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有女郎官來報,太尉夫人、司徒夫人、司空夫人等大臣女眷進宮,向皇后祝賀新年。
伏壽立刻收拾起心情,命人請進。
荀文倩等人也肅穆起來,不敢在三公夫人面前失了體面。在宮里,她們互相之間斗斗嘴也就罷了,被外人看見不好。
三公夫人入殿,依次入座。
太尉夫人雖然位列第一,卻沉默寡言,說完該說的話后就一言不發。司空夫人劉氏也不怎么說話,只有司徒夫人袁氏健談,與皇后說了一些情況。
她剛剛從老家回來,看到不少事,最重要的當然是和度田有關。
汝南是大郡,最盛時有四十多萬戶、二百多萬口,在全國都是名列前茅的大郡。
因此,汝南的大族也多,度田阻力非常大,至今也沒推行。
汝南太守宗承因此很頭疼。
得知司徒夫人返鄉探親,宗承特地趕到汝陽求見,向袁氏請教。
袁氏面帶微笑地說道:“我一個女子,能懂什么朝政呢。本想回絕他,卻又不忍看著家鄉落后,只好答應他,將問題轉告能解決的人。”
伏壽有些意外。“汝南還沒有度田?”
“沒有。”袁氏搖搖頭。“百姓不積極,官員也沒有動力。”
伏壽眼神一凜。“夫人說的官員中,包括太守宗資嗎?”
“應該包括。”袁氏笑了笑。“他來見我,恐怕不見得是度田而不可得,而是不想度田,只是迫于形勢,不得不做個表態。”
“為何如此?”
袁氏含笑不語。
一旁的荀文倩聽了,接過了話題。“南陽世族很多,宗氏也有不少土地。他自家都沒度田,哪有底氣要求汝南世家度田。”
袁氏轉頭看了荀文倩,嘴角笑意更盛。
伏壽恍然,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雖然貴為皇后,但絕大倍分時間都在后宮里,不像荀文倩等人各有事務,與外界聯絡順暢。對宗資其人,她只聽過名字,知道他是南陽名士,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這也是她不愿意干預朝政的原因。
談到這些,她顯然不如荀文倩擅長。
見伏壽沒興趣,袁氏也只好避而不談,轉而說起了民間慶賀新年的活動。
關中度田早,而且推行得比較徹底,這兩年發展很快。百姓生活安定,衣食無憂,又有近水樓臺之遍,不少人家都送子弟入學,學得快的已經畢業,進入工坊做工。
對于不指望做官的百姓來說,剛成年的孩子進入工坊做工,掙一份不少于耕種的薪酬,家庭收入增長了一大截,這已經是非常滿意的結果。
有了錢,自然要多買些年貨,添幾分新衣。
特別是那些第一年工作,剛拿到錢的年輕人,通常都會買點好東西,犒勞一下自己。孝順一些的則會給父母買點禮物。
這也造成了市場的繁榮,生意特別好做。
作為司徒的夫人,袁氏看到這一幕最為高興。
民生好,自然是司徒的功勞。
但袁氏還是謙虛了一下,特別提到了一點。
天子東巡冀州,有近五萬大軍隨行,為關中減輕了大量的負擔。如果有五萬大軍駐扎在關中,別的不說,糧價就會有大的波動。一旦糧價出現大幅波動,老百姓就算手里有錢,也不敢輕易用。
就關中目前的情況而言,糧食剛好能滿足需求,略有節余。
支撐大軍征伐就有些難度了。
比如北軍征伐益州的錢糧,就要三輔和涼州共同承擔。
眾人一聽,不禁會心而笑。
司徒夫人這是夸完了丈夫夸兒子啊。涼州有精兵,這沒什么話說,但是能提供大量糧食的,也就是她的兒子楊修做太守的漢陽郡了。
不得不說,她還真是集富貴于一身。
出于袁氏,婚于楊氏,丈夫是現任三公,兒子是將來的三公。
除了羨慕之外,荀文倩也聽出了袁氏的言外之意。
就算關中恢復得很快,也支撐不了大的戰事。連征討益州都有些勉為其難,更何況是萬里之外?
要想實現對西域的征討,不僅需要大漢的舉國之力,還需要大漢迅速發展,國力再翻上幾番,才有可能。
否則的話,征討西域就是窮兵黷武,難以為繼。
怪不得天子對度田那么迫切。
忽然之間,荀文倩有些理解了天子的心思,隨即又為父親荀彧的堅持感到一絲惋惜。
他終究還是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河東,安邑。
唐夫人應邀來到太守府,與荀彧一家人一起共賀新年。
入座之后,唐夫人打量了荀彧兩眼,發現荀彧雖然有些消瘦,精神卻還算不錯,至少看不出什么沮喪之類的負面情緒。
“我要調任了。”荀彧說道。
唐夫人一愣。“調任?調到哪兒去?”
“河南。”
“河南尹?”
荀彧點點頭,露出些許自嘲。“司徒府認為我雖不能攻堅,卻還能穩定一方。河南民生凋弊,百廢待興,需要一個我這樣的人去安撫民眾。”
唐夫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荀彧連忙說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唐夫人笑道:“我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自己。河南肯定要建印坊的,我去河南,離家也近一些。再說了,河東印坊發展已經到了極限,很難再擴張了,滿足不了我的野望。”
她摸摸荀俁的小腦袋。“我一個人留在河東,也沒意思。跟你們去河南,身邊還有人說說話。”
荀彧夫婦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唐夫人孤身一人,雖然衣食無憂,心理上的孤獨卻無法排解。她很喜歡荀俁,經常將荀俁帶過去小住幾天。如果換作別人,荀彧也許就將這個兒子過繼給她了。
但唐夫人身份特殊,她的前夫不僅曾經是皇帝,現在還有弘農王的身份。以天子對亡兄的感情,將來十有八九是要為弘農王選一個嗣子,繼承王位的。
有了這層考慮,他就不能擅自將兒子過繼給唐夫人了。
“你要不要請示一下天子?”
“自然是要的。”唐夫人嫣然一笑。“不過以我對天子的了解,他不會反對的。文若,你也別太沮喪,去河南未必是壞事。”
荀彧點點頭。
他能理解天子的心意,可是正因為理解,他更加沮喪。
這說明天子對他的定位不再是敢為天下先的能臣,只能做一個循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