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姬引著她們參觀了一圈,回到她的公廨。
一路上,不斷有人攔住她,請示一些事情,她都是三言兩語就安排好了,一看就是經常干這種事。
荀文倩羨慕之余,又有些遺憾。
如果不入宮,她也可以像唐姬一樣,靠自己的聰明才智立身于世,無須仰仗男子。
唐姬派人上了茶點,熱情地邀請唐夫人品嘗。“這是蜀中好茶,配以新鮮羊奶,味道與中原不同,你們一定要嘗嘗。坊里的人最喜歡喝了,不僅能提神,還能充饑解渴。”
“羊奶?”看著面前淺褐色的茶湯,唐夫人皺起了眉頭。
荀氏也是不小的世家,牛羊肉吃得不少,牛羊奶卻喝得不多。將羊奶與茶混在一起喝,更是第一次,那種古怪的氣味讓人很難適應。
荀文倩捧起杯子,淺淺的嘗了一口,品了品,隨即笑道:“味道果然不錯。阿母,你嘗嘗,真的很香。加了羊奶,茶的苦澀便淡了,又無蔥姜的辛辣,還有點香甜。”
唐夫人勉強嘗了一口,還是無法適應。
荀文倩喝完了自己的,又將唐夫人的端過來,一并喝了。
唐姬笑道:“既然你喜歡喝,將來到了天子身邊,就不用擔心飲食了。北疆多牛羊,平時也多肉奶之類的。中原有些人過去會不適應,有的只是不喜歡這種味道,有的則是容易腹泄。不過這牛奶、羊奶都是好東西,能讓人強壯,皮膚也好。”
“河東也有很多牛羊嗎?”
“河東多山,本來就是放牧牛羊的習慣。天子北征后,又送了一些牛羊來,分給百姓飼養,或作耕作之用,或充當肉奶來源。”唐姬露出一絲得意的淺笑。“紙坊因供應御用紙有工,得了一些好羊,所以你才能喝上這香噴噴的奶茶。”
“這羊有什么不同?”
“這是北地奢延澤畔白羊的羊奶。據說那里盛產野枸杞,白羊經常啃食野枸杞,所產肉奶更為滋補。你們別急著走,晚上我命人宰一頭白羊,請你們嘗嘗。”
荀惲不滿地說道:“姑姑,你這可就偏心了。我來過好幾次,你也沒請我吃羊肉。”
唐姬忍住笑。“你阿母和文倩是新到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你經常來,每次都請你吃羊肉,誰請得起?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整個河東縣,能隔三岔五吃肉的就沒幾個。我們紙坊雖說好一些,也不過是每天一片肉而已。這白羊珍貴,都留著產奶,更是舍不得吃的。”
荀惲還待再說,被唐夫人瞪了一眼,悻悻地閉上嘴巴。
羊肉鮮美,唐姬熱情周到,紙坊的作業也讓人大開眼界,唐夫人與荀文倩帶著唐姬送的一刀新紙,滿意而歸。
荀惲也很滿意,咂著嘴,品味著余香,悠然自得。
唐夫人哭笑不得,荀文倩卻覺得有趣。她很想與荀惲一起騎馬,奈何服飾不便,只能伏在車窗上,與荀惲閑聊。
“羊肉就這么好吃么?”
“好不好吃,你自己不清楚?”荀惲白了她一眼,反唇相譏。
他固然吃得不少,荀文倩也不遑多讓。
“這白羊的確鮮美,但你可是太守之子,又掛著郎官的加官,難道也沒肉吃?”
“還真沒有。你沒聽姑姑說么,如今整個河東郡,天天能吃肉的就是那么幾個,其他人不論貴賤,逢年過節才有肉吃。紙坊、鐵官、鹽官是例外,因為他們有錢。尤其是紙坊,這是私人所有。鐵官、鹽官都是官營,花錢的限制就大得多。”
荀惲笑道:“要不然,姑姑能那么豪氣?”
“這么苦,官員們受得了?”
“受不了的都跑了,受得了的留下了。”荀惲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不屑地哼了一聲。“天子都粗衣淡食,與普通將士同甘共苦。他們受圣人教誨,卻受不了這一時的艱苦,留下也沒用,早走早省心。”
“天子也沒肉吃?”唐夫人大感詫異。
“我們沒肉吃的時候,他也沒肉吃。不過現在擊敗鮮卑,繳獲了大量牛羊,或許會好一些。”荀惲想了想,又道:“北疆肉奶多,菜蔬少,與河東略有不同,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就像姑姑所說,牛羊都要留著產奶,輕易不會吃肉。”
“這么說,天子的確是圣明天子?”荀文倩眨眨眼睛。
荀惲探身過來,在荀文倩耳邊說道:“天子不僅圣明,而且長得很美。”
“咄!”荀文倩啐了一口。“男子當有才學、志向,誰在乎美與不美?”她頓了頓,又道:“再美,還能比父親美?”
荀惲嘿嘿地笑了起來。“他們的美不一樣。父親美如玉,天子美如山。”
“美如山?”
荀惲回身一指遠處的華山。“遺世獨立,居高望遠,俯視眾生。”
荀文倩眼神閃爍,若有所思。
鐵官。
裴潛背著手,看著面前站成數排的屬吏、工師,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天子有詔,此番大破匈奴、鮮卑,我鐵官打造的甲胄、軍械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諸君皆是有功之人,各賜爵一等,錢一萬。”
眾人大喜,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
裴潛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天子重視百工,之前已經下令,以后不再稱匠,一律改稱師、士。這次賜爵,也與之前的爵位有所不同。將來升遷提拔,都要與爵位相當,俸祿也不例外。”
有人欣喜的大叫。“這么說,這次我們都可以加俸了?”
裴潛點點頭,嘴角輕挑。“然。”
這一聲雖不響亮,卻扎扎實實的戳中了所有人的興奮點。
一時間,眾人歡呼起來。
賞錢一萬是暫時的,加俸卻是細水長流,積少成多,更能改善生活。
改匠為師、士是榮譽,有人在乎,有人并不在乎。賜爵、加俸則是實打實的利益,沒有人不在乎。
即使在裴潛面前,他們也不禁忘形。
等他們開心了一陣過后,裴潛再次示意眾人安靜。
“天子大敗鮮卑人,北疆安定,但離長治久安還遠。所以,天子重建邊軍,需要更多的甲胄、軍械,將在西河重設鹽官、鐵官。為此,需要從河東鐵官抽調一批精干人手,前往西河郡治平定。”
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
西河荒廢已久,即使天子穩定了北疆,生活依然艱苦,肯定不能和河東相提并論。剛剛安定下來,過上寬松一點的日子,誰愿意離開河東,去西河從頭開始?
裴潛早有預料,淡淡地說道:“西河鐵官與河東鐵官一樣,直屬少府,官吏、師士一如既有制度,但去西河者,例行加爵一等,每年有一個月的探親假期。五年之后,可以選擇留在西河,也可以選擇回河東。將來不論賞賜還是升遷,有西河經歷者優先。有意者,可自行申報,絕不強求。”
他頓了頓,又拱拱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將率隊前往西河,愿得諸君之助。”
片刻之后,有人舉起了手。