會讓他跑了,于此無關的,朕也不會亂遷怒,畢竟天下大亂十幾年,中原的人口已經夠少的了,朕就不要再推波助瀾了。此事就交給新任的汝南太守法正來查吧,他也是法家的傳人,相信此事終究會查出個水落石出。”
“是。”
“對了,陳家現在,是你在做主么?”
“臣,可以做陳家的主。”
“哦,朕打算建立汝南郡工業產業集團,就以你們陳、許兩家莊園為基礎,把這些生產資料都搬到平輿來,進行統一的管理,你覺得有沒有問題?”
“臣自然沒有異議,只是…都搬遷過來的話,平輿城會不會有點小?想找到這樣大的一塊空地,怕是也不太容易,作坊需要的工人也不少,這些人的衣食住行等”
“那就把平輿城給我拆了,重新規劃,重新建,這些,就不用你來操心了。”
陳到一臉震驚莫名。
然后道了一聲:喏。
果然是有大動作啊!
事實上這個所謂的大動作劉協還真的是來到汝南之后才突發奇想想明白的,他,之前一直被生產力發展水平這個概念困擾了太久了,很大程度上也是潛移默化的受到了王莽的影響。
都說王莽的改革是忽視了生產力發展的,他此前也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現在看了這么多,想了這么多,卻發現純屬放屁。
王莽改革中所謂的鹽鐵專營部分純粹是在模仿漢武大帝,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豪強并起,莊園經濟已經取代了小農經濟導致朝廷無法直接掌控基層單位,被迫從基層生產中退出,這和生產力發展有個毛線的關系。
事實上從秦漢到晚晴,生產力發展真的很多么?(畝產增加一點五倍左右,工商業最主要影響是多了棉花和茶葉),而從晚晴到建國,這一共才多少年呢?
生產力發展只能說是事情的一個小截面,除了這個小截面本身,后世的制度建設事實上大多時候都還是挺有建設新意義的。
所以劉協決定,還是盡量將后世的制度往這個朝代來套吧,套不進來的地方就盡量去改,盡量去修修補補唄。
公私合營,就是這么來的。
通過政治權利收編生產資料,維護生產關系,再通過合并這些生產資料建造國家資產,建立大資產集團,引導全國經濟。
雖然稍稍有點賣官售爵的嫌疑,但是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他畢竟只是售爵,不是賣官,而且還不收現金,應該也不會破壞爵位的尊貴性,嗯…漢文帝也賣爵位,不是也沒耽誤他成為后世君王學習的楷模典范么。
而將汝南的主要生產資料遷移至平輿,就是他要做的第二件嘗試了:工業大城市。
莊園經濟的命脈不是在于人口么?人多了會像李家一樣走向崩潰,人少了會像荀家一樣發展不起來。劉協固然沒本事讓全國人口像耗子一樣的生,也不可能狠心用刀子來減少國內人口數量。
那就挪呀!
把人口,尤其是做工的工業人口盡量的都挪到大城市及交通要道上去,如此一來,則鄉野之間人少地多,再多建立一些鄉鎮企業作為節點,打破他們對生活、生產資料的壟斷,這莊園經濟不就瓦解了么?
而大城市及交通要道因為聚攏的人口太多,這不就符合人數太多的關竅了么。
如此,朝廷完全可以在大型城市上投入飽和的行政力量,進而通過大型城市來控制周邊鄉野地區。
事實上,即使劉協不去刻意引導,大城市到了隋唐之后也同樣會應運而生,比如揚州、開封、登州、蘇州等,都是歷史上因商業而催生出來的超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工業與商業都很發達。
這其中真正的催生因素并不是生產力,而是發達的水運系統,因為水運發達了,所以城市里建設的大型商業作坊才可以將生產出來的產品分發下去,即使算上運輸成本,其售價相比于莊園經濟小作坊弄出來的東西也依然有價格優勢,如此,則莊園經濟自然就毀了,鄉野的老百姓也可以將更多的精力都放在耕種上,人口也就會慢慢的提升。
所以古代生產力發展史,其實也未嘗不可以理解成一部水利航運發展史,所以,楊廣著實功不可沒啊!(作者一家之言,純屬自己胡琢磨的,沒有任何史料依據,大家看個樂呵)
漢朝肯定是沒有如此便利的航運條件的,不過說實在的,中原地區的水系還是挺發達的,只需稍加規劃,挖鑿運河并不難。
楊廣能做的事,憑什么我不能做呢?
只要能以科學的方法進行施工,不要好大喜功,急于速成,修運河也不一定就會鬧出人命,甚至就連錢也未必就能花得很多,說不定還能賺錢呢。
河水流經之地,兩岸下田立變上田。
土地財政這種事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現代人,他可太熟了。
于是,當全國各地的兩千石以上高官齊聚平輿,商討上半年稅務工作,以及各新降之地的財物狀況之后,劉協作為天子,終于正式的說出了自己的宏大構想:
“朕打算以五年為期,在中原之地大建城市,興修水利,并將此命名為‘第一個五年計劃’”
“首先,在地方上,在州、郡、縣之間,再設立一個全新的行政級別,我將之叫做‘市’,取舉州之精華匯之于一縣,這個縣,就是市了,市之長吏為市長,秩比兩千石,同郡丞。”
“一州之內,將會設立一個市,比如這豫州,便是以這平輿城來屯工了,我打算以許、陳兩家之家業,遷兩族之人為基,在此地成立汝南工業集團,將鐵、工、酒、麻、漆、紙等產業全部搬遷到平輿來,市外嚴格執行鹽鐵合營之策,一應礦藏開采出來后必須來平輿進行轉運。”
“一年,一年之內集全國之力,要將這平輿城重新修建,使之成為平輿市,而五年的時間,朕要在中原之地上建設五座大城市,分別是豫州的平輿、并州太原、徐州郯城、青州平原市、兗州濮陽市,至于冀州的鄴城要不要升級為市,此事就交給魏公自己定奪就是了,既封其為國公,總要給他相應的職權。”
說罷,就見滿屋子的兩千石以上高官無不是面面相覷。
信息量有點大啊。
“當然,要建大城市,就必須要有大的河運,另外再在中央另設一新部門,叫做水利河運處,長吏秩比九卿,專門負責大漢十三州之水利工作,頭五年的工作就是測繪天下水文,以及為五大城市做配套的水運體系。”
卻是楊彪終于忍不住皺眉,道:“陛下,這么大的工程,怕是每年都要動用勞工百萬之巨啊,這…會不會太過勞民傷財了?朝廷最快也要等到秋收之后才能有余糧、余工,洛陽也還沒有建完,如此大的動作,恐怕有傷仁道啊,”
沒等說完,劉協就打斷道:“我不是文帝。”
“啊?這…”
“我不是文帝,也不是武帝,他們倆一個攢錢,一個花錢,我就不一樣了,我尋求的是賺錢之道,太尉以為,修建運河、建造城市,真的只是純粹賠錢的買賣么?非也,非也啊。”
“老臣愚鈍,還請陛下詳解。”
“且不說,興建城市本來就是為了集中工業力量做大事,通過規模效益可以使商品大幅度的降低價格,貨賣天下可賺得許多錢財,就說這建城、修河本身,也同樣可以賺錢。”
“汝南工業集團成立之后,整個豫州的生產資料算作爵位強制贖買,并入汝南工業集團之內,豪強之家再以爵位入股汝南工業集團,這些豪強的家里是不是要派遣族中嫡系進城?不進城,他們連股東大會都無法參與,那就真成了沒收了。”
“這么多人遷入城中,是不是就得住人,是不是就得造房子?咱們把城市分為工業、行政、商業、居民、富豪、五個區,城中居大不易,小而分散的居民住宅區,可以以宿舍的形式,當做職工福利的一部分提供給工人居住,但是高檔的富豪區的房子就肯定得他們花錢買了,當然,也要修得漂亮一點,可是平輿城就這么大,好的房子,尤其是能彰顯身份地位的好房子當然都是珍惜資源,你懂我意思么?”
楊彪想了想道:“那也沒必要建造了,直接賣地就行了。”
劉協想了想:“也行,更省事兒,直接搞土地財政。”
“另外,修建運河之后,大河兩岸立時變成上等良田,參與修建運河的附近百姓,說白了還是在為自己干活,朝廷再免他們三年稅賦,這難道不是造福于民么?”
說完,劉協自己洋洋得意,這種招數作為一個現代人或多或少也知道點。
然而楊彪卻皺眉道:“恕我直言,陛下,您這么做,相當于用房產來剝奪豫州這些豪強們數代人的積蓄,這不還是在掠奪民財么?這與陛下您之前所說的新政,似乎…”
劉協再次打斷道:“你想說這和我的新政一樣換湯不換藥?他們還是會反對朕?”
“沒有人敢反對您陛下,但是陛下,本次會議中,各地區的上計已經匯總了,新政在地方上,推行的進程并不樂觀,陛下固然可以親自來一趟汝南,攜無上威儀將兩個世代兩千石世家予取予奪,但是陛下您總不可能將天下十三州都走一個遍,此策執行起來…恐怕…”
劉協聞言,笑了。
而且是很開心很開心的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覺得,依托于現代的知識,有些時候他的智商真的是在這些三國精英之上的。
他或許真的是有能力來當好一個皇帝,只是沒有堅定的意愿而已。
“我很清楚任何的政策都只有得到執行才有意義,朝廷,說到底無非就是一塊富麗堂皇的牌坊,當我的決議不利于那些豪強的時候,他們就算不敢造反,也一定會盡可能的陽奉陰違,而當這些人組成了聯盟,決定共同對抗政府行政的時候,上層的行政命令自然就很難執行的下去,除非是直接面臨更上一層的力量壓迫,比如縣里的豪強面對郡里的太守,比如陳、許兩家這樣的頂級望族面對朕這個皇帝親臨,然而這種情況畢竟只適應非常之時,朕總不可能永遠都在這些具體的地方事務上花費時間,你也是這個意思,對吧。”
“圣明無過皇上。”
“然而你想錯了,我敢打賭,公私合營的贖買之策,一定會讓豪強們趨之若鶩,平輿城的富豪區地產一定會被他們競相爭搶,最后拍出一個幾乎可以抵消掉新城建設的費用。”
“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當豪強們真的組成一塊牢不可破的鐵板的時候,朝廷確實是拿他們無可奈何的,但只要這個鐵板破裂,讓他們自己跟自己斗起來,那朝廷再想做什么就會相當容易了,太尉,即使是國家的國屬作坊,也是需要具體到某個人來進行管理的,尤其是中層,你知道,這種大型企業的高層一定都是流動的,中層才是它真正的主人,所以…”
楊彪恍然大悟道:“所以,先一步主動用生產資料置換爵位和股份的豪強,哪怕是他的股份不多,依然可以在企業中占據一個比較重要的中層崗位,而既然是合營企業,朝廷,才是企業真正的大股東,這就導致…職位,確實比股份更重要。”
“當然,法孝直作為此事的負責人,任命捐資積極,在平輿城擁有較大房產,對朝廷改革更支持的豪強來擔任具體的實權職責,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陛下…圣明。”
“沒什么,這都是,偉人的智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