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啞然失笑,隨即又有些驕傲。
能讓一個女子有機會理直氣壯的表達出想封侯的愿望,而且是憑架橋這樣的工匠之技,不是憑自己的美貌入宮,這是一個不小的成就。
如果不是他提倡男女平等,這樣的事根本不可能出現。
“你詳細說給我聽聽。”劉協說道:“若果真可行,黃大匠不出錢,我讓少府出錢資助你。”
“謝陛下。”甄宓喜出望外,從腰間的革囊中抽出一卷圖紙。“陛下請看,這是我繪制的草圖…”
劉協與甄宓并肩則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結果。
甄宓的方案理論上可行,技術上不可行。
她沒有那樣的施工技術,也沒有那樣的工程材料。
創意是好的,實施起來太難,甚至無法實現。
但他沒有說,只是靜靜地聽甄宓說。
因為他清楚,哪怕這個方案暫時沒有實現的可能,提出這個方案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成就,而驗證這個方案的過程更能積累寶貴的經驗。
任何偉大的成就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一步步試出來的。
過程,有時候比結果更有價值。
見劉協聽得認真,甄宓說得越發流暢自然,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光芒,原本就嬌艷的面龐看起來更加青春可人,充滿活力。
劉協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兩眼。
甄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絲毫沒有察覺到劉協的心思已經不在她手中的圖紙上。
說完之后,甄宓轉向劉協,與劉協四目相對。
“陛下?”甄宓眼神疑惑,覺得天子的神情不太對。
劉協回過神來,老臉一紅,連忙說道:“你的方案很有新意,值得一試。”
“真的?”甄宓興奮起來,頓時忘了剛才的疑惑。
“當然。不過這么大的橋,想要建好的話,大概需要不少錢吧?”
“嗯…”甄宓歪著腦袋,想了相。“臣粗略的估計了一下,估計要一千萬錢。”
“一千萬錢可不是小數目,千戶侯一年才多少收入?萬一要是出了差錯,建起來卻不能用,這損失可就大了。”
“呃…”甄宓詫異地看著劉協,瞪大了眼睛,又道:“陛下,這…不是一回事啊。建橋的錢和千戶侯的收入…”
劉協擺擺手。“的確不是一回事,所以才要更謹慎一些。要不然,朝廷花了一千萬,又封了千戶侯,最后橋卻不能用,豈不是虧大了?”
甄宓眼神一黯,整齊雪白的牙齒輕咬櫻紅飽滿的嘴唇,又道:“那要是臣自己籌錢建橋,并且能用呢?”
劉協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他擺擺手,轉頭看向遠方。
有錢人說話就是硬氣,寧可自己掏千萬錢建橋,也要掙這個千戶侯。
對中山甄氏來說,千金易得,千戶侯卻難上加難。
這筆生意不虧。
“你搞錯了一件事,不是朝廷舍不得掏錢,而是不能這么用錢。我知道,你中山甄家有錢,如果你們愿意掏錢建橋,朝廷也不會拒絕,甚至是求之不得。但是建一座如此規模的橋,比你想的要困難很多,不能不小心一些。畢竟就算是你家的錢,也不能扔進水里不是。”
甄宓有點反應過來了。
“陛下…也覺得臣這個想法不行?”
“沒有,我覺得可行,至少值得一試。”劉協說道:“只是要謹慎一些,不能太急。我不懂建橋,但是我略知治國,不如做治國來打個比喻。你有興趣聽嗎?”
“當然。”甄宓脫口而出,隨即又道:“能聽陛下論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劉協一愣。“有這么夸張?”
甄宓連連點頭,眼中帶笑,面色羞紅。
劉協笑著搖搖頭,沒有再和甄宓糾結這個問題。
他知道自己如今有圣人之名,頗得人心,尤其是在年輕人中。
他把自己的擔心大致說了一遍。
其實治國也罷,造橋也罷,原則都有相類之處,逃不脫規模效應。
不同的規模會帶來不同的難度,而且這個難度可能是指數級的。
治理一個萬人規模的縣,和治理一個十萬人規模的郡,看似只是一個數量級的差距,但是治理能力的差距卻不止一個數量級。
更別說治理一個幾千萬人的大國了。
這就是春秋時的治國理論如今無法推行的原因之一。
更大的規模,必然帶來更多的問題。要想解決這些問題,一心想回到小國寡民的過去是不可能的。只有沉下心來,解決這之間的技術差距,不斷嘗試,才有可能實現最后的目標。
造橋也是如此。
造一座跨度十米的橋,和造一座跨度二十米的橋,技術難度完全不是一回事。造一座跨度百米的橋,在當前的技術條件下,可能就是完全無法實現的難度,絕不是將模型放大一些就行的。
甄宓很聰明,在書坊、講武堂也有了不少實踐經驗,但她還沒有遇到這種規模的問題,難免會把事情想簡單了。
相比之下,黃承彥、黃月英父女的經驗要豐富得多,一眼就看出甄宓的方案不可能實現。
劉協贊同他們的看法,但不贊同他們的做法。
他覺得讓甄宓一步步的去試,比直接否決更好。
甄宓很聰明,迅速明白了劉協的意思。
“臣有點明白陛下的擔心了。”甄宓卷起圖紙。“臣應該先造一座稍微大些的橋,然后再造一座更大些的,而不是直接造能跨河的橋。”
“聰明。”
被劉協如此直白的夸獎,甄宓有點不好意思。
“是陛下高屋建瓴,臣只是推而論之罷了。”她想了想,又道:“難怪陛下喜歡登高,原來登高不僅可以望遠,還能讓人變得睿智。”
“也不能只有登高望遠,還要腳踏實地,一個困難一個困難的去克服,否則就成了坐而論道。”劉協笑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不喜歡坐而論道的。”
甄宓想了想。“臣知道,陛下更喜歡行道。恕臣冒昧,敢問陛下親征冀州,就是想在冀州度田,行王道,給山東人一個示范嗎?”
劉協一愣,隨即又堅守地點了點頭。“是的。”他沉吟片刻,又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甄宓轉了轉眼睛,臉上泛起紅云。“陛下欲在冀州行王道,臣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臣聽說王者治天下,當恩威并施。臣只看到了陛下的雷霆之怒,卻沒看到陛下的雨露之恩,怕是冀州人會有所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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