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了臧洪,劉協隨即起程西巡。
隨駕的隊伍很龐大,除了虎賁、羽林等數千精銳步騎之外,還有千余牧民和大量的牛羊,以便沿途的飲食供給自足。
簡而言之,這是一次小規模的草原行軍演習。
不同的地理環境,必須有不同的生產、生活方式。想在草原上立足,游牧民族的方式就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全部依賴輜重,長途運輸的巨大消耗會耗死一個強大的帝國。
而劉協現在窮得丁當響,近乎無后勤。
考慮到第一次演習,劉協還是安排了幾個補給點,以備不虞。
一是高闕塞之南,大河兩道支流之間的度遼將軍駐地,一是位于北地郡靈洲的護羌校尉駐地。再往西,則是位于金城的鎮西大將軍駐地。
三個補給點之間相隔數百里至千里不等,對行軍、游牧有一定的要求,但要求不算太高。
相對于劉協計劃中橫貫萬里的草原大行軍而言,這只是一次探索性的演習。
即使如此,他還是充分的準備,包括去除那些乳糖不耐受的中原人。飲食習慣可以改,先天的乳糧不耐受眼下卻沒有解決的辦法,這樣的人天生無法適應草原行軍,哪怕能力再強,也只能割愛。
這就造成了一個直接結果,行軍隊伍中的中原人比例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西涼人最多,其次就是并州人,就連鮮卑、匈奴降卒的比例都排在中原人前面。
這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擔憂,但劉協堅持如此。
涼州人占主導是歷史原因,他這次西巡涼州,也是出于同一個歷史原因。目前他擁有的武力大多來自于董卓舊部,其次便是后來加入的馬騰、韓遂。
涼州人依然在左右著朝廷的生死存亡,這是不爭的事實,毋須回避,也無法回避。
只能直面。
荀攸、臧洪一起為天子送行,直至曼柏,拱手告別。
看著天子的隊伍緩緩西去,消失在沙漠之中,臧洪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半晌沒說話。
荀攸收回目光,翻身上馬。“走吧,有什么話,路上說。”
雁門郡治移到平城,荀攸的治所則設在代郡郡治高柳,兩人有很長一段路同行。
臧洪撥轉馬頭,跟上荀攸。“天子西巡,美稷就空了吧。”
“差不多吧。”荀攸露出一絲微笑。“去卑領著匈奴人出了塞,呼廚泉隨駕,匈奴人算是徹底被肢解了。再過一兩代人,將與大漢封君無異。”
“那北疆發生戰事,還有匈奴騎兵可以調用嗎?”
“沒有。”荀攸直截了當的答道:“所以你就任雁門后,第一任務就是清點郡內的戶口,搞清楚自己能調動多少兵力,更要搞清楚哪些人可以信賴,哪些人不能輕信。剛剛歸化的胡虜或許容易成軍,但早就入塞定居的胡虜更有鄉土意識,戰斗力更強。”
臧洪、陳容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這里沒有外人,荀攸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臧洪能否在雁門站穩腳跟,做出成績,對荀攸本人同樣至關重要。
“廣陵也有不少才子,可以招募一些人來,助你教化。”荀攸想了想,又問道:“聽說孫策身邊的二張都是徐州人,你有沒有想過與他們聯系?”
臧洪笑了笑。“我試試,但未必有用。孫策為人雖輕悍,卻能得人心,我們之間的那點淵源恐怕左右不了他。周忠先例在前,你也是知道的。”
荀攸點點頭,不再言語,眼中卻閃過一絲譏誚。
虎澤。
夕陽西斜,將大漠照成一片血紅。
劉協下了馬,走到澤邊,掬起一捧水,澆在臉上,洗去滿面的塵土。
“陛下,你也應該戴一個幕離。”呂小環湊了過來,一臉正經的建議道。
幕離是羌胡女子所用帶有輕紗的帷帽,可以用來遮擋風沙。呂小環、蔡琰等人都喜歡用。在實用之外,她們還在紗上繡上或者畫上一些紋樣,將幕離變成了一件裝飾品。
呂小環的幕離上有一個猛獸,應該是她畫的,似龍似虎又似狗,極其抽象,看不出究竟。
“幕離不便作戰。”馬云祿走了過來,按著刀環,打量著四周,充當警戒。
女子之中,只有她不肯戴幕離,而是像男子一樣,用布巾圍著。
“現在又不是作戰。”呂小環辯解道。
“行軍就是作戰。”馬云祿看了一眼劉協的側臉,隨即又將目光轉移了開去。
“說得對。”劉協點點頭,站起身來。“眼前無敵,心中卻不能無敵。否則等敵人到了面前,再反應就遲了。”
呂小環撇撇嘴,很不服氣,卻又不敢辯駁。
劉協起身,沿著岸邊向前走。馬云祿跟了上去,不即不離。
“你兄長可有書信來?”劉協問道。
馬超因功拜護羌校尉,統騎兵五千,駐扎在北地靈洲,是此次行程中的補給點之一。
靈洲原本是屠各部白馬銅的駐牧地,由韓遂主導收復。但韓遂在北疆一戰中只收獲了白馬銅的首級,俘虜了千余人,功勞與其兵力不相襯。在接受了鎮西大將軍和金城侯的封爵后,放棄了對靈洲的控制權,怏怏而歸。
靈洲就成了護羌校尉馬超的治所。
馬超的武力沒問題,沖鋒陷陣是一把好手,但能不能治理好一個地方,所有人都有抱有疑問。劉協將他安排在靈洲,本來也有就近觀察的用意。
靈洲離美稷只有一千六百里,離度遼將軍營只有六百里,萬一有什么事,騎兵三五日內就能趕到。
“陛下放心,他一定會做好接駕準備的。”馬云祿說得硬氣,卻沒什么信心。
自家人自家有數,馬超是什么脾氣,她清楚得很。
“你信心不足啊。”劉協輕聲笑道:“要不朕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長史?”
馬云祿眼睛一亮,拱手致謝。“多謝陛下。”
“等了好久了吧?”劉協轉頭看了馬云祿一眼。最近兩天,馬云祿總在他身邊轉,他就猜到她有話想說。
馬云祿含羞一笑。“陛下圣明,臣有什么心思,都瞞不過陛下。”
劉協笑笑。西涼人大多是直腸子,像賈詡、韓遂那樣的人是少數,想猜到他們要什么并不難。馬云祿是個聰明人,不像馬超那樣憑本能做事,卻不代表她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情。
尤其是在他這種生理年齡十六歲,心理年齡奔四的穿越客眼中,馬云祿就是一個中二少女。
“那朕有什么心思,你能猜得到嗎?”
“天下?”馬云祿眨眨眼睛。“陛下志存高遠,所思所想,自然是橫絕萬里,與天下英雄爭鋒。”
劉協一陣心酸。
真是高處不勝寒啊,朕就不能想點人間的事嗎?
“晚上你到朕的帳里來,朕和你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劉協很嚴肅的說道。
馬云祿如夢初醒,突然臉色蒼白,失去了血色。
她低了頭,嚅嚅地說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