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怦然心動,血往上涌,仿佛瞬間年輕了二十多歲,又回到了指點江山,慷慨激昂的青春歲月。
月旦新評四個字吸引力太大了。
月旦評本是他與許劭一起主持的,可是后來許劭利用出任郡功曹的機會壓制他,他不僅生活困窘, 只能以馬磨自給,影響力也大受影響。
月旦評成了許劭個人的講堂。
這可是他的心血。許劭這么做,無異于剜去了他的心。
如今有機會重新主持月旦評,而且不再局限于汝南甚至豫章,借助著朝廷的力量,他可以將自己的聲音傳遍天下。
更重要的是,許劭疲于奔命, 根本沒有機會與他競爭。
“陛下,這月旦新評由臣主持,不受朝廷左右?”許靖雖然激動,卻還是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如果主持月旦新評的代價是成為朝廷的喉舌,那他寧愿放棄。
這與他的理念不符。
與天下士大夫為敵,亦非他所愿。
“當然。”劉協露出一抹淺笑。“朝廷如果不同意你的觀點,會寫文章與你論戰,絕不會以詔書迫你從命。到時候若有冒犯,還請先生海涵。”
許靖哈哈大笑。“既是論戰,自然當以理服人。”
他自信滿滿。寫文章論戰,我怕誰?
劉協隨即與許靖商量。從即日起,直到論講結束,由許靖主持月旦新評。論講開始之前,先由許靖提出一些論點,作為論講的引論。論講正式開始后,則對每天的論講內容進行連續報道, 并作點評。
在此期間, 朝廷以印書坊的名義聘請許靖,每個月支付酬金五千錢。
這個價格不算高, 但書坊可以為他一家提供食宿,能省下一筆錢,還不用他們勞神,也算是個福利。
許靖心里已經答應了,但該有的矜持還是需要的,表示要考慮一下。
劉協表示認可,又與許靖商量一下聯系人選后,便起身告辭。
他明確的對許靖說,考慮到論講時內較多,又為了避免出現一言堂,屆時擔任主筆的不會只有你一個人,我還要再請幾個學問好,文筆佳,又能議論的學者。
來敏就是目標之一。
許靖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卻無法反對。
送走劉協之后,許靖先讓許欽去看看孔融還在不在外面,隨即請來妻子劉氏,與劉氏商量是否接下聘請。
劉氏一聽說可以住在書坊里, 登時心動了。
書坊里不僅有充足的筆墨供應,方便許靖寫文章、許欽學習,還有很多來自汝南、潁川一帶的女匠師。親不親,家鄉人,與鄉黨朝夕相處,肯定要方便得多。
“你不是想買一部《說文解字》嗎?書坊里肯定有。”
聽到《說文解字》,許靖再也抗拒不了誘惑,連連點頭。
正說著,孔融來了。
他就沒走遠,一直在附近看著。
一進門,他就問道:“文休,你沒答應天子?我看他去找來敬達(來敏)了。”
許靖心里有些不安。“天子說理不辯不明,要多找幾個人寫評論,以免一言之堂。”
“是么?”孔融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谷旰 “是的,而且他說每天論講的內容很多,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難免有所疏漏,多找幾個人,或許會好一些。文舉,你說…我應該答應嗎?”
孔融撫著胡須,沉吟了片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答應下來,免得有人唯上意是圖,枉顧公道。新野來氏本是勛貴,與皇室多有聯絡。江夏黃氏又是功利之門,我擔心來敬達難以正論。有你制衡,會好一些。”
“既然文舉你這么說,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許靖如釋重負。
劉協拜訪來敏的過程比較順利。
來敏正當壯年,精力充沛得近乎好斗。到長安之后,他就經常與人辯論。聽說不僅可以將自己的觀點發布出來,還有報酬,他欣然從命。
不僅如此,他還推薦一個朋友,在益州認識的孟光。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陽人,故太尉孟郁的族人。光和年間,孟光曾為講部吏,董卓亂政時,他不愿西遷長安,就逃到蜀地,因此與來敏認識。
孟光學識淵博,尤其熟悉漢家舊典,對史學也有些獨到的認識。
劉協非常滿意,隨即派人去請孟光來見,探討了一番。
然后…孟光就與來敏吵了起來。
劉協驚訝之余,才知道來敏、孟光雖是好朋友,觀點卻不一致,尤其是在春秋學上。來敏好左傳,孟光好公羊,兩人經常為此爭論。
當然,他們的爭論僅僅局限于學術,吵完之后還是好朋友。
看著唾沫橫飛、面紅耳赤的兩人,劉協…很滿意。
不怕他們爭,就怕他們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團和氣。
有了許靖、來敏、孟光三人主筆,劉協覺得差不多夠用了,隨即打算去看看胡綜。
諸葛亮已經安排人去書坊討了一部《說文解字》,親自提著,跟著劉協去找胡綜。
到了門前,胡綜正在門外候著,見劉協、諸葛亮一邊說話一邊走來,身后只跟著兩個女騎士,意外之余,又松了一口氣。
“請。”胡綜伸手相邀,態度恭敬。
劉協跟著胡綜進了門,走進一個小院。
兩個年輕人在院中站著,看到胡綜引著劉協進來,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胡綜。胡綜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將劉協請到堂上,隨即與那兩個年輕人一起拜倒在地。
“汝南固始胡綜,字偉則,見過陛下。”
“北海營陵是儀,字子羽,見過陛下。”
“吳郡吳縣陸議,字伯言,見過陛下。”
聽到最后一個名字,劉協眉梢不禁一動,隨即認真地打量了陸議兩眼,又轉頭看了諸葛亮一眼。
巧了,真正堪與諸葛亮比肩的人來了。
“諸卿平身。”劉協上前,一一扶起。“我今天是來太學訪友,并非巡視。諸卿不必如此大禮,將我視作同齡士子即可。”
“臣等豈敢。”胡綜雖然極力抑制,卻還是喜形于色。“臣等一路西行,聽到不少與陛下有關的事跡。雖知陛下和光同塵,庶幾近道,卻還是沒想到陛下平易近人若此。剛才在伏祭酒處,人多眼雜,未敢相認,死罪死罪。”
“你當時就認出我來了?”劉協笑道。
“開始不太敢確定,后來出門,看到散騎們,這才確定,立刻趕回來通知同行的好友。不過臣還是沒想到,陛下真會登門…”
胡綜回頭看了一下是儀、陸遜,興奮難以自抑,異口同聲的說道:“臣等不勝榮幸,昧死敢言,愿為陛下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