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干啞然,其他人卻笑出聲來。
周瑜拍拍蔣干的肩膀,拉著他入座,又附在他耳邊說道:“子翼稍安勿躁。陸伯言少年,還好對付。惹惱了虞祭酒,卻不太妙。”
蔣干聽了,不免心虛,偷偷地瞅了虞翻一眼,沒敢再說話。
他倒不是怕虞翻口才好,而是怕虞翻拳頭硬。
能主持講武堂,鎮得一群武夫服服貼貼的虞翻不是誰都可以惹的。
見人到齊了,劉協示意諸葛亮。
諸葛亮起身,宣布會議開始,先大致介紹了情況。
周瑜、蔣干奉詔出使,前后歷時近一年,深入大漠五千余里,不僅看到了襲擾邊塞的野狼部落,還到北海以北,探訪了不少從北方遷來的蠻夷,形勢比之前預期的更嚴重。
召開這個會議,就是要未雨綢繆,提前做好準備。
第一個議程,就是由周瑜、蔣干介紹他們的具體行程和見聞。
聽完諸葛亮的介紹,不少人大感意外。
雖然已經看到了掛起來的西域地圖,但他們還是沒想到這次會議的重心不是近在眼前的冀州,而是數千里之外的北疆和西域。
周瑜起身,環顧四周行禮,開始講述。
他之前已經給劉協講過一次,知道哪些地方是需要重點描述的,哪些地方是可以一語帶過的,這次講述思路更加清晰。
諸葛亮遞給他一枝朱砂筆,周瑜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標出地點以及部落名稱、大致人數,以及首領的名字。
隨著周瑜的講述,眾人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
北疆的形勢遠比他們以為的要嚴峻。
在天子巡邊,重創了幾個鮮卑部落后,這幾年北疆很太平,幾乎沒有提得上嘴的戰事。有些人甚至覺得設幽燕都護府之后再設燕然都護府多余,浪費人力物力,不如調燕然都護府圍攻冀州,以期速勝。
只是這個建議被劉協直接否決了。
如今聽了周瑜的介紹,看著那一個個紅色的圓圈,再看到這些圓圈漸漸連成線,不少人都意識到北疆生亂的隱患遠遠沒有根除,甚至永遠無法根除。
這將是大漢要一直面對的問題。
周瑜說了小半個時辰,在地圖上畫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圓圈,最后又畫了一道橫線。
“粗略而言,北疆可以分為三個區域。一是漠南,大致是西起浚稽山,向東延伸至陰山一帶。這里與我邊塞接壤,騎兵三五日便與入塞。一旦有失,塞內百姓必然遭殃。”
接著,他又劃了一道橫線,西起燕然山,經狼居胥山,一路向東。
“這是漠北,是草原上的胡虜休養之地,離漢境大概有一個月的路程。他們南侵一旦受挫,就會退到這里舔舐傷口,養精蓄銳,以圖再起。這里水草豐茂,可以讓他們壯大,卻不能供養更多的戶口。但胡虜人人皆兵,又以騎兵為主,一旦接近邊疆,必然為禍。”
最后,他又在地圖的最上方畫了一條線,中間穿過北海。
“北海是蘇武牧羊之地,可以養活一些部落,但生活艱苦,人口有限。且離邊疆極遠,大概有兩三個月的路程。”
周瑜放下筆,用濕巾擦了擦手。“這里原本不用擔心,但最近出現了不少來自北方森林的蠻夷。他們不斷南下,與被我軍擊潰的鮮卑人接觸,多有沖突。不管誰勝誰負,他們都將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更大的部落,然后南下。”
他抬起頭,看了一下大帳里的人。“就算不侵擾邊塞,也會威脅通往西域的商路。”
眾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天子為什么要召開這次會議。
蠻夷擾邊倒是次要的,有燕然都護府守著,這些蠻夷大規模進攻邊塞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他們以游騎襲擾商量,卻會對大漢中興產生不利影響。
新政的核心之一就是振興工商。工商之利十倍于耕種,其中又以絲綢外銷為最。如果這條商路被蠻夷襲擾,大部分利潤將落入蠻夷之后。中原人種桑養蠶,繅絲織布,最后卻便宜了蠻夷。
蠻夷無本萬利,將像蒼蠅一樣聞風而來,趕都趕不走。他們吸了大漢的血,強大起來,卻不會感激大漢,只會向大漢發起進攻。
而且攻勢可能比之前的匈奴人、鮮卑人更猛烈。
因為通往西域的商路,他們得到了更多的利益。
換句話說,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新政的結果就是為自己培養了一個更強大的敵人。
大帳內一片沉寂。
劉協咳嗽一聲,讓眾人不要有顧忌,踴躍發言。
崔琰率先起身,說道:“陛下,臣冒昧,以為冀州的戰事還是要盡快解決的好。”
劉協轉頭看向崔琰。
崔琰躬身道:“遠征塞外需要大量的錢糧,錢糧運輸困難,消耗太大。由冀州起運是最省力的辦法之一。平定冀州,才有可能遠征塞外,將蠻夷的威脅消除于未形。”
崔琰話音未落,龐統就起身表示反對。
“冀州的確離北疆最近,又戶口殷實,是北伐最好的基礎之一。可若是冀州不能推行度田,大部分土地落在世家大族手中,又不納賦稅,朝廷能從冀州取得的物力依然有限,并不足以支撐大軍遠征漠北。與其倉促結束冀州戰事,不如徹底解決冀州的度田問題。”
崔琰有些無奈。“就算冀州全面推行度田,就能遠征漠北?封狼居胥、勒銘燕然固然壯懷激烈,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想穩定北疆,還是要靠狼騎那樣的騎兵,每年去漠北刈掃,不使蠻夷有壯大之機。冀州不能提供遠征漠北的錢糧,卻可以供養狼騎這樣的精銳騎兵。”
“既然是供養狼騎,并不是直接出戰,那又何必差這一年兩年?度田之后,冀州能提供的錢糧更多…”
劉協一邊聽崔琰和龐統辯論,一邊暗自歡喜。
雖說崔琰想盡快結束冀州的戰事有反對度田的意思,但他提出以狼騎襲擾漠北,不給蠻夷壯大的機會卻是可取的。
以目前的技術條件,哪怕是騎兵,大規模的征討漠北也是不現實的。小規模的騎兵出擊,盡可能延緩那些部落壯大的速度,依然是成本最低的辦法。
但這樣的戰法,使得能夠勝任的將士屈指可數,大部分士族子弟是吃不了那樣的苦的。崔琰作為一個士人,不可能認識不到這一點。他能接受這樣的觀點,說明他的心態已經有所改變。
作為一個中年人,僅僅進入講武堂兩三個月,能有這樣的進步,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